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刃穿心的透心涼,就在離那刀刃就差那麽一丢丢遠的時候,她身上的慣性就消失了,整個人堪堪擦過官差手裏的刀刃,撲通摔到在塵埃……
入獄 二
入獄 二
下一刻,有人兇狠的抓着她的衣領子一拎而起,喝罵道,“跑了江洋大盜,幸而同夥還在,走,帶她回衙門。”
“不,我不是……,”十七想分辨,卻被人一耳光扇在臉上,“媽的,還想狡辯,回去跟大老爺說吧你。”
……
牢房自然不會是舒服的地方,通頭通尾的潮濕昏暗,遠遠有幾盞油燈閃着微弱的光,偶爾獄卒經過帶起一絲風,那燈光就有氣沒力的晃一晃。
木栅欄隔開的小間內,髒污的稻草上坐着幾個渾身污垢的女犯人,身上個個散發着帶着尿騷和血腥的古怪味道,臉上的表情麻木僵硬,她們已經在這裏呆了太久、太久了。
十七抱着腿遠遠的蜷縮在角落裏,四周的充滿着血腥和死亡的味道,激得十七眼淚不停的掉。這一刻,她與其說是後悔救了不該救的人,不如說是害怕。
害怕病榻上等待她的娘親若得知自己窩藏江洋大盜而被抓入獄,娘親該急成什麽樣?
任十七如何的幻想如何的期望,其實她明白的很,娘親如今苦熬強撐着,不過是要熬到親眼見她嫁進江家……
說什麽熬過冬天,夢呵!
怎麽辦?
怎麽辦?
遠處一位面容兇狠肥胖的衙婆拎着個鎖鏈咣當咣當的經過,十七撲過去抓着栅欄叫,“大姐,求求您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沒有藏匿江洋大盜,我真的沒有。”
那幫官差咬定他是江洋大盜,但十七肯定他不是,且不說他的氣度冷冽中帶着人上之風,只他口口聲聲的“本王、王大人”也不可能是一個江洋大盜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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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明是個身份高貴卻遭人追殺的倒黴蛋。
可這是無法争辯的事,但凡她承認自己救了人,自己就怎麽也洗不清了。
那衙婆懶洋洋的瞪她一眼,自然不理,走到十七隔壁的牢房前朝裏看了看,就回頭對門口叫,“王大哥,你來瞧瞧這是不是你說的那女人?”
一陣撲通撲通的腳步聲響,卻是進來了四五個強壯有力的男獄卒,齊走到隔壁一瞧,為首的就點頭,“嗯,就是這個,你且将裏面打掃下,弄點幹淨稻草丢進去,一會兒貴人來瞧着是了,定少不了你的賞錢。”
衙婆笑得見牙不見眼,“王大哥放心,我這就收拾。”
說話間幾人轉身往外走,十七正想再求這幾位看起來明顯有些威信的獄卒,忽然,一個渾身腥臭的女囚毫無預警的撲過來抓着她的手,對着外面笑嘻嘻的叫,“官爺,官爺,快看,快看,來了新貨哦,是水靈靈的新貨哦,官爺快看快看……”
邊喊邊使勁的拽着十七的手對那幾個獄卒搖着,“瞧瞧,多幹淨,多水靈。”
十七驚得魂飛魄散,邊拼命想甩掉女囚邊喊,“你幹什麽?你要幹什麽?”
