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十七回頭看向容沖,“她說的話,你相信嗎?” (3)
沖開口,“十七,說個故事給你聽啊。”
十七一愣,說故事?現在?
但她還是點頭,“好。”
“有個小男孩,他從小深受家人寵愛,他上面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他是老幺,”容沖語氣緩慢平靜,淡淡說道,“哥哥姐姐待他如掌上之寶,好吃好玩的盡由着他挑,有時候他貪玩誤了父親布置的功課,三哥就幫他寫,二哥會在父親檢查的時候偷偷提示,若瞞不過父親要受責罰,大哥就會站出來說,‘是我管教弟弟不嚴,願替弟弟受罰,’而姐姐就會趕緊跑去請來母親,父親最怕母親,只要母親抱着他對父親一瞪眼,父親立刻就軟了态度,乖乖收起藤條,哈哈哈……”
這樣的兄友弟恭父母慈愛,是十七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十七聽得向往,忍不住感嘆,“他真幸福啊!”
“是啊,他真的很幸福,”容沖點頭,卻無比哀傷,“他漸漸的大了,整日跟着哥哥姐姐習文練武,彈琴畫畫,但相對于練武,他其實更喜歡畫畫彈琴,他還喜歡讀游記,一心想要等長大後就去暢游天下,至于安邦定國這樣的事,有哥哥們去就行了。”
“真好!”十七再次感嘆,心內卻隐隐覺得不好。
“是啊,真好,”容沖卻笑得苦澀,“,可是幸福的日子總是不長久的,大約是因為他一家人太幸福了,所以,引起了老天爺的妒忌,在他十二歲那一年,歹人為搶奪他家的財産,設計殺死了他三個哥哥,強占了他的姐姐,逼他的父母年年向其納貢,為怕他父母不肯乖乖就範,更強将他帶去為質。就這樣,他幸福歡樂的日子到了頭,十二歲的他一下子墜進了殘忍血腥的地獄,他之前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沒了,他有的只是殺兄霸姐的仇恨,只有忍辱偷生的屈辱,以及那随時都會降臨的死亡的恐懼。”
容沖抓着她的手,身子激烈顫抖,聲音卻虛弱,“十七,你知道他有多恨嗎?他每天都在恨那個仇人,更在恨自己,他恨自己為什麽這麽沒用,恨自己不能替哥哥們報仇,恨自己不能保護父母,恨自己每天都要眼睜睜的看着姐姐被歹人糟蹋,他好恨啊……”
“他,他……,”十七的身子激烈顫抖,她想問這個人就是你罷?可是一個“他”字在舌頭上翻來滾去,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
和他相比,她那被妹妹陷害,遭未婚夫背叛,算得了什麽?
她終于明白了他為什麽會那麽的恨,又為什麽會那麽的狠,若她是他,只怕,她定是要瘋了罷!
井底 五
井底 五
“十七,你說他是不是很沒用,”容沖無比悲嗆的低吼,“他不但不報仇,不但不能保護姐姐,他甚至還要對仇人強顏歡笑,曲意奉承,有次他恨得受不了,就拿着刀要去跟仇人同歸于盡,被姐姐狠狠打了一耳光,從小到大,無論他犯什麽樣的錯,姐姐都從來沒有舍得打過他呵,姐姐說,‘你固然不怕死,可曾想過家裏年邁的父母?若你也死了,咱們這一家,便是絕了,’他知道姐姐說的對,他只能忍,只能忍……”
十七緊緊抱住容沖,“他姐姐說的是對的,真正的複仇并不是逞匹夫之勇,他應該忍,忍到仇人松懈,忍到自己羽翼豐滿,忍到可以一擊必中,如此,他的哥哥們才不算白死,他的姐姐也不算白遭了那麽多年的屈辱,他的家人的唯一希望,他必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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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你也這麽說麽?”容沖的聲音越來越低,趴在十七懷裏的身子也越來越沉,“可是他累了,他累了呵……”
“風四中,風四中,”十七慌了,“你……你你你沒事吧?風四中,風四中……”
容沖努力的擡手去摸她的臉,“你,你哭了?”
十七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滿臉是淚,她胡亂的一抹臉,将容沖抱得更緊了些,一邊又伸手去他身上摸索,“你告訴我,你現在到底怎麽了?你到底傷哪兒了?”
