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舍得
雖然主辦方一再表示下午的獻策建議環節沙鷗可以不必出席, 但沙鷗吃過午飯,簡單休息後,還是準時參加了下午的會議, 接待規格已經升級了, 業務工作上沒理由再搞特殊。
全天的會程結束後,沙鷗回到自己房間,剛将工作本放回桌上,就接到了陸惟名的電話。
“結束了?”
“嗯, 剛回房間。”
“下樓, 來停車場。”
沙鷗灌了好幾口純淨水, 潤了潤一天下來飽受折磨的聲帶,說:“好,稍等。”
臨近十一月,北方的深秋早有涼意,尤其是傍晚時分太陽落山後,寒風一吹,更覺刺骨。
沙鷗疾步下樓,轉到停車場,一輛打着雙閃的轎車剛好停在出口旁邊, 沙鷗走過去,拉開車門上車, 就聽陸惟名不悅道:“穿這麽少?”
“沒想到起風。”沙鷗不甚在意地随口說,“去哪?”
陸惟名問:“餓不餓?”
沙鷗說:“不餓, 你呢?”
陸惟名發動車子,搖了下頭:“不餓的話,先帶你去個地方,回頭再吃飯吧——對了, 嗓子怎麽啞成這樣?”
“沒事。”
陸惟名看他一眼,從車載冰箱裏順手拿出一瓶純淨水:“沒制冷,路上喝。”
“好。”沙鷗接過來,擰開瓶蓋喝了一小口,問:“咱們去哪?”
“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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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沙鷗啞然,盯着陸惟名側臉打量片刻,明白過來:“沒那麽嚴重,治标不治本的事,算了吧。”
陸惟名轉向變道,開車時的神色格外專注,等車子開上輔路才與他搭話“哪怕只能緩解一下也算白費功夫,別動不動就算了,而且算不算,這次你說不管用了。”
沙鷗手裏的水瓶有一下沒一下地磕着膝蓋,聞言抿了抿唇角,會意了。
他雖然給出了開始的訊號,但是對方一旦接受,結束與否,便不再由自己做主。
沙鷗心說,挺好的。
沙鷗對北津市不甚熟悉,只能根據街景變換猜測大致方向。只見車子一路開出市中心,鬧市遠去,他們最終在外環區一處聯排門市前停下。
沙鷗跟着陸惟名下車,走進一扇門口挂着“按摩”字樣霓虹牌的店裏。
店面不大,分上下兩層,樓下大廳裏擺放着四張單人床,床與床之間拉着淺藍色的壁簾,每張床上都鋪着白色的床單,看上去倒是幹淨整潔。
這個時間算是飯點,店裏沒什麽客人,只有一位中年女客,坐在沙發區,正在做藥粉泡腳的足底理療。
女客人面前坐着一個五十上下的女人,身量不高,膚白微胖,見有人推門進來,笑呵呵地對那位女客說:“再泡泡,一會兒我給你按按穴位。”而後站起身來,兩步走到陸惟名面前,笑着招呼:“喲呵,您可有日子沒來了,今天又頭疼了?”
沙鷗發現,這位女店主長得慈眉善目的模樣,但是走路的時候,一條腿卻是跛的。
“李嬸。”陸惟名客氣地喊了她一聲,又拉了沙鷗一下,把人拽到身邊:“我沒事,今天找林師傅給我......朋友,按按肩頸,職業病。”
李嬸擡眼打量沙鷗片刻,熱切道:“這小夥子長得可真俊吶!肩頸疼啊?是老師還是白領啊?”
沙鷗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當面被別人誇“長得俊”,顯然有點愣怔,頓了下,才說:“算是老師吧。”
李嬸指了指樓梯方向,笑着說:“老林在二樓獨間呢,現在有客人,要不讓林曉給按按?孩子手藝不輸他師父,行嗎?”
“行。”陸惟名俨然一副熟客姿态,攬着沙鷗徑自上樓,“小林師傅也在樓上吧?我喊他一聲。”
陸惟名知道李嬸口中的林曉是林師傅他們夫妻的養子兒徒,和林師傅一樣,是位視障人士,幾個月大的時候被這老兩口從眼科醫院門口撿回來的,從小一直養在身邊,更是繼承了林師傅一身推拿按摩的好手藝。
哪裏還用陸惟名親自喊人,李嬸看見他們上樓,直接站在樓梯口沖樓上喊了一句:“兒子,有客人,來接接!”