女囚的手枯瘦如雞爪,力氣卻大的很,她一邊死死攥着十七的手,一邊揮手就給了十七一耳光,尖聲罵道,“吵什麽?進來了就是伺候官爺的,你還想反了不成。”
入獄 三
入獄 三
那幾個獄卒果然被吸引過來,領頭的王大哥示意衙婆取了油燈來對着十七一照,就笑了,“嘿喲,果然不錯嘛,什麽時候弄進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衙婆忙賠笑,“是陳大哥幾個下傍晚時才弄進來的,說是窩藏江洋大盜。”
“不,我沒有,”十七凄厲尖叫,栅欄外這幾個男人猥/瑣淫/邪的目光讓她瞬間魂飛魄散,她此時的驚恐完全超過了之前對死亡的恐懼,想到即将可能發生的可怕的不堪,十七仿佛被刀砧火煉,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于她分明是毒蛇纏繞……
女囚見獄卒很滿意的樣子,笑得咧了泛着臭氣的嘴,“官爺,官爺,賞我兩個雞腿吧,一個也行……”
十七毛骨悚然,自己和她無冤無仇,她這樣賣力的害自己,居然就只是為了一只雞腿!
“你個小浪蹄子,倒真懂事,也行,你好好的盯緊了她,待晚上辦完了正事,哥兒們就來,哈哈哈……,”獄卒們哈哈笑着離去。
“一定,一定,”女囚歡喜連天忙不疊點頭。
“你個瘋子,”十七拼命一甩,終于掙脫了女囚的手,含淚向女囚吼,“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居然這樣害我?”
昏黃的燈光下,女囚眼裏卻閃着嫉妒的光,她狠狠一掐十七嫩滑的臉,語氣怨毒,“能伺候官爺們是你的福氣,回頭官爺賞給你的青菜豆腐白米飯,你不許吃,”說到這兒,她吧唧下嘴,“都拿來孝敬我,這是規矩。”
十七氣得發抖,邊上那幾個一直不做聲的女囚中卻有人語氣涼涼的笑,“三巧,你還是放聰明點,看她那小模樣,官爺肯定是很喜歡的,你現在欺負她,回頭她告訴官爺整治你,你忘了前陣子那張玉姐了嗎?”
三巧的臉就一抽,眼裏頓時露出了驚恐之色,她一甩手離開,悻悻道,“我跟她開玩笑的,不過我這麽幫她,她本來就該謝我,不過是陪官爺玩玩,好吃好喝還能不挨打,多好的事兒。”
“她才進來,還沒嘗到苦呢,”另一女囚笑,“你沒見她剛剛還喊冤呢。”
“是啊,呵呵呵,真傻,進了這裏哪還能出得去,回頭吊起來打兩頓就知道厲害了……”
十七雙手抱肩,渾身顫抖,不,不能,自己不能在這個地方一直呆下去,她還要回去照顧娘,還要嫁給江誠,還得去找到母親的屍骨拜祭,還得去找那個負心人為母親讨公道……
可是,可是官差分明清楚的看到自己和那“江洋大盜”在一處,顯然已不由分說的坐實了她的罪名,根本不可能放了自己,除非,江誠能來救她。
娘病着,柳大成根本不會管她,會來救她的,就只有江誠了。
想到江誠,十七心裏一暖,她伸手撥下發上的銀釵,細細的撫着上面的花紋,江誠哥,你知道我的事了嗎?你可得趕緊來啊,若遲了,我可就……
十七的眼裏一下子湧出了淚,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江誠身上。然而随即她心裏就一緊,看遠處透氣的小窗口最後一絲亮光已經褪去,此時天已經黑了,江誠再不來的話……
入獄 四
入獄 四
十七突然猛的擦幹眼淚,她握緊銀釵在心裏發狠,若等不到江誠來救她,她情願死,也不讓那幾個禽/獸來侮辱自己……
夜色一點一點的沉,晚飯是個黴變的饅頭,十七自然是咽不下去的,被三巧一把搶去,三巧邊大口的朝嘴裏塞邊嘟囔,“知道你等着官爺的白米飯呢,哼哼。”
十七厭惡的朝邊上挪了挪,将手裏的銀釵握得更緊。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十七的心越來越沉,江誠顯然是來不了了,自己,只怕是逃不過今晚。
她突然不再後悔救那個人,是自己的劫,命中注定的,她想。
否則,怎麽明明她每次都那麽小心的去給他送吃食藥物,居然還會被發現?