“呵呵,”容沖低低的笑,他抓住她的手,譏諷,“男女……授受不親的呢?”
“男女……啊,你的手這麽燙?”十七驚呼,她再摸一摸他的額頭,更是燙得吓人,“你……你身上怎麽這麽燙?”
容沖的手滑了下去,再不回答。
“風四中,你說話啊,”十七才抹掉的眼淚又湧了出來,擦也擦不完,她知道容沖受了傷,可井裏黑暗,她不知道他傷到了哪裏?更不明白他為什麽渾身滾燙?是凍出風寒了嗎?
她手忙腳亂的将身上的棉被扯開,緊緊的裹在容沖身上,邊不停的拍他的臉,“風四中,風四中……,”她不知道他這次是不是真的死了,卻又不知還能做什麽,唯有徒勞的不停的拍着他的臉……
十七是被一陣說話聲給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見井內已經有了光線,雖依舊昏暗,卻足夠她清楚的看到容沖正雙手抱肩,兩眼微合的靠在井壁上,上面是劉大龍的聲音,“風王,你說老夫的提議怎麽樣?”
“你醒了?”十七稍一恍惚,便驚喜的撲過去,“你……”
“噓,”不等她後面的話說出來,容沖低聲制止,“別說話。”
“啊,”十七這才想起頭頂上好像有人說話,她納悶的擡頭,就見井口的蓋子已被掀開,劉大龍俯身探臉看着井底,背着光的臉上看不清表情,但語氣卻無比親切誠懇,“在下不是不信風王殿下,但二皇子和大皇子一向有嫌隙,今日宰相大人會無視二皇子下的赦令追殺風王殿下,固然是為了要那張圖,但更多的只怕還是為了給二皇子下馬威的,宰相大人連二皇子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區區在下,在下也是無能為力啊。”
機變 一
機變 一
“他要你做什麽?”十七不明白劉大龍叨叨啥?回頭問容沖。
容沖握一握她的手,卻是仰頭向劉大龍笑,“既是劉将軍為難,那便安分守己的按那王猛的命令行事便好,又為什麽要來淌這個渾水?”
“唉,”劉大龍重重一嘆,“風王殿下何苦說這樣的風涼話,朝堂之上,瞬息萬變,誰知道明兒的風是朝哪邊刮?不管是宰相大人還是二皇子,又豈是我一個小小的青州守備能得罪的起的?”
十七這才明白,原來劉大龍兩邊都不敢得罪,兩邊都想讨好。
“所以,你讓我把圖給你去交那王猛的差,再将我放了好不得罪寧王,”容沖笑得一臉燦爛,“劉将軍,您祖上是行商的麽?這算盤打得可真是好。”
古往今來,讀書為官是高雅門庭,行商賣藝則都在下三濫之列,是以常有巨富商賈腆着臉去和落魄貴族聯姻,為的就是借以改變自家的門第地位。劉大龍身任青州守備,其門楣自是不低,容沖這話已算是在罵他了。
但劉大龍卻不惱,他雙手扶住井沿,探身看着容沖,“在下不比風王高門貴胄,是以從軍為官以來一直如履薄冰步步驚心,唯恐站錯了隊,我個人丢失性命是小,只怕帶累家人,便是殿下見笑,在下也少不得出這個醜了。”
不知是他坦然承認讓容沖意外,還是他口中的不願帶累家人觸動了容沖的心?容沖居然頓了一頓,随即,他才輕輕笑了起來,“要說劉将軍也着實誠懇,但那張圖确實不在本王身上,劉将軍,本王只能說抱歉了。”
上面劉大龍沉默了一陣,似在思索着什麽,半晌,他直起腰,道,“既然如此……”
“劉将軍,”十七突然高聲叫道,“你不過是想要那張圖,既是你誠心和風王殿下協商,怎的卻把我二人困在井底不放?可是打算一诳到那張圖,便泥石傾倒,将我二人活埋至此?”
