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七回頭看向容沖,“她說的話,你相信嗎?” (4)

你這身子如今……可怎麽樣?”

容沖靠在枕頭上,“這劉大龍倒肯下血本,這是白骨上可生血肉的上好血參,再加上用了藥,到晚上便能起身行動了。”

“真的?”十七驚喜,“夜長夢多,咱們今天晚上就走。”

容沖點頭,“趁姓劉的還信你,事不宜遲。”

“嗯。”

當夜,兩更時分。

二人離開的果然順利,劉大龍早早的就吩咐手下只虛虛阻擋,便随了他們去。

有下屬擔憂,“将軍,那女子的話當真可信嗎?”

劉大龍看着二人遠去的背影,突然長長的嘆出一口氣來,“還是信的好,你別忘了,皇上身邊還有個萬千寵愛在一身的玉貴妃!”

下屬沉默一陣,便低低的應了聲,“是。”

朝堂中風雲詭異,瞬息萬變,想保住腦袋和榮華富貴,看的并不是你如何勤儉為民,而是,千萬別站錯了隊!

此時皇帝生病,二皇子代替皇帝執政,而大皇子卻有王猛撐腰,誰也不敢說皇帝就肯定會病死?誰也無法判斷将來的太子之位是歸大皇子還是二皇子?這皇宮裏的三方人物他劉大龍誰也不敢得罪。

如此,十七的那番似非而是的話,其實不過是送了他一個臺階,他就坡下驢而已。他

隐居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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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王猛問起來,他有勇猛抓人在前,便是他真的是上了那女子的當,他也大可朝二皇子身上一推了之;而若是二皇子問起,就更好說了,只說自己一聽是二皇子所釋,他便唯二皇子之令是從,毫不猶豫放人就罷了。至于皇帝跟前,這位風王是玉貴妃唯一的嫡親弟弟,萬一皇帝龍馭沒有賓天,風王是損在自己手裏,玉貴妃一個枕邊風,他劉家便是滿門抄斬,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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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便是沒有十七那一番話,後面他也是要放了他們的,這也是他為什麽去井邊跟容沖談判的緣故。容沖猜的一點沒錯,讓容沖交出圖去交王猛的差,再放了容沖交二皇子的差,他真的就是這樣打算的。

似這般将算盤打得面面俱到,劉大龍實在累得可以,待見風王和那女子這兩枚燙手山芋順利送走,他才長籲了一口氣,吩咐下屬,“今日之事萬不能洩露,否則。這青州上下就要血流成河了。”

下屬神色一凜,“是。”

待遠遠的出了青州後,十七才大出了一口氣,她問容沖,“那姓劉的不會再追來了吧?”

黑夜中,容沖朝身後看看,“那姓劉的不是個傻子,他肯放我們走,只怕有他自己的算盤,應該不會追來。”

“他自己的算盤?”十七不解。

容沖摸一摸她的頭,卻不再解釋,帶着十七去取了之前藏好的東西,将十七的包裹還給她,“你的東西,收好。”

十七欣喜的将包袱緊緊抱在懷中,這包袱裏的東西不但關系她的身世,更是她的母親和青姨留給她的唯一念想,在十七眼裏,這一包東西分明貴重過世間一切。

将包袱系在身上,借着土地廟裏微弱的燭光,她看一看容沖,“你還能走吧?”

容沖分明傷得很重,後面劉大龍雖然有心放空子,但為了把戲演得像些,圍追的人倒也是下了幾分真力氣的,他帶着不會武功的她又殺又跑的一路奔波到這裏,便是白天的血參有奇效,也到底不是太白仙人的仙丹。十七很擔心容沖。

容沖斜斜靠在廟門上,只覺兩腿發軟,心口突突亂跳,卻點頭,“走吧。”

“去鋆城?”十七來扶容沖,有些擔憂,“你這身子……”

容沖就笑了,“我不是鐵人,不逞強了,找個地方先避一避。”

“去哪兒?”

“到了就知道了。”

滿腹狐疑的十七被容沖帶着,卻是直奔青州城,面對十七的驚詫,容沖的說法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十七細細一想,倒真是這個道理,便随了容沖安排,二人走走停停,到城門口時堪堪天亮。大約是因為要“抓”的人已離開青州,城門內外的戒備已撤了個幹淨,亦不再查看路引,二人混在趕早的商販行人裏,輕而易舉的進了城。

進城後,容沖并不住客棧,而是租賃了一間小院子,以夫妻名義住了進去,對于這一點,十七是抗議的,但以容沖的無恥,自然是抗議無效。

隐居 二

隐居 二

容沖戲谑的笑,“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女子想要做我的妻子,你真是不識好歹。”

十七啐了一口,“誰那麽眼瞎?”