那個草屋本是廢棄多年的碼頭船工所住,偏僻不說,據說還死過人,尋常人根本不會去也不敢去。她瞧着他渾身血跡,本想叫人來救,卻又怕他身上有什麽幹系自己說不清楚,只好壯着膽子硬着頭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背進去,原想着這樣的地方再安全不過,結果……
所以說,這都是命。
更鼓敲到第三更,疲憊不堪的十七卻不敢睡,她知道夜越深,那個可怕時刻就越離得近了。
更鼓聲遠去,夜寂靜的讓人可怕。三巧耐心的等着她的雞腿,也沒睡,遠遠的坐在牢房另一角看着十七冷笑。
忽然,遠處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雖細碎,但明顯來的不是一個人,十七一驚,三巧卻興奮的一咕嚕爬起,沖到栅欄前努力的朝腳步傳來的方向張望。
十七心中一緊,握着銀釵的手心濕膩膩的近是汗水,她在盤算,若來的是那幫禽獸,自己是直接戳死自己求個幹淨呢,還是先戳死個把獄卒掙個夠本?
還沒待她想好,一群人已經進來了,昏黃的油燈下,當頭的确實是白天的那個領頭獄卒,他身後是一群黑衣黑帽,腰佩長刀,體格精壯的人,一男子衣白勝雪,如衆星捧月般被黑衣人簇圍在中間。那男子戴了白色帷帽,通身霜雪般的顏色,雖看不真面貌,卻自有種月色般的皎然出塵氣質,令人神為之奪。他的舉止舒徐,另有種高貴淡雅,這般從從容容踩踏于污穢不堪的牢獄地面,是令人不敢直視的凜然。
十七怔了。
那王姓獄卒邊引路,邊示意衙婆去敲每一間牢房的門,“睡了嗎?都睡了嗎?”
三巧正興奮的抓着栅欄張望,一見此情景急速的躺倒,邊眯眼低低對十七喝道,“快躺下。”
“啊?”十七莫名。
三巧見十七不開竅,伸手想拉她,然而腳步聲已到門口,三巧眼一閉頭朝胳膊裏一埋,低低的鼾聲響起,分明已睡得“極熟”了。
衙婆一眼看見大瞪着眼未睡的十七,一愣之下立刻低喝道,“怎麽還不睡?”
“啊?”十七還在茫然。
說話間那群人已經到了門口,見居然有一個未睡的,王獄卒的眼裏有了絲兇狠,卻并未說話,只對那衙婆使了個眼色,衙婆微一點頭,去開隔壁牢房的門。
入獄 五
入獄 五
十七便明白了,這白衣男子就是他們之前口中的貴人。
她想到獄卒們之前說的,待辦完了正事,他們就來。
難道說,他們口中的正事,就是眼前的這個白衣人?那豈不是說,這白衣人一走,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十七頓時毛骨悚然,死死盯着栅欄外那位白衣催命符發抖,心底已經絕望!
那白衣人走到隔壁,向裏只瞄了一眼,便微微搖頭,不知道是不是牢裏太安靜了,十七居然清楚的聽到他發出一聲極失望的嘆息。
王獄卒正滿臉期待的看着白衣人的反應,見此情景,便有些失望的低聲問,“爺,不是嗎?”