她話一出口,只見容沖眸子一閃,對她深深一視,但他卻并未阻止,甚至,他還跟了一句,“雲姑娘果然聰慧,劉将軍的心思居然被你看了個清透。”
上面劉大龍就急了,“這位姑娘言重了,在下不才,卻也不屑使這般卑鄙手段,只是……”
“只是您怕我們一旦出了井,您堂堂青州守備就拿我們無能為力了是嗎?”十七嘲諷道。
劉大龍大笑,“姑娘休要激将,我青州不才,上萬人馬還是有的,便是風王殿下再勇猛,也經不起我的車輪戰罷。老夫只是沒見到風王殿下的誠意,不想多費精神罷了。”
“劉将軍,你在要別人拿出誠意之前,是不是該你先擺出你的誠意來?”十七脆生生的笑,“對不住的很,小女子十分怕被活埋在這井底下,風王殿下自然是不怕的,但風王殿下謙謙君子,無論如何不肯讓我這個小女人無辜喪命,是以,就您這井上井下的立場,這樁交易談不成。”
機變 二
機變 二
後面這番話說得十七其實想吐,他是謙謙君子麽?
謙謙君子會忘恩負義出賣救命恩人嗎?
謙謙君子會掰斷救命恩人的手指嗎?
謙謙君子會在混戰中将救命恩人抛于亂刀叢中嗎?
十七越想越恨,不由轉頭狠狠瞪了容沖一眼,卻見容沖正靜靜的凝視着她,眼神灼灼發亮,卻看不出是喜是悲……
十七垂下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容沖此時的眼神讓她敏感的覺出什麽不一樣的東西,但到底是什麽不一樣她卻不懂,這種感覺讓她莫名其妙的覺得別扭,她的心突然有些發慌。
頭頂上,劉大龍顯然很認真的思考了十七的話,他居然讓步了,“好,既如此,老夫這就接二位上來,想來風王殿下也不是無信之人,定不會出爾反而失信于老夫。”
說完,他一聲令下,井口上就駕起了索架,索架上用兩根結實的麻繩吊着個竹筐慢慢放下,十七伸手将容沖身上的血漬抹了些塗在自己的臉上和身上,邊低聲叮囑,“一會兒只說是我受傷了,你身上的血是我的。”
“為什麽?”容沖問。
“不能讓他們知道受傷的人是你,”十七用心的“妝扮”着自己,突然,她似想起什麽,忙用手去摸容沖的額頭,“對了,你現在怎麽樣了?一會兒上去了,你能挺住裝出未受傷的樣子來嗎?”
這樣問時,十七心中其實很不确定,昨天晚上容沖不但暈厥了過去,更渾身滾燙,嘴中胡言亂語,十七不明白他到底怎麽了?除了不停叫他的名字,就是不停的将手放在冰涼的井壁上,待手被冰的受不了時,再捂在容沖的額頭,希望這樣可以讓他的體溫降下來,她不停的冰手,又不停的去捂他的額頭,不知忙了多久,終于精疲力盡,昏睡過去……
容沖擡手将十七的手握住,緊緊攥住,又問,“為什麽?”
他眼眸幽黑深濃,盡是十七看不懂的東西,十七莫名其妙,“什麽為什麽?”
她剛才已經解釋過了啊,不能讓劉大龍發現受傷的人是他,一旦劉大龍知道容沖身有重傷根本無還手之力,他勢必不會再有顧忌,那時容沖就是他砧板上的肉,他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了。
所以,無論如何,得讓劉大龍心有顧忌,他才不敢肆意妄為。
容沖突然就笑了,他松開手,“沒事了。”
此時竹筐已經落下,十七看看竹筐,又将被子抱了一床放進去鋪好,然後對容沖道,“你上去吧。”
竹筐不大,一次只能拉上去一個人,容沖卻搖頭,“你先上去。”
“為什麽?”十七一心只怕劉大龍反悔,使勁将容沖朝竹筐中推去。
容沖擡手捉住十七的手腕,定定的看着她,低而堅定,“不,你必須先上去。”
十七疑惑,可容沖不容分說,已将她推上了竹筐,他低低的道,“一會兒上去後,他必定會将你我分開,那時你就一口咬定你是那王猛的人,他不敢殺你,然後你就找機會逃,走得越遠越好,不用管我,”說到這兒,他看着十七的眼睛,半晌,他低低的說,“對不起。”
機變 三
機變 三
“什麽?”十七瞪大眼,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道歉。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之前被他掰斷的手,久久不語,下一刻,他伸手抓着竹筐上的繩子使勁一晃,對上面喊道,“好了。”
繩子被拉起,竹筐帶着十七慢慢離地,容沖低低叫道,“你的東西被我放在城外土地廟中的土地爺神像後,你逃出去後去那兒找。”
竹筐越升越高,十七扒着竹筐,眼見自己離容沖越來越遠,她十分的想說點什麽,是叮囑又或者問點其他,可一時間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十七不重,搖索架的士兵沒費什麽事就将她拉了上來,劉大龍一見竹筐裏的是她,便笑得意味深長,“風王殿下果然憐香惜玉,他是怕老夫拉上他來後,便不再管你了吧,所以居然是讓你先上來。”
十七這才明白容沖為何執意要讓她先上來,否則以他的身份,自是該以他為尊先行才是,斷沒有讓她先走的道理。
十七站在井邊,只覺心下恍惚,她突然覺得風四中自落入井底後,就好像變了許多。
然而此時此地,也沒空多想,見劉大龍命人放下竹筐,十七忽然心念一動,她轉身看向劉大龍,壓低了聲音面若寒霜疾言厲色,“劉守備,你好大的膽子!”
