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七回到王府時,就見楚桓正在沅香苑裏等着自己
還是楚楓,得益的人都不會是她!
所以,她根本沒有理由這樣做。
這邊月兒卻不知楚苻堅心裏已經轉了幾千回,只不停點頭,“可憐娘娘見到皇上心才稍定了些,但娘娘擔心皇上的身子,又因着這個事兒實在太大了,又無憑無據的,娘娘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告訴皇上。是奴婢瞧着娘娘神情恍惚,問得狠了,娘娘終于撐不住,這才将這件事兒告訴了奴婢,娘娘說,這事兒實在太大了,那兩人是不會放過她的,讓奴婢好生警醒防範着,可奴婢千防萬防,卻還是防不住娘娘被下了毒,看那毒的兇險,明擺着是要讓娘娘立時就送命的啊。”
說到這兒,月兒不停磕頭,哭道,“皇上若是不信,大可立刻将奴婢賜死,奴婢只求皇上一定要保住娘娘,如今,也只有皇上能救娘娘了!”
楚苻堅依舊面無表情,他也未如月兒所以為的動怒,只擺一擺手,道,“你去服侍你主子吧。”
月兒不意楚苻堅竟如此無動于衷,一時竟有些愣,繼而,她眼淚就掉得更兇,心裏想着果然君恩淺薄,娘娘都命在旦夕,他竟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咬着牙向楚苻堅磕了個頭,月兒賭氣起身進了內殿,跪在玉貴妃的床邊捂住嘴無聲悲泣。
若玉貴妃有個三長兩短,她就跟着去!月兒默默在心裏下定決心。
等到晚上時,王良便回來了,屏退了人獨自對楚苻堅回禀了什麽,再出來後,則是一臉肅然的帶着一塊令牌匆匆離去。楚苻堅一個人在禦書房裏默然了很久,放才灰着臉來瞧玉貴妃。
宮中太醫多聖手,玉貴妃的毒雖然兇險,但好在醫治及時,下傍晚時便醒轉,待見到楚苻堅時,她只叫了聲“皇上,”便無聲的看着楚苻堅流淚,抿着唇一言不出。
楚苻堅擺手命屋子裏的人全都退下了,他才心疼的将她抱在懷裏,“清漪,你該告訴朕的。”
玉貴妃的眼淚嘩的變得洶湧,瞬間滿臉,她将臉埋在楚苻堅的懷裏輕輕搖頭,“這件事關乎大秦社稷,臣妾無憑無據,怎能為兩句閑言碎語就來皇上跟前搬弄口舌。”
“閑言碎語麽?”楚苻堅呵呵冷笑,“朕前陣子生病,外面的人連朕的棺椁都準備好了,只恨朕沒咽氣,他們又有什麽事幹不出來!”
王良回來禀告他,麗妃宮裏的主事太監梁大力有個外甥也在宮裏當差,因着在麗妃跟前極得臉兒,那外甥的兄長也就是梁大力的另一個外甥就狗仗人勢,在宮外頗有點仗勢欺人,前陣子在街上瞧見一女子生得美貌,便動了邪念強搶,那女子是個烈性子,當場就跳了河,不想那女子是許了人家的,夫家也頗有點後臺背景,哪肯幹休,咬着梁大力那大外甥一路告到了長安府尹跟前,那外甥一家這才慌了,忙忙的遞了信進宮裏,讓小兒子趕緊去找梁大力幫忙,道家裏攏共就這兩個兒子,一個進了宮當了太監,家裏還指着那大兒子傳香火,若有個三長兩短,這一門香火就要絕了。
其實楚苻堅心裏明鏡兒似的,他知道那雙蘭花的毒是沖他去的,只是因緣巧合讓毒在玉貴妃身上發了出來。玉貴妃和月兒想不到這一層,只當是那日假山中撞破別人的秘密現被人來滅口,情急之下,月兒将這件事兒就來了個竹筒倒豆子,這一點,只怕是下手的人萬萬沒料到的罷。
至于下手的人是誰,楚苻堅覺得他已經不用猜了。
但不用猜不代表不心痛,那是他從小就抱在膝蓋上寵愛的兒子呵!可是他萬萬想不到,這個兒子居然不是自己親生的,而親生的那一個,還在襁褓中時就差點被他一腳踹死!
想到這些年來,麗妃猶自不時的提起當年那個流言,明裏暗裏的提醒他楚桓不是他親生,楚苻堅對月兒的話再不懷疑!
碧水橋之變 四
碧水橋之變 四
第二天,楚苻堅就命王良傳出旨意,“皇上悲痛過度,龍體欠安,在景清宮養病,太後大喪事宜着信王和寧王全力處理。”
禦書房中,楚苻堅冷笑,“若一切都是真的,總有隙可尋,而麗妃,若這一切果然全是你的主使,那就別怪朕不念這從小到大的情分!”