白衣人卻已轉了身,他的舉止依舊徐舒,腳步卻少了絲從容。
王獄卒便十分的失望,他垂頭跟着白衣人往外走,在經過十七時,他目光突然淫/邪的朝十七狠狠一掃,不知是警告,還是彰告她為接下來的遭遇做好心理準備。
十七就跳了起來……
“救救我,我不想死,大人,求你救救我……,”十七撲在栅欄上,拼命将手伸向那白衣男子,她那麽的迫切那麽的用力,恨不得整個身子都從栅欄裏擠過去……,就好像,他是她溺如水中即将沉底時突然出現的巨大浮木…
衙婆和王獄卒都跳了起來,王獄卒猛沖過來,喝道,“住口。”
那白衣人已停住了腳,徐徐回頭,燈火昏黃下,他半掩在帷帽中的眸子清澈如水又分明深不見底,看着十七,他微微眯起眼,未說話。
而王獄卒已經撲到了栅欄前,牢房裏的氣息那麽的渾濁,卻掩不住他身上濃烈的熏人欲嘔的旱煙味,十七絕望了,她凄厲大叫,“我是冤枉的,我沒有藏匿江洋大盜,我不會被你們侮辱的,你們休想,休想……,”說罷,她手一揚,雪亮尖利的銀釵直對着自己的咽喉插去……
她知道已再無退路,向那白衣人呼救不過是垂死一搏,其實她根本未抱希望。
如果已無生路,那就幹淨痛快的去死吧!
清清白白的來,清清白白的去,黃泉之下,奈何橋頭,娘和母親也不會怪她輕賤生命的罷!
銀釵冷利,森森寒光,十七的魂魄已在半空中,只待銀釵一落此生便了,然而她手才揚起,那白衣男子突然動了,也不見他用什麽手法,就見一道白光自他的袖中直射十七的胳膊,十七胳膊一麻手一酸,“當”一聲,銀釵落地,銀釵邊上,一顆小小的珍珠正滴溜溜亂轉。
十七捧着酸麻的胳膊驚恐的看着那男子,“你,你什麽意思?難道,難道我連死都不可以?”
白衣男子不說話,邊上一黑衣人已向衙婆問道,“這女的怎麽回事?”
衙婆正被這一幕驚呆,見問忙結結巴巴回答,“她,她藏匿江洋大盜,被……被抓進來……”
白衣男子眼風一掃,已轉身,遠遠只聽他吩咐,“贖了她。”
正滿心絕望的十七只覺腦子裏“嗡”的一聲,被震得懵住了……
絕處逢生,竟來得這麽容易?
得救 一
得救 一
直到十七站在了自己家的院門口,十七還猶如在夢中。
她怔怔的問那個白衣人,“你……你真的放我回家?”
她親眼看着在他一聲吩咐後,那個為首的黑衣人自懷中掏出了好大一包的銀錢丢在了王獄卒的手中,王獄卒本已是十分失望的了,待突然的一大包銀錢送到他跟前的時候,他倒先怔了一怔,随即回過神來,一把将銀錢接過揣進懷中,喜滋滋的吩咐衙婆,“快,快開門。”
衙婆也是一臉喜色,屁颠颠麻利開鎖,十七還怔怔如在夢中,被衙婆一拉,“怎麽,舍不得走?”
十七醒神,忙擡腳就朝牢外沖,才到門邊,之前躺在那兒的三巧突然一咕嚕爬起,一把抓住衙婆的袖子,“好姐姐,我的雞腿呢,可別忘了我的雞腿。”
王獄卒上前一腳踹在她胸口上,“髒賤的腌臜東西,什麽雞腿不雞腿的,饞了把自己身上的騷/肉咬兩口,滾。”
想是怕耽擱了那白衣人反悔了這買賣,他這一腳踢得極狠,昏黃的燈光下,就見三巧“哇”的一口血噴在了十七的裙角上,身子一仰,砰的倒地,手腳抽搐幾下後,便不動了。
十七驚得“啊”的一聲尖叫,下意識就要撲過去察看,被衙婆拉着胳膊一把扯出了牢門,向黑衣人堆裏一推,嘴上挖苦,“真是不知死的東西,自己才從鬼門關僥幸逃了,就有心去管別人,也不想她之前怎麽害你?”