“嗯,”劉大龍一愣。
十七上前一步,眼神更為凜冽,“你攪亂了宰相大人的計劃,你活膩了麽?”
“什麽?”劉大龍倒退了一步,驚愕的看着十七。
十七昂然越過劉大龍,只留給他一個傲然的背影,“井下這個是何等人物,那張圖若能容易到手,宰相大人何須等到今天,如今我眼看就要得手,你卻在這時候橫插一刀,劉守備,你就不怕宰相大人要了你的腦袋?”
“等等,”劉大龍頓時大驚,他一擺手命士兵暫停放下竹筐,上前對十七一拱手,“姑娘請借一步說話。”
十七也不客氣,面不改色昂然前行,劉大龍看着十七的氣勢,再想想她的話,雖将信将疑,心裏卻也不免發虛,他将十七帶到一座假山後,才恭恭敬敬的道,“姑娘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十七冷笑,“宰相大人一路派人追殺,卻只有你青州守備能抓了他,難道是除了你之外,宰相大人手下的其他人都是膿包嗎?”
“啊,”劉大龍大驚失色,“難道,難道說之前的追殺都只是……都只是幌子?宰相大人他并不是真的要……,可,可是老夫接到的公文上不是這樣說的啊……”
“哼哼,”十七一臉譏諷的看他,“你這話說給宰相大人聽,你覺得宰相大人會信嗎?”
“姑娘,在下真是冤枉,在下确實……,”說到這兒,他突然臉色一變,上下打量了十七幾眼後,他忽然陰陰的笑了起來,“這麽說姑娘當真是宰相大人的人了?那為何在下之前問你,你卻不肯說?”
“啪,”劉大龍話音才落,就挨了十七狠狠的一個耳光,十七大怒,“你是個什麽東西?不過一個小小的青州守備,宰相大人的事兒是你問得的嗎?”
機變 四
機變 四
“啪,”劉大龍話音才落,就挨了十七狠狠的一個耳光,十七大怒,“你是個什麽東西?不過一個小小的青州守備,宰相大人的事兒是你問得的嗎?”
“你……,”劉大龍捂着臉,氣得額頭青筋直跳,可看着氣勢洶洶的十七,他心裏愈發的虛,卻還是問了一句,“那老夫也不能盡信你的一面之詞,你既是宰相大人所派,可有信物?”
“信物?哈哈哈,”十七就笑了,“你居然問我要信物?你可知井下那人是什麽人?你忘了之前我在城外被他抛入亂刀叢中時,他說了什麽話嗎?一直以來他本就不肯信我,我若再随身帶着宰相大人的信物,豈不是早就死得骨頭渣兒都沒了,還怎麽完成宰相大人吩咐的事兒?”
說到這兒,十七拂一拂袖子,閑閑後退,譏諷道,“你可以不信我的話,那就把我們先關着吧,宰相大人一路都派有人暗中跟着我們,相信,很快就會有人來找劉将軍了,那時定會将劉将軍抓住風王立下奇功的事報到宰相大人跟前,小女子在這裏就先恭祝劉将軍要飛黃騰達步步高升了。”
“這……,”劉大龍被十七的這一招以退為進徹底将住了,初冬時候,天氣已經極冷,他額頭卻細細密密的盡是冷汗,“姑娘,老夫不是有意為之,着實是接到的公文上并未提到這一層,這,這這……”
十七目光一凜,突然就變了臉色,她脫口驚呼,“難道……”
“難道什麽?”劉大龍忙問。
十七神色凝重,“難道宰相大人的計謀已經被……被寧王知道了?”
