第57章 孤島
高二暑假後, 沙鷗再也沒見過陸惟名。
包括陸惟名那些“一日三溫暖”的冷笑話,同樣再也沒出現過他的手機裏。
起初,沙鷗對此只是隐忍沉默, 畢竟那天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對方的人是自己,話已出口,他便不再報任何轉圜餘地的念頭,更不敢有還能和陸惟名一如當初像“好哥們兒”那樣相處的奢望。
他想過結局, 想過陸惟名會從此對他敬而遠之,甚至避之不及,他覺得,這個結果, 還在自己的承受範圍內。
但他萬萬想不到的是, 陸惟名會從此消失。
暑假結束後,返校補課, 陸惟名沒有來。
班上的同學也疑惑, 卻都跑來問他, 而沙鷗卻只能回答“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最後班上幾個和陸惟名玩得好的男生打他的電話, 但是只有冰冷機械的女音自動應答。
“對不起,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請查證後再撥。”
直到這個時候, 沙鷗心底才開始滋生出不可名狀的慌亂。
陸惟名走了, 注銷了手機號碼, 切斷了和這班共同學習生活了将近一年時間的同學們之間, 所有的聯系。
再後來,楊光在課上無意中提到了一句,說陸惟名在暑假還沒結束的時候,就把學籍轉走了。
但具體是轉回北津市還是其他地方, 便不得而知。
走得不聲不響,卻又幹淨利落。
那個從來都是熱血沖動的人,一旦寒了心,比誰都殺伐果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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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彼時,沙鷗仍覺得,這個結果,似乎也還能承受。
畢竟高三畢業班的快節奏真的能把人折磨到精神疲乏,無暇其他。
但即便這樣,沙鷗仍舊咬牙堅持着酒吧的工作,最後一年了,學業上不能任性,但是賺錢這件事上,也由不得他松一口氣。
而且,即便不曾表露過,即便當沙老爺子和沙雁還問起陸惟名時,他都能以一句“又轉學了”輕描淡寫地揭過不談,但他自己清楚,平靜從容只是假象,從十八歲生日那天晚上,他心裏就蟄伏着一個暗潮湧動的念頭。
——等等我,等我有了可以去肆無忌憚地的回應你、喜歡你的能力時,再捧着這顆愛人之心,站到你面前。
于是他愈發拼命。
在沒有了陸惟名的時間裏,在這慌亂而喧嚣的城市中,在他回歸孤寂清冷的生活裏,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被一道無形的厲鞭抽打着——
不停不休,放不了手。
轉眼就到了秋天。
那時候,沙鷗覺得,這幾個月來自己似乎已經适應了這樣的生活節奏,也适應了右手邊那張課桌的空蕩感,直到那天。
一個周末的晚上,酒吧的人潮爆滿,喊推酒員推薦介紹酒品的新客占了一大半,店裏的幾個推酒員輪桌走單,半宿下來,每個人都喝得薄醉。
沙鷗那天喝得微醺。
晚上下班從店裏出來,他沒敢騎自行車,順着步行街甬路步行回家。
路燈光影灑白,沙鷗微眯着眼睛,腳步稍顯虛浮。
結果剛走到一個拐角處,忽然聽見身後有人輕聲喊了一句“看路!”
陸?
沙鷗愣住,有一瞬間,甚至忘記了今夕何日,他猛地回頭,只見一個青年,攙扶着另外一個青年,兩人正晃晃悠悠地向前小步伐移動。
那個被架着的男人顯然也是喝醉了酒,腳下步子飄得像是要直接起飛,大半個身子更是直接挂在旁邊人的身上,扶着他的那個人顯然沒有辦法,只好用力環住他的腰,将人盡量穩妥地撈在臂膀之下,醉鬼一路吵吵鬧鬧,兩人就這樣從他身邊走過。
但就在迎面的那一瞬間,沙鷗卻清楚地看見,攙扶着那個意識混亂的醉酒男子的人,臉上沒有絲毫的憤慨不耐,只有淺而淡的無奈,嘴角處,似乎還挂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痕。
沙鷗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磕磕絆絆地走出了好遠,一動未動。
直到兩個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幕中,他才忽然轉身,一彎腰,扶着路邊的綠化樹,吐了個天昏地暗。
眼淚嗆了滿臉,流到嘴裏那麽苦。
這場深夜中突如其來的酒醉,是掩蓋所有情緒的遮羞布。
空曠寂寥的街道上,清冷岑寂的馬路旁,只有在這麽安靜的空間時間裏,他才能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
到底去哪了呢。
我好想你啊。
第二天,沙鷗找到洪哥,辭了推酒員的工作,重新回到只拿底薪和小費的服務生崗位,并堅持,每天的上班時間縮短到晚上十一點以前。
至此,他滴酒不沾。
再後來,他買了一個帶密碼鎖的本子,将陸惟名曾經發過的那些“快樂源泉”逐條謄抄下來,設定好密碼,将本子放進抽屜最深處,而後在那個抽屜上,也挂了一把小銅鎖。
就像親手埋葬了自己的青蔥少年時。
高考前夕,楊光找到沙鷗談話,告訴他一個喜訊,說北大負責自主招生的老師聯系過他了,由于沙鷗的奧賽成績突出,可以對他降低二十分的錄取分數檔,這也就意味着,他心儀已久的高等學府,主動向他敞開了大門。
可沙鷗說:“算了。”
他對楊光直言不諱:“我不打算考北大,想考本地的傳媒學院。”
楊光對此大為不解,素來溫聲和氣的人,險些跟他動怒:“放着唾手可及的北大不考去考傳媒學院?你怎麽想的呢!”