皇帝生病的旨意一下,前朝後宮便絡繹不絕有人來請安探瞧,統統被王良擋在門口,王良尖細着嗓子道,“皇上想清靜兒的呆着,跟前兒只留貴妃娘娘一人伺候,命大家只專心去前面為太後守靈即可。皇上更有口谕,命信王殿下和寧王殿下合力處理好太後喪事,勿讓皇上憂心。”
皇後扶着琴姑姑看着一片安靜的景清宮內,輕輕點頭,“既如此,便讓皇上好生清養着吧,桓兒,你身為皇長子,這時候理該多多出力,為你挑起重任,多為你父皇分憂。”
“是,兒臣謹遵母後懿旨!”楚桓恭敬領命。
邊上麗妃卻冷冷對楚楓道,“兒子,你父皇命你處理太後喪事,你可要小心謹慎着些,凡事務必親力親為不要偷懶,否則讓那起子扶不上牆的爛泥辦砸了事兒,帶累了咱們也就罷了,再引得你父皇動怒傷身就不好了。”
她這話一出來,在場衆人都低頭不敢言語,楚桓的臉色紫漲起來,倒是皇後的臉上雲淡風輕,她回頭對麗妃淡淡道,“妹妹既是怕讓楓兒擔那無辜的幹系,這差事就讓恒兒一個人去做吧,桓兒既是嫡子又是長兄,這些事也理該他做哥哥的去做。”
麗妃不意皇後竟似沒聽出她話裏的諷刺般,倒一愣,這邊楚桓已接過話來,“兒臣謹遵母後旨意。”
麗妃忙一甩袖子,“罷了,皇後娘娘好心,只是那是皇上的聖意,楓兒雖無德無才,這樣的時候倒也不敢偷懶,”說到這兒她話鋒一轉,向王良道,“皇上要靜養,那玉貴妃呢?你把她叫出來,我們好問問皇上的病。”
玉貴妃比她位份尊貴,但性格清冷無争,看在外人的眼裏卻像是個軟綿綿的任人揉搓的包子,雖有楚苻堅盡心盡力的護着,但麗妃卻從來不肯對她有半分眼色,言語間仿佛是在呼喝自家的奴婢。
王良微微的一躬身,“皇上如今一刻也離不得貴妃娘娘的伺候,皇上說了,不許貴妃娘娘出景清宮半步。”
作為楚苻堅的心腹,王良自是楚苻堅腸子裏的蟲子,就他查到的那些事和楚苻堅的反應,他知道眼前這位主子十之八九已是昨日黃花,言語間的語氣也就軟中帶了硬。
麗妃之所以有恃無恐這麽多年,依仗的不過就是楚苻堅跟她青梅竹馬的情分,但她卻不是傻人,此時一聽王良這語氣,就愣了一愣。王良就是楚苻堅的分身,他的态度就是楚苻堅的态度,今兒王良對自己這般語氣,卻是為何?
但在王良跟前撒威風她卻是不敢的,看一看景清宮內的竹林,她突然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邊上衆人倒一愣,楚楓忙追了上去,叫道,“母妃。”
麗妃回頭看一眼兒子,點點頭,示意楚楓跟上,二人直奔長信宮而回。
看着那母子二人的背影,皇後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卻稍瞬既逝,她看向楚桓,母子二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長信宮中,楚楓皺眉看着麗妃,“母妃,今兒王良的态度是不是有些不對?”
麗妃面色凝重,看向楚楓,“你也看出來了?”
楚楓點頭,“王良侍奉父皇多年,他知道父皇疼愛我也寵幸母妃,對咱們說話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今兒倒有幾分給臉子的意思,母妃,您覺得是不是?”
“對,”麗妃端起茶碗輕抿一口,“這便是我不在那兒耽擱的緣故了,”她放下茶碗看向兒子,低低道,“楓兒,你說,會不會是你父皇其實已經……所以才不許咱們進去,也不讓那賤人出來,為的是怕走漏風聲?”
楚楓一愣,他頓了一頓,就猛的跳了起來,“母妃,您的意思是……是父皇他……他病得太重,時日無多了?”
“要說你父皇心思極深,這會子太後大喪,這前朝後院都正亂着,若真是他病重,就裏裏外外必定就亂了套了,他定是擔心重華宮那對母子會聯合了王猛那厮做手腳,讓龍椅到不了你的手裏,這才索性大家都瞞着,”麗妃越想越覺得是這個可能,“在你父皇的心裏,那龍椅是一心要留給你的,否則怎麽會上次病重時,放着那嫡長子不理,倒把監國玺印交給你掌管?就連病好了都不收回來。”
楚楓也越想越覺得是這個理兒,他點點頭,卻又擔憂,“但就算父皇是為此才隐瞞的病情,可萬一父皇這次真的去了,王猛那一幫人也不會利利索索的讓兒子登基啊。”
“這倒是個問題,就算是你父皇留下遺诏,他們也是會想出法子來反對的,”麗妃起身來回走了兩步,就一咬牙,“明兒你把這事兒去告訴你舅舅,讓他悄悄調動京機的人馬暗自守在皇宮四周,再去文武百官跟前探一探口風,看他們會不會服你,将那反應最激烈的人都記下來,也別管他三七二十一了,索性就讓你舅舅派人半夜去把他們全部都……,”說到這兒,麗妃惡狠狠的做了個手勢。
楚楓卻瞬間就明白了母親的意思,他的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獰笑來,“無毒不丈夫!”