“眼瞎?”容沖眯眼,“那是她們的福分。”

“呸,”十七再啐。

容沖卻已沒力氣跟她鬥口,他閉上眼躺了一會,突然又睜眼看着十七,“你若想走,現在是機會。”

十七一愣,繼而才恍然,便笑,“不用你提醒,我該走自然會走,”說着,她拎起桌上的一個包袱掂了一掂,“劉大龍真是大方,送了這一大包的金銀,足夠我去江南置幾大塊好地好宅子,绫羅綢緞丫鬟婆子的好生受用了。”

容沖默默的看着十七一言不發,十七正奇怪他居然沒有譏諷她時,就見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牌放在床頭,“如果我能順利回到燕國,他日你有難處,就帶着這塊玉佩來燕國找我。”

十七拿過玉牌,就見上面用篆體寫了一個“沖”字,她奇怪,“這是你的名字?但,你不是叫風四中嗎?”

容沖不答反問,笑道,“看不出你居然還認得字?”

“誰說鄉野女子便不能認字?”十七哼了一聲,在她很小的時候,青姨就教她識字,青姨說,她早年在大戶人家做丫鬟,她的字都是小姐教的。

此時看來,這個小姐應該就是十七的母親了,十七心內頓時一酸。

容沖見十七面容黯淡,知她定是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事,便不再逗她。他将被子朝上拉了一拉,說了一句,“你若要走,請記得将門關好,”便沉沉睡去。

十七看看床上的容沖,再看看手裏的玉牌,她苦笑一聲,将玉牌塞進容沖的枕下,轉身出去。

容沖醒來時,滿屋子的飯菜和藥香。

他睜開眼,就見屋子正中的桌子上,三個紅泥小火爐上分別咕咚咕咚的炖着什麽,床頭小幾上,一個小瓦缸裏養着幾支臘梅,十七正坐在床邊,拿着一件衣服靜靜的縫着。

“你……,”容沖想問她怎麽還沒走?但話到喉嚨口卻卡着出不來,心腔深處居然有一點點的歡喜慢慢的洇散。

歡喜?

容沖吓了一跳,她走或是不走又有什麽幹系?為什麽他居然覺得歡喜?

但他随即便釋然了,自己傷得這樣重,身邊自然需要人伺候,她能留下來服侍他,當然極好。

“你醒了,”十七放下針線過來扶他坐起,拿了個枕頭給他靠着,又端過一盅溫水給他漱過口,這才去掀開一只紅泥小火爐上的蓋子,端出一碗藥來送到他跟前,“快把藥喝了。”

藥味裏有股濃重的腥澀之氣,沖得容沖直皺眉,十七察覺了,沒好氣道,“郎中說你失血太多,給你在藥裏加了血蟾蜍,味兒是不好,但這是藥,不是您風王府裏的珍馐美味,挑嘴不得,快喝。”

容沖從小到大尊貴慣了的,雖是在秦王宮裏被人冷嘲熱諷利刃懸頭,但明面上到底也沒被一個女子這樣數落過,便不覺有些惱怒,偏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便賭氣就着十七的手忍着作嘔一口氣将藥喝個幹淨。十七臉上卻漾出笑來,将那桌子朝床前挪了挪,掀開另外兩個火爐,原來上面一個溫着冰糖蓮子羹,一個溫着一鍋香噴噴的雞湯。

隐居 三

隐居 三

十七給他先舀了一小碗蓮子羹過了嘴裏的藥味,再麻利的将雞湯裏放進煮得半熟的面片,熱騰騰的盛了一碗端給容沖,道,“這個雞是從隔壁五嬸那兒買來的,你受了那麽重的傷,得好好的補補身子。”

半掩着的窗外,一枝枯木挂着霜淩子斜斜伸過,屋內香郁的臘梅混着四溢的雞湯的香氣,氤氲得人暖融融的惬意。雞湯裏除了面片,還浮着蘑菇筍片和切成小塊的豆腐,光看着就引人垂涎。容沖喝了一口湯,不由大贊,“味道很好,”他看向十七,“不想你居然有這樣好的廚藝。”

十七并不因為被他稱贊而歡喜,“餓了糠也甜,飽了肉也嫌,殿下,您這是餓了。”

容沖将那雞湯面呼嚕嚕連吃了兩大碗,方才抱了肚子心滿意足躺下,問十七,“你方才說……郎中來過?”