走上樓梯盡頭,一個十**歲身穿黑褲白衣的少年從隔間走出來,沙鷗擡頭一看,心中不免訝異。
身量清瘦,眉清目秀,秋水剪瞳,這少年的模樣才是真正的“好俊”。
尤其是那雙眼睛,瞳仁清澈,眼睫纖長濃密,帶着一點天生的卷翹,真可謂是眸如水杏,寸寸秋波。
只不過——沙鷗暗自蹙眉,這位小林師傅的一雙美目似是沒有焦距,應該也是一位視障人士。
世間真實大抵如此,如斯美好,又如斯殘忍。
雖然是天生的視障人士,但是林曉的行動舉止似乎沒有受到什麽特殊的限制,除了走路的步伐比普通人更加穩妥緩慢一些,其餘的,甚至與常人無異。
林曉臉上帶着幾分恬靜笑意,憑腳步聲已經判斷出上樓的是兩個人,于是對前方的人點了下頭,溫聲說:“師父有客人,您二位是誰要做理療?跟我進屋吧。”
陸惟名沒猶豫,回答道:“他做,不過一起吧。”
“也行,屋裏有軟椅。”林曉聽出了陸惟名的聲音,轉身推開一間理療室的門,“那陸總坐旁邊稍等一會兒,大概四十分鐘左右。”
林曉先進屋開燈,從一旁的櫥櫃裏拿出一條新的白布巾,而後站在床邊等着人躺上來。事已至此,沙鷗別無選擇,只能硬着頭皮被陸惟名推進屋裏,站在床邊卻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躺平任揉。
沙鷗掃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陸惟名,淡聲問:“需要脫衣服嗎?”
林曉笑道:“看您,我們店裏都是純手法的力推,您要是只做肩頸按摩的話就不用,但是如果您疼得厲害,想要輔助藥油烤電或者做一個開背的話,就需要脫掉上衣。”
沙鷗假裝沒看見陸惟名默默移開了眼光,思索片刻,說:“不用了,就肩頸吧,也、也不是很嚴重。”
脫掉鞋子,趴在床上,兩臂自然放在身側,全身放松,沙鷗将臉埋在床頭的透氣洞裏,閉上眼睛,深深呼出口氣。
林曉将白布巾鋪在他肩膀上,輕聲道:“我試着力氣來,要是疼了您就說話,我再輕點。”
“好。”
而在這位小林師傅試着按了按他肩側與脖子相接部位的下一秒,沙鷗一聲悶哼堪堪沒有忍住,破喉而出:“唔——我......”
始料不及——這也太他媽的疼了!
不是,這小林師傅看着是位柔柔弱弱的清隽少年,怎麽手勁會、這、麽、大!
才第一下就受不住,林曉顯然也沒料到,手上一頓,立刻說:“疼了?不好意思,我輕點。”
沙鷗緩緩倒出一口氣來,臉朝下甕聲甕氣地說:“沒事,是我沒準備好,你随意吧,我、我還行。”
陸惟名看着床上被盤得七暈八素的人,不動聲色地偏過頭去,努力咬牙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四十分鐘的肩頸按摩,間中沙鷗一聲不吭,房間裏只有林曉不斷輕聲提醒——
“放松一點,您肩背又用力了。”
“疼嗎?我再輕點?您別繃着肩膀。”
“您太瘦了,穴位和筋結倒是很好找,不過您血氣不足,經絡通暢以後血脈沖上來,可能會有短暫的頭暈。”
沙鷗:“......”