十七被她推得直踉跄,眼見着就撞在了對門的栅欄上,突然一只手輕輕托在她的肋下,男子的聲音清亮如鳴泉,“小心。”
他衣袖潔淨如雪,潔白的帷帽下,隐隐可見的半邊嘴角噙着柔柔的笑。十七心裏咕咚一跳,忙低下頭,“謝……謝謝你。”
白衣男子收回手,衣袖間一股清淡的薄荷香氣,在這樣充滿了污濁氣息的牢房裏,令十七腦子一陣清明。他回身大步出門,十七緊跟在後,心裏卻覺悲哀,自己是被他所贖,此刻,也算是他的人了罷?
或奴仆或婢妾,終究,不得再回到江誠身邊了。
想到江誠,十七的心頓時一酸,那年江家來瞧親,本是為的柳葉。她青衣素裙的在井邊洗衣,正是三月楊春的好時節,井邊的兩棵老杏樹正花團錦簇滿樹芳華,風吹來,落花如雪滿衣襟,她鬓角發絲上沾了一片粉色,她擡手欲摘,一轉眼,看見了在廊下已經對着她傻掉了的他……
她有些窘,便放下衣服躲回屋內。房中,柳葉正羞得滿臉通紅的拉着娘的手不依,“娘啊,我還小呢,我不要這麽早就說親……”
十七見柳葉不願意,不免遺憾,他開朗俊秀,眉眼裏都是鄉鄰中同齡男子所沒有的溫柔,柳葉可惜了。
然而下一刻,他卻咬定了牙向江母說他要十七,他只要十七。江母是尴尬的,卻抝不過兒子,再瞧十七低眉順眼的樣子,也很是喜歡,便讓媒人轉達。
得救 二
得救 二
娘是意外的,柳大成也覺意外,但媒人的話卻軟中有硬,“江家說了,若不能是十七姑娘,這門親結不成也就罷了,但江家和柳家依舊是交好的。”
話很客氣,卻明顯就是不是十七就算了,柳葉是肯定不要的,至于最後那句兩家依舊交好,也不過是場面上的客氣話,有涵養的人家哪裏會明着跟人撕了臉皮,後面好不好不過看兩家緣分罷了。
江家在方園百裏之內,雖不敢說是豪門大戶,卻也不是小門小院。而柳大成雖也做點小生意,卻是小打小鬧,正一心攀着江家想得點庇佑,是以他絕不肯失了這門親,雖不甘心對方要的居然是十七這個拖油瓶,卻也只好答應。
娘卻不肯就點頭,執意要問過十七。十七正坐在窗下繡着陳員外家的繡品,面對娘的詢問,她死活不肯擡頭,臉頰卻紅到了脖子根,被娘逼了許久後,她才如蚊子般哼出一句,“一切……只憑娘做主。”
娘就笑了,歡歡喜喜出去請江母、黃婆婆喝蓮子茶。
蓮子,連子,兩家的孩子從此連在一起。
但凡蓮子茶奉上,便是親事定下了。
剩下的就是納彩,問吉,過禮……
彼時,柳葉只将自己關在房子死不肯出來,待得傍晚黃婆婆和江家母子離去後,她紅着臉羞答答終于開了門,娘微笑着告訴她,“你不用擔心了,江家定下了你姐姐。”
柳葉當場愣住,半晌,她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十七,轉身回屋,将門砰的關上……
十七和娘面面相觑,娘就搖頭,嘴裏嘀咕着,“這孩子……,”便回屋準備十七訂婚的事宜。
十七站在柳葉的窗下,聽着屋內柳葉摔東西的聲音,她心裏便有些不安,正想着要找娘商量時,就聽院外有人低低的叫,“十七。”
她回頭看時,就見夕陽晚風下,江誠手托着個油紙包,站在門外臺階上對着她笑,她臉上刷的一熱,“你……你怎麽回來了?”