十七點頭,“你傷得那麽重,一睡下就昏迷不醒身子火燙,我只得去找郎中,只說是……,”說到這兒,十七的臉一紅,聲音也低了幾分,“只說是你陪我回娘家的路上,遇了強盜。”

“哈哈……咳,咳咳咳,”容沖忍不住要笑,肚子上的傷口卻經不住,連着咳嗽平複了後,他看向十七的眼裏盡是贊賞,“你很心細,知道我肚子上是刀傷,尋常借口瞞不過,”他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在想她的那一句“憑她回娘家……”而心情大好,她是個極倔強的女子,便是他掰斷她的手指她也不肯妥協的,對于他逼她和他夫妻相稱掩人耳目這樣的事,她分明那樣的排斥反感,到此時卻肯自己親口對人承認他們是夫妻!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覺得她此時的“妥協”讓他覺得十分暢快!

大約這就是征服的感覺吧,容沖想!

十七看着他滿臉的猥瑣,自然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她沒好氣的嘆口氣,“我想,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的,第一次在柳家村遇見你,我就可以把你丢在河邊不管自己回家的,否則也不會……,”想到後來種種,十七心裏一黯,不再說話。

容沖卻臉色一正,“雖說因我之事令你養母驚亡,但卻也因我識清你那未婚夫的真面目,不致令你這一生錯托良人,總也是禍兮福之所倚,再者你養母本已病入膏肓,便是沒有我這事兒,她也不過多捱得三五日,而就這三五日想來她也煎熬得痛苦,倒是早早的去了落得個利索幹淨少遭罪,所以這一切其實不是壞事,你無須耿耿于懷。”

他這番話一出,十七直氣得臉通紅,她看着容沖磨牙,“照你這麽說,我倒該謝謝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容沖很誠懇,“我只是……希望你別太難過。”

“我娘生生死在我的面前,我如何能不難過?”十七咬牙,“你的話我不能說就沒一點道理,但這想法雖然理智其實很冷血你不覺得嗎,對不起,我實在無法達到你那個修為。”

隐居 四

隐居 四

容沖驚詫的看着十七一臉通紅眼眶含淚,他沒想到他的話居然讓十七這樣激動,皺一皺眉後,他搖頭鄙夷,“女人就是沒用,整天盡糾結這些無謂的事,難當大任,”說完他一翻身,蒙了被子就睡。

“你……,”十七萬想不到容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氣得哭都忘了,她握着拳頭瞪着容沖的背影,哆嗦了半晌卻終于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收拾了碗筷出去。

這一夜,十七的夢裏全是青姨的身影和漫天的血光,她無數次嗚咽驚醒,又無數次含淚沉沉睡去,再次墜入無邊的僵夢……

隔壁的容沖卻大睜着眼看着漆黑的屋頂,他的眼前同樣是生離死別血流成河,而在那個挺拔青郁的鳳尾竹林中,一雙怯生生的眸子裏滿是淚水,那個嬌弱的風一吹便倒地的女子無力的牽着他的袖子對他搖頭,“阿沖,不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呵……”

“沒用,你太沒用了……,”容沖又失望又傷心,将她一把推倒在地,轉頭沖出竹林……

“十七,”他心痛如絞,可不知不覺竟念出了十七的名字,他一愣,但下一刻,他就聽到了隔壁的動靜……

“娘,娘,你別走,別丢下十七,娘……”

這樣低低的哀哀的無助的聲音,居然令容沖的心震了一震,他居然不由自主的就掀開被子起身出門。青州偏北,深秋的夜在這裏已是極冷,但天上居然有月亮,可以清晰的映出他的影子,清瘦,而又孤長。

他推開十七的門,透過月光,床上的女孩子蜷縮在床角,小小的瘦瘦的一團,她的肩膀微微的顫抖着,嘴裏細碎的含混不清的叫着什麽?容沖來到床前看時,就見她雙目緊閉滿眼是淚。