“這……姑娘此話怎講?”
十七一臉緊張,“你細想一想,你接受王爺指令時,可有異常?”她不提公文,只含糊的用了個“指令”二字,其實是吃不準劉大龍有沒有在試探她。
劉大龍深深看了十七一眼,到此時,他已完全的不再懷疑,因為,王猛發過來的确實不是公文,而是有專門的特使執令牌來親口對他頒下的指令。
他之前一口一個的公文,确實是在試探眼前這個女子。
十七卻真的就是誤打誤撞而已,她一個村野女子哪懂什麽是公文?但她覺得那公文該是蓋着官府大印正式發下來的東西。而劉大龍被容沖一句二皇子就能唬住,分明那王猛追殺容沖并不是坦坦蕩蕩通告天下的,這樣的事又怎能光明正大的層層下達?
所以,她含含糊糊一語帶過,卻不想反而打消了劉大龍的疑慮。
“難道,是傳令的特使有了問題?”劉大龍越想越覺得是這個可能。
十七怕說多錯多,不肯朝細裏跟他扯,只道,“我沒有親眼見到的事,我不好胡亂揣測,你自己将這件事回給宰相大人去吧。”
劉大龍點頭,又問,“那,現在該怎麽辦?”
十七蹙眉,“宰相大人讓我騙取他的信任,伺機拿到那張圖,一路的追殺只是迷惑他的障眼法,可如今……”
十七欲言又止。
機變 五
機變 五
“如今什麽?”劉大龍忙問。
“如今被你這一攪合,要怎麽收場才能令他不懷疑呢?”十七嘆氣,“這事兒傳到宰相大人那裏,宰相大人不知道怎麽震怒呢,那時不單是你,就連我只怕也要去了一層皮的了。”
“姑娘,”劉大龍急了,拱手道,“宰相大人的脾氣在下很清楚,您看能不能……能不能……”
“你的意思是……,”十七看向劉大龍,“先瞞着宰相大人?”
劉大龍其實并沒有想到這一層,此時的他早就慌了,王猛的脾氣向來多疑暴虐,一句話沒說好被他撸了官帽殺了全家的人不在少數。眼見自己攪了王猛即将成功的計劃,劉大龍如何不怕?他此時滿腦子亂哄哄的全是被人抄家滿門抄斬的場景,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十七的一句話讓他眼前頓時刷的一亮,他脫口道,“姑娘,這……能行嗎?”
十七皺眉,“宰相大人只在意那張圖,只要那張圖能順利到手,中間發生了什麽事宰相大人是不會問的,而且,那時候我也會在宰相大人面前幫你美言,但是,怕就怕暗中跟着我的那些人會去報信。”
“這……,那怎麽辦?”
“罷了,這事也只能硬扛了,”十七果斷的一擺手,“你趕緊安排我們離開,那時宰相的特使過來問起,你一口咬定這樣做只是為了把戲做得真些,只要那張圖到手,宰相大人一高興,只怕還會賞你。”
“多謝姑娘幫忙,可是,要怎麽安排你們離開,那風王才不會懷疑呢?”劉大龍又驚又喜。
“這個……,”十七眼見劉大龍已經信了,激動得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她将藏在袖子裏的手指狠狠掐進掌心,以痛意逼自己冷靜,對劉大龍道,“你準備一包傷藥,再将他和我關在一起,之後,他肯定要設法帶我逃的,那時你命手下人假裝沒攔住就好了。”
“傷藥?”劉大龍一愣,“他受傷了?”
“沒有,”十七垂下眼眸,拉一拉身上染血的衣襟,“受傷的是我。”
“啊,姑娘受傷了,”劉大龍頓時殷切,“在下這就傳郎中給姑娘醫治。”
“不可,”十七一臉凝重,“他會疑心的。”
“哦,姑娘說的是,姑娘說的是,”劉大龍連連點頭。
十七眼見火候已足,便轉身往外走,“快去拉他上來,耽擱了這麽久,他只怕已經懷疑了。”
“好,好好,”劉大龍此時對十七已是言聽計從。
井中,容沖見竹筐吊在半空遲遲不下,果然已經怒了,他高聲大罵,“姓劉的老匹夫,你敢跟本王耍手段?本王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十七遠遠聽了,忍不住扶額,人在屋檐下了,怎麽就不知道要低一低頭?小命都捏在別人手上了,他居然還不忘說狠話。
劉大龍朝井口的護衛一擺手,護衛趕緊放下竹筐,劉大龍扶住井口朝下笑道,“風王殿下這番情急,可是在牽挂這位姑娘?”