他走進院子,“才在村口瞧見有賣桂花糕的,我和母親嘗了一塊,覺得很好,就給你送點來嘗嘗,”說完他也不等十七回答,将紙包朝杏樹下的小石桌上一放,逃也似的離開。
打開紙包,桂花糕熱乎乎的散發着桂花清香,十七拈起一塊咬了一口,直覺糕上的糖漬由舌尖,直甜到了心裏……
桂花糕的清甜香氣尤在齒尖,江家送來的如霞嫁衣被她整整齊齊的挂在床頭的架子上,而她那對百年好合鴛鴦枕,就只差了幾針……
只差幾日,那個總是一臉燦爛微笑的男子就要騎着高頭大馬一身披紅帶着花轎吹着唢吶來迎娶她了呵!!!
一念之差,步步錯!
十七不後悔救人,卻後悔救了不該救的人,她清楚的記得,那個一臉冷霜滿眼戒備恨虐的男子是如何将自己推向那幫衙役的刀尖上……
誰說的好人有好報,誰說的?
王獄卒和衙婆将他們送出縣衙大牢後,笑嘻嘻的一作揖,“貴人走好,日後再有用得着小的們的,盡管吩咐。”
白衣男子擺擺手,令他們退了,王獄卒點頭哈腰的帶着衙婆離開,夜風中,遠遠聽見王衙役低笑,“這麽多銀子,能買好幾個女人了,哈哈哈,真是賺了。”
得救 三
得救 三
此時已是半夜,天上月色暗淡,光線尚不如牢房內明亮。十七努力的想看清白衣人的臉,然而帷帽低垂,唯有他身上的薄荷清香在清洌的夜風中,更加的沁人心肺。
“請問,我能不能先回家見見我娘?”十七終于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道。
既是人已經是他賣下,唯願能再見娘一眼,最起碼讓娘知道自己的下落,好過生死不明。
想到娘,十七的鼻子又是一酸,但她咬緊牙不許自己哭出來,只滿心希冀的看着白衣人。
有黑衣人上前一步正欲說話,白衣人輕輕擡手止住了,他低低開口,語氣依舊溫和徐緩,“你叫什麽名字?你家在哪裏?”
十七大喜,忙道,“我姓雲,名十七,家住柳家村。”
“十七?”他低低的念了一遍,“這麽奇怪的名字。”
“娘說,父親和母親相識的那天是十七日,我出生的日子也是十七日,所以,母親給我起了名字叫十七,”說到從未見過面的母親,十七第三次心酸。
想來這輩子也沒機會去拜祭她了,更別提去找親生父親。
“走吧,”白衣男子轉身上馬,十七還在愣,他在馬上回頭,“不是要回家嗎?怎麽還不走?”
“謝謝,“十七感激的看着他,卻為難,無論是穿白衣的還是穿黑衣的,全都端端正正的坐在馬上看着她,是要她用兩條腿在前面帶路?
于是十七便越前準備帶路,經過白衣人時,一直緊跟在白衣人身邊的一位黑衣少年突然彎腰向十七伸出手,十七一怔,下意識就往後躲,忽覺腰上一緊,身子騰空而起,下一刻,已被白衣男子放在身前……
“啊,”十七低聲輕叫,從小到大,她從未有這麽緊密的貼緊男子身體的時候,就算是江誠,最多也就是被他牽一牽手,而此刻,她居然被一個陌生的男子給抱在懷裏,摟在胸前。
他一手圍在她的腰間,手指修長溫暖,并不十分有力,他的下巴抵在十七的頭頂上,溫熱的呼吸帶着清洌的薄荷香撲頭蓋臉,将她包圍。他這樣滿身的潔淨,卻絲毫不介意被從髒污的牢房裏滾了一圈的她弄髒衣服。
她僵直着身子,盡量的想離他的身子遠一點,可羞窘慌亂的心卻居然慢慢的安靜了下來。若生死由命,富貴由命,一切都是命,那麽婚禮當前她卻還是不能做江誠的妻子,那也是命。
她只能接受,不是嗎?