她從來都是極倔犟的,他看到的都只是她的刺,便是在未婚夫迎娶她妹妹的婚禮上,她也只是憤怒更多,似此時這般無助,他竟從來都沒有見過。

他的心就軟了一軟,伸手将被子替她攏了一攏,便騰身躺在她的身側,一手支頭,一手在她身上輕輕拍撫,就像他年幼時,母後哄他睡覺一樣。

記憶中的母後有一副好嗓子,常會在他不肯睡覺時邊拍撫他邊低低的唱,“雁雁八斤半,你吃魚,我吃蛋,擺個八字給我看……”

母後的嗓子極好,他很喜歡聽母後唱歌,但母後卻只肯在哄他睡覺時哼幾句,有時候他纏得急了,邊上的父皇便會沉下臉,“胡鬧,你母後是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舉止要端莊賢雅,怎麽能似那民間伶女嬉戲狎唱。去,罰抄三字經十遍,”

彼時,父皇的寵妃良妃正在邊上侍奉,聞聽忙将他抱進懷裏求情,“皇上息怒,鳳哥兒還小呢,不過是黏自己的娘親罷了,哪裏就懂那些,小小的年紀筆還拿不穩,倒讓他将那三字經抄十遍,回頭手要哆嗦的。”

良妃雖受寵,和母後卻情同姐妹的,深受母後敬重,母後笑着打圓場,“三遍就罷了,只抄一遍罷,來人,帶鳳哥兒去抄書。”

隐居 五

隐居 五

父皇見一後一妃談笑間便“篡改了”他的旨意,氣得胡子直翹,想拍桌子振一振夫綱時,一後一妃已頭靠頭的對着一副繡品研究,“姐姐您看,這刺繡的手法真真是妙,一面是牡丹一面是一只俏皮的小貓,薄薄的一塊絹上兩面是不同的圖案,竟是連個線頭都看不到。”

母後點頭,“本宮以為妹妹的刺繡是天下無雙的了,不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妹妹,這個人的手藝可是把你給比下去了呢。”

“是啊,回頭讓人找了她來,我要向她請教。”

“好。”

“……”

看着這拿他當空氣的後妃,父皇直抓狂,夫綱難振,夫綱難振啊!

……

月色西移,十七的呼吸漸漸平穩,蜷縮緊繃的身子也慢慢的舒展開來,容沖看着她終于變得平靜安寧的臉,便覺自己緊繃的神經也松了一松,這才該是她應該有的樣子,他想。

十七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揉眼睛。

她大瞪着眼,看着差不多貼着她的鼻子睡得正香甜的這張臉,第一反應就是做夢。

然而她将眼睛揉了又揉,又狠狠的在胳膊上掐了一把,清晰的痛感讓她清楚的知道這不是夢,但那張臉卻還近在咫尺,她終于回過神,一把推開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跳了起來,“啊,你……你怎麽在這裏?”

容沖正睡得香甜,被這一聲尖叫吓得一激靈,迷迷瞪瞪睜眼,就見十七正一臉驚恐的瞪着他,他便覺不耐煩,大手一撈将被子拽過來蓋上,翻了個身繼續睡,便吩咐,“昨天那個雞湯面很好,今天就還是那個吧,對了,那個藥太難喝,我不喝了。”

“你……,”十七氣結,她也不管他身上是不是有傷,将他狠狠一推,“你怎麽會來我床上?你……你不要臉。”

“不要臉?”容沖懵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沒好氣的将被子朝臉上一蓋,“就你那胸無二兩肉的,我會稀罕對你不要臉?”

“那你怎麽會在這裏?”十七快氣哭了,但容沖無恥時,她向來不是對手。

容沖想了想,說道,“我怕黑。”

“怕……怕黑?”一個嗜血成性殺人不眨眼下手無情在野樹林裏露宿過不知幾許的人,跟你說他怕黑。

十七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她仔細察看了自己,确定衣着上沒有什麽不妥,再想想他平日裏看她時嫌棄的眼神,心裏便稍稍定了一定。她懶得再跟容沖争執,起床摔門而去。

門“砰”的帶上後,容沖從被窩裏伸出頭,憤憤搖頭,這個女人真不識好歹,他想。

早飯并未如容沖所願,只是清淡的白粥和脆嫩的腌黃瓜外加一小碟子腐乳,容沖看着面前的早飯,臉就黑了下來,但還沒來得及發火,十七下一刻端到他面前的,是一碗藥,那碗容沖嫌棄到極點嚴肅聲明不會再喝的藥。