默契 一
默契 一
竹筐拉上來,容沖看到十七安然無恙的站在一邊,心下竟隐隐的松了口氣,他冷冷一掃劉大龍,“相比于本王,只怕你們那位王宰相更惦記這位姑娘吧。”
他這酸不酸鹹不鹹的話,讓劉大龍更加信了十七沒有騙他,這位風王的乖張是出了名的,他若不是因為懷疑這女子是王猛的人,怎麽可能會在大戰當頭将她扔在萬刀叢中,絲毫不顧她的死活?
但是既然他疑她,她又怎麽還能騙出他那種圖來?
劉大龍忍不住去看十七,卻見十七楚楚可憐的樣子去牽容沖的袖子,“公子,你還是不信我嗎?我真的不認識你說的那王宰相啊。”
她在容沖跟前何曾有過這樣哀怨凄楚小女人的時候,容沖深邃的眸子從袖子上掃過,便笑了,他擡手摸一摸十七的頭發,語氣卻有些輕佻,“本王并不在意你是誰的人?甚至,本王巴不得你是那王猛的人,本王要看他竹籃打水一場空,氣死他,哈哈哈。”
“公子,”十七委屈得要掉下淚來。
“好了,不說這個,”容沖攬住她的肩膀,“剛才怎麽回事?”
十七卻敏銳的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的發抖,想到他昨夜的情形,十七便知他傷重的身子是在強撐,她顧不得羞恥,順勢靠進他的懷裏,伸手抱住他的腰,其實是為了托住他的身子,臉上将委屈又多堆了幾分,“這位劉将軍非逼着我問什麽圖,我說他再不拉你上來,就撞死在這假山上,他這才怕了。”
邊說,她邊透過容沖的肩頭向劉大龍眨眼,劉大龍會意,忙笑着接話,“老夫只是跟風王殿下的心上人開個玩笑,不想這位姑娘的性情卻如此剛烈,倒叫老夫刮目相看了。”
容沖冷冷掃他一眼,譏諷道,“看來劉将軍家祖上真是行商的,這算盤打得實在精,你将本王困在井底,再試圖從她嘴裏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那時你人圖俱獲,便是在王猛面前立了奇功了。”
“殿下誤會了,老夫不敢得罪寧王殿下,”劉大龍只求早些将戲演完順利送走眼前這個瘟神,便是容沖這樣諷刺,他也只是讪笑擺手,“殿下別在這裏站着了,進屋再好好商談。”
容沖靠着十七,卻也就坡下驢,“原來你眼裏還有二皇子,可真是難得。”
因了十七,二人進屋後不過各種虛情假意的敷衍一番,劉大龍便被十七使眼色支了出去,待劉大龍一離開,十七就“砰”的關上門,急沖到容沖跟前緊張的低問,“你怎麽樣?”
容沖面如金紙,冷汗早濕透衣襟,他軟軟的靠在椅子上,卻不答反問,“剛才怎麽回事?”
十七細聽門外已無動靜,便附在容沖的耳邊,低低的将之前和劉大龍的對話都說了一遍,臨了,她将臉別過一邊,“當然,你也可以懷疑我真的就是那什麽王猛的人,現在和這姓劉的就真的是在設圈套要騙你。”
默契 二
默契 二
容沖這次卻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将她的臉撥回來,面色嚴肅,“他信了?”
十七見他臉色凝重,便不敢再胡鬧,點頭,“看樣子,像是信了。”
容沖擰眉想了許多,突然就笑了,“呵呵,老虎棒子雞的游戲雖最簡單卻也是最有效,二皇子和大皇子為了太子之位你争我鬥,王猛力保大皇子,便也是二皇子的敵人,這個劉大龍一心只求自保,如今我用二皇子唬弄他,你用王猛吓唬他,他兩邊都不敢得罪,竟然就被我們鑽了空子。”
十七卻搖頭,“先不要高興得太早,一刻不離開這裏,一刻就沒有脫離危險,”她看看容沖,“偏你又傷得這麽重,我們要怎麽才能不引起那姓劉的懷疑,順利離開呢?”
