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撒謊

一直等車子已經飛馳在夜色茫茫空蕩無人的大街上, 陸惟名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幹了什麽。

于多年來商海沉浮,他自诩早已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 心緒甚少再有因外人外事起伏不定的時候,然而也不過是一通電話,而且是一通打錯了的電話,就讓陸總這麽多年來淬煉出的強大定力潰不成軍, 瞬間坍塌。

車速很快,道路兩旁的路燈被拉鋸成一道流光,閃映在他漆黑深邃的眸底,陸惟名握着方向盤的手不由收緊, 心說, 在重新遇見沙鷗的這段時間裏,自己可能又瘋了。

喝多了?就憑沙鷗那個十年前就能空手套兒子的酒量, 十年後不說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但怎麽也不至于在同學會上被灌醉。

而且, 原來二班的那群人, 又有誰敢灌他酒?

再者, 原來沙鷗在“Stone”打工時, 夜夜推酒, 也沒見他說過一次胃痛, 參加個同學會而已, 怎麽就喝到需要買胃藥的程度了?

此時, 陸惟名才慢慢反應過來,可能這次,又被耍了。

畢竟在他這裏,對方是個慣犯。

一聲急剎車, 陸惟名擡頭,看了看時光小築會館的熒光招牌,頓時陷入巨大的自我鄙夷中。

——那你他媽的怎麽就忍不住還是來了呢?

操。

他煩躁地推開車門,下車後大步流星地邁入會館,在大廳随手拎住一個服務生,報了房間號。

服務生看着眼前高大英俊卻渾身上下怒氣值超标的男人,戰戰兢兢地領他到了203包廂門口。

包廂門推開,濃重的酒氣混雜着震耳欲聾的音量聲撲面而來,陸惟名察不可聞地皺了下眉,随後走進包廂。

沙鷗在開門那一刻就有察覺,随着門徹底被推開,門外的人一步一步走進,他恍然擡頭,随後愣住。

沙鷗覺得,自己這次真的是喝多了,醉到已經出現幻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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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聒噪的音樂聲驟停,身邊的人在錯愕過後紛紛起身,尤其是看見杜東明猶如一只醉後胖兔般“蹭”地竄了出去,随後直接和來人抱了個滿懷,他又漸漸在混沌的意識中找到了一絲清明。

不是幻覺,是他真的來了。

來接他。

“卧槽卧槽卧槽!”杜東明激動到嘴皮子打架:“是陸哥啊!真他媽是你啊!你這些年去哪了,當初一聲不吭地轉學,又失聯這麽多年,你他媽可真夠意思啊!”

其他人也一下子擁上來,原來班裏經常和陸惟名打球的玩得好的那幾個男生看樣都要哭了:“操,陸哥,陸惟名!活的!”

陸惟名被圍在茶幾旁邊,老同學們的熱情如火讓他有片刻的怔忪,随後便覺得心尖像是被什麽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力道不大,卻餘震不輕。

陸惟名說:“對不住各位,同學會......我來晚了。”

“不晚不晚!”汪晨從人群中擠過來,拽着陸惟名胳膊将他按在沙鷗旁邊,“之前霸霸說可能還有一個老同學要來,我就猜到了你,結果飯前你沒到,我還難受半天,想着霸霸特意讓把聚會時間提前,沒成想還是......”

汪晨喝多了嘴上沒把門的,沙鷗不動聲色地在茶幾下狠狠踩了他腳一下,汪晨吃痛,後面的話才陡然憋住。

而直到這時,陸惟名的眼光才緩緩移到沙鷗身上。

吊頂霓虹球下,沙鷗神色如常,眸底清亮一片,看不出絲毫醉意。

陸惟名不由在心底冷笑一聲。

果然是自己又傻逼了。

溫世超拿了個新杯子放在陸惟名面前,指了指桌上的紅酒和冰啤,口齒不清地問道:“陸哥,十年不見了,說什麽也得一起喝兩杯啊!剛才聚餐你沒趕上,咱們不算,現在重新開始,今晚不醉不歸啊——哦對了,我先給我媳婦兒打個電話報備一下,省着進不了家門......”

杜東明推開溫世超湊過來:“沒出息的快去打電話!陸哥,紅的啤的,喝點什麽?”