容沖的眼裏燃起火焰,“我不是吩咐了……”

“我不是你的下人,”十七冷冷打斷他的話,“藥不想喝飯不想吃就放着,或者,自己去做。”

隐居 六

隐居 六

“你……,”容沖身份尊貴,何嘗受過人這樣的話,被她這一嗆,氣結之餘,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十七難得見容沖吃癟,頓覺心情大好,将一碗粥拉到跟前呼嚕呼嚕喝得噴香。容沖深知十七脾氣,看看她,再看看面前的藥,雖心不甘情不願,卻還是端起藥碗捏着鼻子一飲而盡。

喝完藥再喝粥時,分明是普通的白粥,入口卻清甜爽口,他含着粥有點愣,難得自己真的落魄到連普通的白粥都是珍馐美味了?

十七到底還是告訴了他,“我在粥裏放了栗子銀耳和白梅花瓣。”

“呃?”容沖疑惑,“銀耳是什麽?”

他從小到大吃的都是燕窩,銀耳這種東西就連他身邊的下人都不吃,他自然不知道。

十七當然不知道這一點,用怪異的眼神瞄他一眼,“銀耳就是……吃你的吧,問那麽多幹什麽。”

見十七心緒不佳的樣子,容沖聰明的埋頭喝粥,他知道此時此地得罪她是跟自己過不去,看在好吃的雞湯面和這好喝的白粥面上,不跟她計較,他這樣告訴自己。

日子就在一天天的吃藥和争吵中度過,小院簡陋,除了牆角的一株臘梅和井邊的一棵白梅外,滿院子裏再無點綴,但屋內屋外都被十七收拾得潔淨溫馨,如此,雖是陋室避敵,容沖卻住得甚是舒服。這種久違的惬意讓他突然覺得就算這輩子不回燕國不做他的風王也沒有什麽不好。

國仇家禍後的這十年,他受盡淩辱和恐吓,整日的活在死亡和羞辱的陰影裏,他這一生的幸福溫暖的好日子,分明在那年秦軍攻入邺城時就已經結束了,他知道他的後半生将只有複仇和血腥,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居然還可以有這樣平靜安寧的時候,不用面對羞辱,不再擔心死亡,更不須隐忍痛苦對仇人強顏歡笑,這樣的日子,真好啊!

而身邊的這個女孩子,也真是好呵!她會做好吃的飯,她的手也很巧,她繡在他衣上的蝴蝶雖讓他哭笑不得,卻讓他莫名溫暖,是因為這讓他想起了死去的良妃嗎?還是讓他覺得自己還活得像個人,像個被人重視的人。

是的,十七雖也不給他好臉色好言語,可端到他面前的藥卻永遠是溫度适宜,擺在他面前的飯菜也永遠合他口味。她天天念念叨叨,開口閉口都是他的傷他的身子,他覺得她是關心他,就像——母後。

是的,她很像他的母後。

他記得小的時候他身子弱,稍着涼受凍便病病歪歪,母後心疼焦慮,每日裏都在他耳邊嘀嘀咕咕唠唠叨叨,唯恐他涼了累了,苦了病了……

他還是喜歡在十七睡着後潛去她身邊守着,有時會忌憚十七惱怒,趕在天亮前乖乖回到自己房間;有時候便耍了無賴抱着她一覺睡到天亮,任由天亮後十七對他拳打腳踢,他的理由就一個,他怕黑。

十七先是氣他的無恥無賴,但時間長了後,她不知是被他終于洗了腦?還是習慣了,早上醒來看見他在旁邊,竟能安然自若的自顧自起床,連罵也懶得再罵一句。

争執

争執

但她的沉默于容沖就是默許,于是後面十七未睡,他就理直氣壯的朝他常睡的那個位置一躺,坦然的打起呼嚕。

初時,十七都到之前他的房間去睡,但一覺醒來容沖的臉永遠的都在她的眼前,時間長了她也就懶得再折騰,惹不起總躲得起,等他傷好了可以自己滾蛋了,她就可以離開了,她想。

在他們隐居避敵的這些日子,謹慎的容沖自然是不出院子,一切采買都是十七出去。鄰居只知道這裏搬來一對小夫妻,丈夫病重在床,家裏只靠娘子支撐,除了憐惜十七,并不懷疑。

十七看看容沖的身子将好,她便收拾包袱,将劉大龍送的那包金銀分了一半給容沖,只等他一好利索,二人便分道揚镳,各走各道,從此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容沖冷眼看着十七收東拾西,臉色越來越難看,待十七将那包金銀放到他面前時,他終于出聲,“你幹什麽?”