說到這兒,她遍滿屋子翻找,終于在書案邊的多寶格架子上找到一包藥,她拿起來捧到容沖邊上打開,“這些藥你知道怎麽用嗎?”
容沖将藥撥了撥,便取了兩粒用水服了,再扯開衣服讓十七幫他上藥,十七不識藥,正在邊上用心看着,不想他突然解衣,頓時怔了,下一刻她已下意識刷的轉過身子,“你……你怎麽脫衣服?”
容沖已虛弱到極點,哪還有力氣顧她這小兒女的羞澀,見十七背了身,他便用力的擡手試圖自己去拿那個藥瓶,然而指尖才觸到藥瓶,便整個身子一軟,砰的倒地。
十七聽到聲音慌忙回頭,一看大驚,也顧不得他的上身正光裸着,趕緊去扶他,邊叫,“喂,你怎麽樣了?風四中,風四中……”
容沖雙目緊閉一言不發,十七心知是他傷勢過重又硬撐的結果,她低頭朝他身上一看,頓時大吃一口,就見他的下腹部上,一條筷子長的傷口正鮮血汨汨,滿地淋漓……
縱是十七見多了血腥和殺戮,但不知為何,此時容沖腹部的這道傷口如同貓的尖利的爪子在她心上狠狠劃過,她顫栗着雙手試圖去捂住他正在流血的傷口,可鮮血卻還在至她的指縫裏汨出,如一條一條的蚯蚓般,蜿蜒而下……
看着容沖愈發蠟黃的臉,十七急了,容沖還不得死在這裏,她手忙腳亂的抓起瓶瓶罐罐,卻又實在看不出哪個藥怎麽用?想了想,她一咬牙将所有的藥每樣都朝他的傷口上倒了點,再眼睜睜的盯着傷口和容沖的臉色,試圖找到點好轉的跡象。
十七想,再不行,便要劉大龍去叫郎中,至于他知道受傷的其實是容沖的後果會如何?一時她也顧不得了。
有了假山邊她那一番話的鋪墊,想來劉大龍依舊不會把容沖怎麽樣的吧?十七想。
就在十七一點一點變得絕望的時候,容沖傷口的血至于止住了,呼吸也變得平穩,十七仔細的看着他的臉,确定他的氣色至于回緩了些,這才松了口氣。她費盡吃奶的力氣想将容沖抱到床上,努力幾番卻到底抱不動,便只好将床上的被子扯下來鋪在地上,再将容沖拖了上去。
默契 三
默契 三
不知過了多久,容沖終于慢慢醒來,見十七正牢牢的守在身邊,容沖幽黑的眸子一閃,“你……”
十七已将桌上的棉包籃的蓋子掀開,至裏面取出一盅參湯來,笑道,“這參湯效力果然好,之前喂了你一盅,眼見着你臉色就轉過來了,快喝了這一盅。”
“參湯?”容沖狐疑。
十七笑着點頭,低聲道,“你睡着後,我就讓守門的人傳話給那姓劉的,要他想法子‘避開’你的眼目遞進參湯給我服用,不多時就有人送了些吃喝的東西,并有意告訴我說這裏是女子驅寒用的藥湯,記得喝,我便知道是參湯了。”
“你越是遮遮掩掩,他便越不懷疑,可謂虛者實之,”容沖眼裏隐隐有贊賞,“你是怎麽懂這個的?”
十七低頭,“我哪裏懂這個,不過是情急了無法可想,豁出去拼一場罷了,能騙過去當然好,騙不過去,也沒什麽損失,都是一個死,”說到這兒,十七突然擡頭,“你是不是更加懷疑我了?大約似我這般的鄉野女子,尋常是不可能說得出做得到這些的。”
容沖就着十七的手,将那盅參湯一飲而盡,才道,“草莽裏常出英雄,就算漢朝的那呂雉,也是出于村野,你這番情急生智又有何不可!”
十七倒驚了,她看看容沖,便忍不住伸手去摸容沖的額頭,“咦?”
容沖莫名其妙,“怎麽?”
“這時候你倒不疑我了?”十七狐疑,“真的假的?”
“哧,”容沖便冷笑了,“你騙沒騙本王,本王心中自有判斷,別給你個雞毛你拿着便當成了令箭。”
十七便從鼻腔裏哼了出來,一臉鄙夷,“早就知道你秉性難怪,”她将參盅朝桌上一放,到底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