陸惟名笑道:“今天真喝不了,我開車來的。”

一幫大老爺們一聽不幹了:“那不成啊!今兒咱們一半都是開車來的,會館有代駕服務,實在不行就把車扔車場,明兒再取呗!這麽多年沒見了,你第一次歸隊,不喝點說不過去了啊!”

陸惟名只是笑,說:“下次吧,找個機會我做東,再給大家賠酒,今天——”他眼光往沙鷗那輕輕一瞥,又很快移回,”今天我得負責送人回家,真不方便。”

衆人還要再勸,而此時陸惟名的視線中卻出現了一只瘦白的手腕,他低頭,就見沙鷗直接把他桌前的酒杯拿到自己手裏,輕輕往桌上一磕,淡聲道:“別鬧他,今天我同桌的酒我喝。”

周遭靜了一瞬,随後爆出一陣哄笑——

“卧槽十年了,你倆這深厚的同桌情還這麽海枯石爛感天動地呢!”

“什麽情況啊霸霸,十年了啊,之前大小聚會你滴酒不沾,今兒是知道陸哥回來了心裏有底了嘛,來者不懼懼者不來啊!”

“別扯淡。”沙鷗屈指輕輕彈了一下杯身,慵懶輕笑道:“倒酒,連我同桌一起的,我喝雙份。”

“我去——來來來,借着陸哥歸隊的榮光,今天咱們哥幾個鬥膽了,探探霸霸的底!”

沙鷗三兩句話就在頃刻間将火力轉移,而陸惟名卻在剛才的對話中,敏銳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端倪。

十年了,沙鷗滴酒不沾......

就他那個玉山不倒的酒量,怎麽可能呢?

而且,打電話的時候不是說已經醉了,那現在旁邊這個手不抖酒不灑,紅的啤的換着來,以一挑五的人,是誰啊!

然而他不知道,沙鷗自己卻清楚的很,這麽多年重新端杯,自己其實已經醉得厲害。

只不過他屬于喝得越多臉越白的類型,并且自控力強大,哪怕腦子裏已經昏亂不堪,意識繁雜,但本能卻依舊操控行為,行事舉止間滴水不漏。

一屋子的醉鬼男人只顧得上高興,卻沒人察覺,自從見了面,坐在一起的這兩個人卻從未開口和對方說過一句話。

酒過三巡又三巡,有人提議道:“別幹喝了吧弟兄們,玩點什麽?”

衆人附議,一下來了興致,最後卻選了最沒新意的真心話大冒險。

陸惟名看他們哄鬧,本不欲參加,可敵不過旁邊人叽叽喳喳的耳語,最終只好點頭湊個數。

汪晨手裏洗着游戲牌,開局前立規矩:“先說好啊,都是親兄弟,別來虛的那套,選大冒險的乖乖就範,選真心話的不許撒謊,認栽的喝酒別耍滑,否則、否則......”

喝多了的人腦袋不轉彎,他“否則”了半天也沒憋出下文來,李炎急性子等不及了,直接嚷嚷道:“否則即日不舉!”

“操,玩這麽大嗎!”

一屋子男人,這個毒誓簡直比白雪公主她後媽的毒蘋果還毒,咬一口毒蘋果直接死翹翹,這個,生不如死。

結果,開場第一局,陸惟名就成了那個被幸運眷顧的幸運兒。

杜東明看着他手裏抽的那張K牌,笑到滿沙發打滾:“哈哈哈哈......陸哥,天意難違啊,這就是對你失聯十年的懲罰,說吧,選哪個?”

沙鷗偏過頭來,靜靜地注視他的側臉。

陸惟名失笑,将紙牌丢給汪晨,回答說:“真心話。”

“哇哦!”衆人先起哄,而後又湊在一堆竊竊商量一番,最後汪晨代表大家發問。

“咳咳,那個......陸哥,兄弟們就像問問,當初咱們上學那會兒,那麽多女生追你和你同桌,哦對,此題和你同桌無關,畢竟他這種天然制冷機拒絕別人很正常,這道題主要是問你。”

“班長你廢話真多!”溫世超把汪晨往旁邊一推,搶話道:“哥幾個就好奇哈,咱們上學那會兒,你真沒喜歡過什麽人?十七八歲的年紀上,就沒動過心?”