十七拍一拍手,“給你做盤纏啊。”

容沖将那包金銀掂了一掂,臉色更冷,“我是問你打算做什麽?”

十七不語,不解的看着他。

“我沒說要放你走,”容沖将金銀朝十七面前一扔,轉頭進屋。

十七就急了,她沖進屋,無比氣憤的質問,“風四中,你什麽意思?”

容沖冷冷坐着,理也不理。

“我以為你多少有點良心,我救了你,又盡心盡力的伺候你養傷,你竟還要繼續恩将仇報,你不是人,”十七憤怒,在知道了他的苦和痛後,他上一次的恩将仇報她其實已經原諒了他,彼時他大難不死草木皆兵,一心以為她是王猛的人,便是丢下她也情有可原,她這樣覺得。

但此時此刻,在她為他做了那麽多後,他居然還是這樣對她,原來一切并不是誤會,原來一切只因為他本就是自私冷血的人,他心裏的溫度早在十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中,耗了個幹淨。

容沖盯着手中的杯子,臉上是淡淡的笑,“我是不是人,到燕國你就知道了。”

“我不會跟你去燕國的,”十七從脖子上扯下個玉牌朝容沖跟前狠狠一扔,“你上次說過我可以走,還給我這塊玉牌讓我将來有事就憑玉牌找你,我以為你是言出必行的人,沒想到你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那玉牌她本已塞回容沖枕下,容沖醒來後發現,執意要十七找了紅繩子拴了挂在脖子上,十七抗議,“臭男人用過的東西,我不要。”

她越是這樣說,容沖就越是擰了勁兒的鬧騰,和睡覺一樣,十七到最後只得妥協。

眼見玉牌堪堪落地,容沖深眸一閃眼疾手快的一撈,将玉牌握入手中,他騰的起身來到十七跟前,伸手将玉牌送到十七面前,冷若寒冰咬牙切齒,“你給我戴上。”

他已經很久沒有對她這麽兇過了,十七頓覺手指關節隐隐作疼,她悄悄的向後挪了一步,嘴上卻還犟着,“不……不戴。”

強wen

強wen

“戴上,”容沖大喝一聲。

“不要,”十七也起了性子,她昂着頭怒視着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容沖,“憑什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說過我不是你的下人,你別想對我為所欲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說到這裏,她舉起被容沖掰斷過手指的手,“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掰斷救命恩人的手指,大不了,再被你掰斷一次。”

“雲十七,”容沖的拳頭捏得咯咯響,他一把薅過十七,低頭盯着她的眼睛,“本王警告你,你敢再多說一個字,本王定讓你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十七到此時倒不怕了,她冷笑,“怎麽,你是改變主意,準備這次要掰斷我的脖子?”

容沖瞪着她,再瞪着她,胸口不停起伏,十七到底是個女孩子,被他這麽瞪着便覺得滲人,才要掙脫時,他突然頭一低,已吻住了她……

轟的一聲,十七的腦子便炸開了,她身子僵硬腦子空白,只覺得天地都在旋轉。容沖卻漸漸迷離,他本是氣狠了的,他一心只要懲罰她讓她後悔令她閉嘴,但唇齒相觸的一剎那,他全身仿若遭遇電擊,她的薔薇色花瓣一樣的唇飽滿甜美,和他的唇竟是天造地設的契合,他越吻越深,越吻越沉迷,終于,他喉嚨裏低低的咕哝了一聲,雙臂一緊,将十七緊緊的裹在了懷裏……

這一裹讓十七終于回神,她想尖叫想掙脫,她拼命的使勁的要将他推開,然而他的臂膀堅硬如鐵石,任是十七拼盡了全身力氣也撼動不了分毫,十七急出了眼淚,情急中對着他的腹部狠狠一推,不想正對着他的傷口,容沖“啊”的一聲仰頭便倒,十七終于得到自由,當下奪門而逃,她幾步沖進自己房間拿了包袱飛奔出小院,順着石板道一路飛跑,邊跑邊回頭,只怕容沖追來……

但跑着跑着,十七的腳步越來越慢,一顆心漸漸的懸了起來,不對啊,他武功那麽好,怎麽自己跑了這麽遠,他居然還沒有追上自己?