這都不重要,下手給個痛快的吧。
終于,挨過了這漫長的四十分鐘,沙鷗慢慢從小床上起身,一陣頭暈眼花後,感覺自己有點腿軟。
林曉從橫杆上摸到自己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輕聲囑咐道:“您這肩頸太僵硬了,而且頸椎有兩節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形,平時千萬要注意一點,盡量不要睡軟床,睡硬板床和圓柱枕,适量運動,減少伏案。”
沙鷗喘勻了最後一口氣,虛弱地應了一聲:“好,受累了。”
“別客氣。”林曉笑笑說:“這一兩天您可能會覺得按過的地方疼,不過沒關系,疼是在皮.肉,不是筋骨,過兩天就好了。”
“好。”沙鷗下床穿鞋,林曉順手撤下了床上的白床單,鋪上了一條新的上去。
沙鷗站在一側,見他一個盲人換床單的動作居然娴熟得當,鋪好的床單上,連最後一絲褶皺都被他緩慢撫平,不由暗自嘆然。
真是,好可惜。
旁觀目睹了沙鷗被盤的全過程的陸惟名從軟椅上起身,嘴角噙笑,捏了捏沙鷗後頸,說:“走吧。”
沙鷗瞥他一眼,刻意忽略他帶笑的眼眸,無力地點了下頭。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理療室,還沒走到樓梯口,旁邊房間的門也被推開,本來無人理會,可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爆喝:“陸哥!”
雙雙站定,齊齊轉身,三人六目,互視一番,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陸......”周淩風站在理療室的門口,長袖運動衫還搭在肩上沒來得及穿,看清了陸惟名旁邊站着的人後,沉默兩秒,倏然驚怒:“卧槽!”
沙鷗蹙眉看着周淩風,兩秒之後想起來這人是誰,十年前和陸惟名拼酒那晚,見過一面。
周淩風風風火火地沖過來,陸惟名下意識地向前一步,将沙鷗擋在身後,一擡手,把周淩風在身前拉住,不緊不慢問道:“做按摩?又是哪根大筋鏽住轉不了彎了?”
“腦筋!”周淩風死死盯着沙鷗,堪稱雙目噴火:“陸哥,這什麽情況啊?”
“什麽什麽情況,你——”
話未說完,沙鷗錯身上前,朝周淩風伸出右手,淡聲道:“你好,沙鷗——之前咱們見過。”
周淩風哼笑一聲,沒回應。
當然見過,而且十年來印象深刻。
當初陸惟名那個“金蟬脫殼”的表白大計,還是他們哥幾個湊在一起策劃的,當時陸哥信誓旦旦地宣稱,讓他們等自己愛的凱旋,誰知道一夜過後,沒等來那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帶着喜歡的少年回歸,反而等來了陸惟名決議參軍入伍的消息。
陸惟名出發去邊疆前,他們幾個幾乎天天陪在他身邊,更是親眼見證了原來的熱血少年是如何在幾天之內迅速變得沉默寡言,頹唐不堪,而每當周淩風他們小心翼翼地問起那晚究竟是什麽情形時,陸惟名都會在霎時紅一遍眼眶,卻始終不肯吐露半個字,直到臨行最後一聚,幾個人借着分別的酒意抱頭痛哭,陸惟名才說了一句——
“他說話不算數,他不要我。”
而現在,當初親手斬殺了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的劊子手,居然又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陸惟名身邊,作為鐵磁,周淩風覺得自己現在沒撲上去動手,就是踐行核心價值觀了。
沙鷗自然看得懂對方的排斥和敵意,也不惱怒,徑自收回手來,目光波瀾不驚。
周淩風沖着沙鷗擡了擡下巴,眼睛看的卻是陸惟名:“陸哥,幾個意思啊?好了傷疤忘了疼,一塊門檻摔兩次?”
陸惟名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周淩風,眼見事情已然瞞不住了,索性大方承認:“是,忘了頭破血流是什麽滋味了,想再試試。”
“陸惟名!”周淩風這下是真的動了肝火,既生氣又心疼,情急之下直呼其名:“你他媽忘了當初自己是為什麽跑到新疆吃了五年的沙子了吧!現在又——”
“不好意思。”沙鷗極少打斷別人交談,但是此卻忍不住出聲,他走到周淩風面前,不卑不亢不慌不亂,“今天太匆忙,沒什麽準備,過兩天有時間嗎,我......想和幾位聊聊。”
周淩風斜睨着他:“聊聊?聊什麽?聊你當初為什麽說話不算數,逼得這個沙雕直接跑到新疆療養情傷?”
陸惟名皺眉:“哥們兒......”