本以為他們不知道柳家村,不想他們居然對周邊地形極熟悉,不須多久就到了柳家村口,再由十七指着到了家門外,白衣男子将她的身子一托一放,語氣平淡卻溫和,“進去吧。”
十七躬身行禮,“十七跟娘親做個交代告了別便就出來,不會讓……不會讓公子等太久。”
她不知道如何稱呼他,但能确定他極年輕,便叫他公子。
“我只是見姑娘剛烈,不忍你無辜喪命,順手帶了你出來而已,你不用跟我走,”白衣公子正遞了一個錦袋過來,聞聽搖頭,“這裏有點銀子,你拿了安心過活,好生孝敬母親吧。”
得救 四
得救 四
十七不敢相信,“你,你們真的放我回家?”
他們可是花了好大一包銀子錢買了她出來的呢。
邊上的黑衣少年卻已不耐煩,“我家少主都說了是不忍你無辜喪命,是以順手救你,你還不接了銀子進屋,我們還有事呢。”
十七後退兩步,撲通跪倒一個頭磕下去,“公子大恩,便是世世結草銜環也無以為報,只求公子賜告尊姓貴名,十七當給公子立長生牌位,一世焚香祝禱。”
白衣男子将錦袋放到邊上一樹樁上,清朗而笑,“姑娘不必太過在意,佛家常說因果,今日和姑娘這一遇焉知不是前世果報,且安心吧。”
說完一抖缰繩,衆黑衣人擁着一襲白衣策入夜幕,馬蹄得得轉瞬即逝,若不是十七的鼻翼間還留有絲絲縷縷薄荷清香,分明,他們根本就沒來過。
外面的動靜自然傳進了屋內,就聽院內腳步聲響,随即院門咯吱被拉開,有人直沖出來叫,“十七,是你嗎?”
十七霍然回頭,居然是江誠。
借着院內廊下昏黃的燈光,江誠一臉驚喜,“十七,真的是……你!”
他顯然不敢相信。
十七突然一個激靈,她顧不得和江誠說話,拔腿就向屋裏沖,“娘,娘。”
屋內燈火通明,正屋內柳大成正陪着江父在說着什麽,而內房中,柳葉抱着青姨哭得兩眼紅腫,滿臉是淚,江母在邊上正細細的勸慰着……
“娘,”十七沒想到公婆居然也在,但她一心只惦記着娘的病,柳葉臉上的淚驚得她魂飛魄散,難道娘她……
十七如風般的突然出現,滿屋子的人都怔住了,随即,在青姨一聲“十七”的驚喜尖叫聲中,衆人回神,柳葉瞪大眼指着十七,滿臉的不可置信,“你,你你你……”
十七只顧撲到床頭,“娘,您怎麽樣?十七不孝,讓娘擔心了。”
青姨臉色蒼白,氣喘籲籲,她哆哆嗦嗦的捧着十七的臉看了半晌,才哭了出來,“十七,你,你終于回來了?”
“娘!”十七抱住娘大哭。
邊上江母終于回過神來,“十七,不是說你被衙差給抓了嗎?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母這一問,青姨也止了淚,正色問十七,“柳葉說她親眼瞧見你被官差抓走,江誠去縣衙裏找人打聽,說是你窩藏了江洋大盜,已是下了獄的,連見一面也不許。十七,這……”青姨上下打量着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十七,一臉疑惑。
十七一路上都在想要如何跟娘解釋,此時,江母、江誠、娘、柳葉都在等她開口,她避無可避,卻又唯恐驚到娘的身子,無論如何不敢說真話,只得咬牙扯謊,“我去鎮上給娘抓藥,經過十字渡時因臉上髒了,就去河邊洗臉,不想正撞上官差去那河邊的廢草屋內抓什麽江洋大盜,偏說十七跟他是一夥的,女兒百口莫辯被他們抓走。不過,如今已真相大白了,所以,官差老爺就放了女兒,送了十七回來。”
退婚 一
退婚 一
“阿彌陀佛,”江母忙合掌念佛,“我就說舉頭三尺有神靈,定是不會冤枉了好人的。”
江誠握住十七的手,眼裏盡是擔憂和心疼,“十七,你擔心死我了。”
十七點頭,那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使得她從未有一刻是比現在更珍惜眼前一切的,她含着眼淚道歉,“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江母連連點頭,又對江誠道,“快去把原委告訴你爹和你岳父,讓他們放心。”
“是,”江誠點頭。
“慢,”一直不開口的柳葉突然出聲何止,她冷着臉過來圍着十七轉了一圈,一臉寒霜的逼視着十七,“你真的沒有窩藏江洋大盜?”