話音一落,沙鷗握着酒杯的手驟然收緊。

不足為外人道的隐秘過往,兩個人自重逢以來都小心謹慎閉口不提的曾經,就這麽被陰差陽錯的擡上明面,沙鷗憑着醉後的僅有直覺判斷,這一題,陸惟名不會答。

而如果陸惟名選擇這題不答,那按照今晚的規矩流程來說,這杯酒,還是他替對方喝。

有那麽一瞬間,沙鷗甚至已經想要直接舉杯了。

可就在他懵神的間歇,卻聽陸惟名輕聲說:“喜歡過。”

沙鷗額角猛地一跳,那輕飄飄的三個字從身邊的人嘴裏說出來,宛如一柄利劍,帶着冰涼入骨的寒意,直接刺入他心口,滾燙的熱血汨汨流出,冷熱相彙處,他聽見自己失控的心跳聲。

“我靠!真的假的!”群情熱切,大家七嘴八舌地追問:“誰啊!當時沒看出來啊,地下戀情?最後好了沒?好了多長時間,現在還在一起嗎?卧槽陸哥不是已經結婚了吧!”

沙鷗垂眼坐在一側,只覺得呼吸不暢,而陸惟名卻輕笑道:“一輪過了,那是以後的問題了。”

四兩撥千斤,不鹹不淡地堵住了衆人之口。

而沒想到的是,第二輪抽中K牌的人,還是他。

陸惟名“啧”了一聲,挑眉道:“洗牌官有鬼吧?”

汪晨雙手舉過頭頂,立刻自證清白:“天地良心,以性.福發誓,作假是要不舉的!”

于是一群人幹脆接着上一個問題再次發難,問了一個一箭雙雕的問題:“那現在,還喜歡不?”

問完,無人發現,沙鷗整個人都僵住,脊背繃緊,像是千鈞重力壓在背上,幾乎要喘不過氣。

剛剛刺過心口的那把寒劍再次高懸,像是等待一聲令下,再将他捅個腸穿肚爛。

陸惟名狀似無意地往旁邊瞟了一眼,口吻依舊雲淡風輕:“別鬧了,都十年了,早過去了。”

寒芒一閃,第二劍再次命中要害,傷口豁大,鮮血狂湧。

——早過去了。

沙鷗握着酒杯,感覺自己整條手臂都疼得在微微發抖。

然而今天晚上,可能是老天爺也喝多了,借着天公酒意,有意施懲,第三輪,抽中K牌的還是陸惟名。

衆人哄笑成一團,溫世超眼淚都笑出來了,扯着紙巾按在眼角,說:“陸哥,這局可是我洗的牌,結果中标的還是你,這真是命,你認了吧!”

陸惟名簡直百煉成鋼了,嘆了口氣,泰然道:“來吧,還是真心話。”

而此時一幫人突然良心發現,覺得只揪着人家感情方面問個不停似有不妥,于是幹脆問了個非常沒有營養的問題。

“那個,陸哥最近一次撒謊是什麽時候啊?”

這就相當于友情放水了。

而陸惟名卻意外的沉默了一下。

包廂裏光影暧昧不明,他偏頭去看沙鷗。

沙鷗一直保持着雙臂搭在雙腿膝蓋上,手中握着酒杯的姿勢不變,從陸惟名的角度看過去,能清晰地看見他側臉白皙淩厲的線條,他半垂的眼簾遮擋了一切外露的情緒,而纖長的眼睫卻在燈影的映照下,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

沙鷗握着酒杯的手指瘦白,安靜地坐在一邊,整個人像是被一個無形巨大的器皿籠罩于下,永遠淡漠疏離,與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

這個人,一切都像十年前那樣,時光仿佛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哪怕是這層牢固的披在身上的清冷外衣,都依舊純粹得讓他移不開眼睛。

“陸哥,問你呢。”汪晨見他不說話,于是提醒了一句。

陸惟名收回視線,深深呼吸,回答了一個明知道不該說出口的答案。

——“剛剛。”

“啪!”

一聲脆響,沙鷗手中的酒杯被應聲攥裂。

他難以置信地擡頭,緩緩看向陸惟名。

而陸惟名迎着他震驚錯愕的眼神,又平靜地重複一遍。

“剛剛。”

這一瞬間,沙鷗只覺得連呼吸都消失不見。

這第三劍,刺得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小陸:三次都是我,難道這是天意?

十九:不是天意,是我故意~

小沙:不想說話,讓我緩緩......

這章算是糖了吧(叉腰)!快來表揚我!感謝在2020-07-17 17:15:28~2020-07-20 16:12: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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