沙鷗反手拉住他,阻止他搭話,繼續說:“過去的事我沒什麽可解釋的,但是——”
陸惟名一愣,順着自己的手看過去,沙鷗瘦白的手指從他手腕滑落,交錯穿插在他的指間,做出真正的十指相扣的姿态。
“但是現在,陸惟名是我男朋友,所以,我覺得有必要給他的哥們兒們一個交代。”
“你......”周淩風也愣了,沒想到沙鷗能這麽大大方方地将這番話說出口,他目光掃過兩人緊扣的雙手,又從陸惟名怔然的臉上劃過,一邊腹诽自己兄弟色令智昏,一邊也只能咬牙答應:“行啊,就等你給個交代呢!後天晚上,哥幾個湊齊了等着你,地址我發給陸哥。”
說完又恨鐵不成鋼地瞥了陸惟名一眼,扭頭下樓了。
出了按摩店的門,已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兩個人找了個淮幫菜餐廳,簡單吃過晚飯後,陸惟名開車将沙鷗送回到酒店樓下。
一路無話,各有所思。到了停車場,沙鷗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了看車窗外酒店樓身的巨大霓虹logo:“這麽快?那我上樓了,等——等你朋友定好了地方,記得告訴我一聲。”
他伸手欲開車門,而下一秒“嗒”的一聲,陸惟名直接落了車鎖。
沙鷗詫異轉身,用目光詢問——什麽意思?
陸惟名盯着他隐匿在霓虹光影中的側臉,喉結滾動一番,問道:“你想給我朋友什麽交代?”
沙鷗就知道,他一定會問,于是稍稍坐直了身體,輕嘆道:“讓他們放心的理由。”
“比如。”
“比如——”沙鷗想了想,還是嘆氣,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但既然是你朋友,這一面遲早要見。”停頓兩秒,他複又笑道:“大不了,讓他們揍一頓,當是給你出氣了?”
陸惟名眸色深沉,将人牢牢鎖定在視線中:“揍一頓,不還手?”
沙鷗搖搖頭:“絕不還手。”
“認識你這麽久,我居然不知道你是個挨打不還手的人!”陸惟名咬緊牙關,拉住沙鷗手腕一把将人拽到身側:“這麽大度,怎麽不幹脆讓我自己動手!”
沙鷗看他兩秒,嘴邊慢慢劃出一個弧度,輕聲道:“估計你不舍得,我又何必多此一舉?你——”
下一刻,眼前的人忽然傾身,将所有的光影都擋在背後,用一個強勢而霸道地親吻,封住他未完的話。
兩人座位之間還隔着一個扶手箱,這個接吻的姿勢和難度頗具挑戰,但是陸惟名一手扣着沙鷗的手腕,另一只手扳着他的肩膀,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想将人按在懷中,沙鷗被迫仰起下颌,脖頸與身體之間幾乎劃出一道曲線,但他不躲閃,亦不抗拒後撤,甚至以縱容放任的态度接納,任陸惟名含着他唇瓣輾轉,直到唇上傳來尖銳的刺痛,是陸惟名失控之下,咬破了他的唇角。
淡淡的血腥味道終于拉回燃燒殆盡的理智,陸惟名慢慢放開他,沙鷗偏過頭去狠狠深呼吸幾次,等缺氧之下的耳鳴漸漸消退,才回過身來,擡手拭去嘴角殘留的一滴血珠,促狹地眨了下眼睛,輕笑道——
“看,你果然舍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依舊粗長,我為自己正名!
話說,這幾章,甜到十九自己都姨母笑,嘿嘿嘿~
對啦,大家的每一條評論我都會看,而且盡量每條都會回複,不為別的,就是想讓小天使們知道,我始終認為,寫文和看文之間,作者和讀者之間确實是不可分割的主體,各位的心意、鼓勵、支持,我統統能接收的到,而且會将情感反饋在文裏,所以,大家留下的每個字都不是無用功,哪怕是一個标點符號,我都會認真對待的!
深鞠躬,感謝大家的喜愛!
順便安利一下下本想要開的新文《先生,拔罐嗎?》文名可能會改,但是人設應該不會變了,【恬靜溫和手藝好.眼盲受】vs【浪蕩不羁頸椎病.騷氣攻本章裏出現的林曉,就是下一本的主角受,感興趣的小天使,可以移步專欄,給個愛的收藏!
再次深鞠躬,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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