十七根本不期望那個人會良心發她自由,他到現在還沒有追上她,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出了事。

想到之前容沖慘叫倒地,十七終于還是停住了腳步,怎麽辦?怎麽辦?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行,他那樣人面獸心禽獸不如忘恩負義恩将仇報無恥無賴的不用臉的小人,随他去死好了。想到這裏,十七一跺腳,繼續朝前走。

不行啊,那到底是一條人命,而且,他家人被殺姐姐被辱那麽的可憐,就算他對她不仁不義,可是見死不救罔顧人命豈不是更加不仁不義?十七的腳步又往回挪。

但是惡人就該有惡報,他殺了那麽多人,還掰斷她手指,這樣的人要理他做什麽?随他去死好了。十七将包袱緊了一緊,堅定轉身。

但是但是……

然而然而……

可是可是……

屋頂上的容沖無聊得直打哈欠,這個小女人真煩啊,你他媽到底是要走啊還是要回去?你就不能爽快點?

對于女人那磨磨唧唧的思維,容沖再一次的表示鄙視。

……

去而複返 一

去而複返 一

十七終于下定決心還是回去,她到底還是抗拒不了自己的內心,那夜樹林中容沖的淚水,枯井中容沖傷重時用極平淡的語氣講敘的身世,仿佛是針般一陣陣的紮在十七的心上。左右自己已是無家可歸,左右生母生父無從可尋,天地滄溟人事渺渺,她雲十七早心如死灰生無可戀,若能救人一命,倒也值得。

十七越想越覺得這個理由很充分。

她終于堅定了決心回頭,這一跑,比來時更急,坐在屋頂上打哈欠的容沖愣了幾秒,确定她是真的要回去後,一拍大腿起身跟上,但他又怕十七走着走着又反悔,是以一直跟在後面,直到十七已到了小院外伸手推門,他才腳下發力嗖的蹿進屋子,飛快的按原樣躺好。

才躺好,十七已氣喘籲籲的進來,她幾步來到容沖跟前急問,“喂,你怎麽了?喂,風四中,你醒醒啊……”

容沖卻雙眼緊閉無聲無息,十七就急了,她想起他是被自己一把推在腹上放才暈倒,定是被自己碰了他的傷口所致,情急下,她顧不得男女羞恥,一把扯開他的衣服仔細察看,但左看右看卻又看不出哪裏不對。

十七的眼淚就下來了,一是急的,二是悔,就算她不待見他,但若是他因她而死,這場罪孽她這輩子也還不起了。

“風四中,你醒醒啊,你到底是怎麽了?”十七邊哭邊叫,“對不起,我不該按在你的傷口上,可是,可是不怪我啊,誰叫你……誰叫你……嗚嗚,風四中,你快醒醒啊,你別死,你別死……”

容沖暗笑得腸子打結,心底卻湧上一股暖意,他和她本是無親無故素不相識,她卻一而再的救他護他,而他回報她的,卻是無情的掰斷她的手指……

一念至此,那日破廟中他掰斷她手指時,她疼得渾身哆嗦卻咬牙不肯哭出一聲的情景又在眼前,容沖又是後悔又是心疼,下意識就去摸她受傷過的手指。十七的哭聲一下子停止,她驚喜的看着他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你……你醒了?”

她的聲音發顫,不敢相信是真的又唯恐不是真的,容沖又窩心又想笑又怕吓着她,他輕輕點頭,“嗯,醒了。”

“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你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好好兒的,你就……你就……,”十七想到他之前的無理,又是羞惱又是尴尬,話在舌尖上滾來滾去,硬是說出不口。

容沖看着十七紅到脖子根的臉,心裏柔柔的像是被小貓的爪子撫過,眼見十七羞窘得就要惱了,他忙道,“我當時被你氣得腦子裏直發懵,心腔子裏也針紮般的疼,後來就兩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嗯,十七,我可是吓着了你?”

“你,你……,”看着容沖無辜而又真誠的眼睛,可憐的十七“你”了半天到底不好意思罵他你就是個騙子你明明

佳人怨:美男是個掃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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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十七回頭看向容沖,“她說的話,你相信嗎?”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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