雖然傳媒學院也是國內的一流院校,更是本省唯一一所雙“211”“985”高校,但是與金字塔頂端的最高學府相比,還是差距不小的。
沙鷗倒是從始至終表現的非常平靜,只說:“我爺爺年紀大了,弟弟以後也要去外地上學,所以我得留下,我不能走。”
楊光深知他的家庭情況,但是這樣一棵好苗子如果因為家庭羁絆就要自降升學檔次,作為班主任他到底是不能坐視不理。
于是楊光一邊勸沙鷗,一邊家訪做他爺爺和弟弟的思想動員,到最後,三個人再集結成隊,一起給沙鷗洗腦。
但沙鷗這次卻非常執拗。
一個多星期後,眼看勸導無效,楊光也認了。
于是那一年的八月底,沙鷗以全市第一全省第二的成績,考進了坐落在本市的傳媒學院。
十八歲的夏天終于結束了,連同着北大通往北體的717,105,814,205和特4,大概也到了最後一站。
原本十五分鐘的車程,漫長的,像是再也沒有盡頭。
只有腳下的這座城市,和與那個離開的人留在這裏的記憶,成為了關聯他們彼此過往的方寸之地。
沙鷗認為,如果一個人已經走了,那他順理成章地就得留下來。
他不能讓這唯一的回憶,也散落在未來茫茫不可知的歲月裏。
此外,他還存了一點僥幸。
又或許,多年以後,還會再見呢?
然而,時間給了他最真實而殘忍的回答。
進入大學後,沙鷗主修新聞學,高等學府的課業繁重程度絲毫不輸高中,而且由于不在同一個區,所以他最終還是辭掉了酒吧的工作。
突然沒有了經濟來源,手上的存款還要供沙雁還一個高中生讀書,那段日子的生活壓力可想而知。
但他咬牙撐着,又在心裏默默慶幸。
這樣狼狽難熬的生活,還好陸惟名不必參與。
後來,受所學專業影響,他逐漸對新聞評論産生了興趣。
大一下學期,他開始動筆,真正走進時評圈的世界。
先是小網站投稿試水,眼見浪花一朵高過一朵,他又開始投筆主流紙媒。
慢慢的,時評巨佬,聲名鵲起,只是沒人知道,彼時那個以“二十四”為筆名,在各大新聞媒體,報刊網站上針砭時弊,以犀利文風論說時事的大佬,不過是一個還不滿二十歲的青年。
等到大三的時候,沙鷗已經成為了多家頂尖主流媒體的特約評論員,更在多處自有媒體平臺上設有專欄,曾經的寒門貴子逆襲成一朵被捧上時評界頂端的、衆人只見其字不識其人的“高嶺之花”,報刊紙媒、專業網站的約稿每天不計其數,其筆名“二十四”可謂一字千金。
至此,他終于可以徹底遠離一邊打工賺錢一邊讀書的生活,慢慢地,将自己的人生軌跡掌控在手裏。
只是,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少年時期,總是心比天高,一身伶仃的傲骨铮铮,總是認為,要等有了可以說愛的能力時,再去好好愛人。
可後來才明白,哪怕命運慷慨地由他自己撰寫劇本,可人生終究沒有什麽事事遂心。
當自己有了愛人之能時,初初心動的那個人,卻早已散落人海,遍尋不見。
本科畢業後,沙鷗保送了本院的研究生,碩士期間,他換了專業研究方向,主攻文化産業管理,一邊寫稿的同時,一邊在強大的專業理論指導下,嘗試做文化産業投資。
畢業時,身家資産也已經累積到了千萬有餘。
雖然無法比肩頂級的豪門巨賈,但至少厚重的物質基礎,給予他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和好好愛人的底氣資本。
而那個時候,他卻已經不再報有和陸惟名“偶遇”的奢念,時間真的太久了,久到他甚至已經模糊了當初為何要一意孤行地留在這裏的原因。
等待了太久,已經成了習慣。
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城市發展迅猛,經濟社會飛速向前,人們浮躁而慌亂,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被時代所抛下,錯過明天早晨上班要擠的那趟地鐵。
可沙鷗不怕。
他甚至期望時間能走慢一點,再多留給他一絲等待的餘地。
哪怕只是在某個日暮黃昏,在喧嚣擦肩的人群中,遙望一眼。
于是他刻意地放慢腳步,将時間等成一座繁花似錦的孤島。
你不來,我不走。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過渡,交代部分情節,比如為什麽小沙沒有考北大~
下章十年後了!!!!
終于!我終于寫到了!快來表揚我!
各位看文愉快,鞠躬~感謝在2020-07-14 19:43:34~2020-07-15 15:31: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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