柳葉的眼裏分明盡是刀子,十七心下便一凜,她想到娘才說的,柳葉是親眼看見她被官差抓走的。
“說啊?”柳葉見十七不開口,逼上一步。
十七一咬牙,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嗎?你真的只是在河邊洗手,連草屋都沒進過嗎?”柳葉又逼進一步。
“我沒有。”
“你撒謊,”柳葉冷笑,“我進草屋內瞧過,屋內的竹籃和碗筷都是咱們家的,若那草屋你連進都沒進過,那些竹籃碗筷會自己長腿飛進去嗎?”
“你……,”十七結舌,她看着柳葉臉上的森森冷笑,心中突然起疑,下午她要去給容沖送飯食湯藥時,柳葉正懶洋洋的要午睡,她親眼看着柳葉躺在了床上才出的門,當時,她還為柳葉只顧自己午睡而不是留在娘的床前照看而生氣。
而她更清楚的記得自己進草屋後,還沒說幾句話,那些官差就闖了進來。
如此,柳葉又怎能親眼看到自己被官差抓走?
見十七答不上來,柳葉痛心疾首,“姐姐,真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你在跟江洋大盜勾結時,有想過會連累家人嗎?有想過會連累江誠哥一家嗎?”
她話音一落,江母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她沉下臉拉過十七,“十七,到底是怎麽回事?不許隐瞞。”
十七雖問心無愧,然而男女授受不親,她一個未婚的女孩兒不但私藏男子,私藏的還是一詭異複雜的受了重傷的男子,這樣的事要是讓娘知道了,豈不是催娘的命?
“那些東西集市上哪裏沒的賣呢?作什麽偏要把幹系朝自己身上拉?”十七咬緊牙關,豁出去一字不認,她看着柳葉的眼睛,問,“葉兒,我出門的時候你不是在午睡嗎?怎麽會親眼看到我被官差抓走?難道說你其實沒睡?跟我前後腳出的門?”
柳葉被十七盯得眼神一飄,忙裝作不屑的轉向一邊,“我不過是突然想起絲線沒了,便上趕着起身去追你,緊趕慢趕的居然就被我撞上了你被官差抓了,可憐我唬得魂都沒了,一路哭着去找的江誠哥報的信。”
柳葉這番話讓十七的心刷的涼了個透頂,且不說柳葉根本不愛做針黹活兒,只十七這些日子為了繡嫁妝,每一色的絲線她都足足的買了許多,再沒個絲線沒了的道理。
退婚 二
退婚 二
江母點頭,對十七道,“葉兒為了你,着急去給我們送信,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腿上手肘上全都擦破了呢。”
柳葉低頭垂泣,“姐姐被抓我心下着急,偏爹爹不在家,娘又病着,我也只能去找江誠哥哥了。”
江誠心有餘悸,“我趕去衙門打聽時,那衙差口口聲聲直說你犯的事大,無論如何不讓見,我和父母只好趕來找岳父岳母大人商議,正急得沒法,不想你居然自己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柳葉卻擡頭,“姐姐,你當真沒有勾結那江洋大盜?”
十七本就疑柳葉,此時見她口口聲聲直咬着“江洋大盜”四字不放,心下忍不住的火起,忍不住冷笑,“我自然沒有勾結什麽江洋大盜,否則我又怎麽能真相大白被放回來。葉兒,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