楚楓執意要将太後的棺椁由金絲楠木換成黃花梨的消息傳進景清宮時,不等楚苻堅開口,玉貴妃已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不會吧?堂堂太後用黃花梨?哪有用那黃花梨做棺木的?”
楚苻堅兩眼微微眯起,也不知是在想起什麽,半晌才從嘴角溢起一絲毫無溫度的笑意來,他點頭道,“好,實在的是好!”
回頭見玉貴妃和王良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楚苻堅笑得森冷,“這對母子等了二十多年,終于還是被她們等到了報仇的機會,當年是太後逼朕不許追究桓兒的血脈之事,如今想來這生生的打斷了她的計劃啊,讓她心願不能得償,想來那時候,她就記恨上太後了罷!”
“皇上,那……奴才這就去傳皇上的旨意,将棺椁換成金絲楠木,”王良忙要轉頭出宮。
“等等,”楚苻堅叫住他,“随他去。”
“皇上,”玉貴妃不解。
楚苻堅伸手撫一撫玉貴妃的頭頂,“朕只想看看她們到底還要做些什麽?”
……
楚楓并未讓他失望,王良很快就來回禀他道,“皇上,寧王殿下以監國玺印下令,道太後陰靈沖撞了皇上,要讓太後三七既出殡。”
“他敢!”楚苻堅額頭青筋直暴,他騰的站起,一掌拍在桌子上,“滿朝文武就由着他胡鬧嗎。”
“回皇上,宰相大人據說也病了,已幾日不曾進宮,信王殿下也被寧王殿下已監國身份下令命他去皇陵安排,太後三七出殡,喬将軍這邊的親信們自然是贊成的;但其他人就有些群龍無首,一時竟勸不動寧王殿下,皇後娘娘力争暈厥時,還被麗妃娘娘給搶白了,”王良很盡職的将景清宮外的種種如實回禀給楚苻堅。
邊上玉貴妃終于忍不住了,面色凝重的對楚苻堅道,“太後大喪乃是國喪,宮中停靈只有朝後延續的,萬沒個提前的道理,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豈不是全天下的笑話?”
楚苻堅拍一拍玉貴妃的手,“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玉貴妃雖還皺眉,卻不再言語,倒是王良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皇上,寧王殿下好端端兒的,為什麽要讓太後的靈柩三七就出殡啊?他這急急忙忙的想要去做什麽呢?”
楚苻堅想到前幾天玉貴妃所中的那雙蘭花,就覺得心裏有了點數,他咬牙冷笑道,“他确實是急了,很急了,十分的……急了!”
太後出殡這一天,天很陰。
朝中重臣和皇後到底沒能擋得了太後三七就出殡,太後出殡之日如期進行。
宮城上,玉貴妃遠遠看着太後的靈柩已經到了碧水橋上,大驚,“皇上,您快命人去阻止啊,再不攔着,太後娘娘的靈柩可就要出宮了。”
無論是王侯将相還是普通百姓之家,棺材一旦出門就沒個往回擡的道理。自她知道楚苻堅裝病後,就知道他這是要對麗妃母子請君入甕了。偏麗妃母子不安份,竟以為皇帝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楚楓手持監國玺印,将滿朝文武和皇後都壓制得服服帖帖,他十分得意,就覺得這分明就是天下已經在握的感覺。
其實他執意要将太後的棺木由金絲楠木而換成黃花梨,不過是想試探衆人對他的容忍度和認可度是多少?然後,有眼色的見風使舵的都留下,而執意要跟他作對的,他就讓舅舅喬長天派人半夜将其殺之,鏟除他登基路上的每一個障礙。
碧水橋之變 五
碧水橋之變 五
但堅持讓太後三七就出殡,卻是楚楓真真正正的打算對楚苻堅下手了!
在他的眼裏,楚苻堅一直要死又不死的樣子讓他很煩,而且楚桓那邊近來也明顯有了動作,所以他希望趁監國玺印在自己手上時,楚苻堅趕緊死了他能夠好繼位。
所以,這他爹到底死不死這件事兒上,他決定要幫他爹一把!
楚苻堅點點頭,正要示意王良發暗號,就見碧水橋頭一人白衣素服滿身缟素持劍而來,昂然擋在太後靈柩之前,邊上王良已低叫出聲,“信王殿下!”
是桓兒!楚苻堅眯眼看過去,就見那個從不受他待見的大兒子此時仿佛一支鋒利的刀,牢牢的擋住衆人,他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狂風暴雨之中,這個兒子的身影如秋風中的蘆葦,孤瘦卻又那麽的堅韌,單人獨劍面對上百禁軍卻毫不畏懼!
楚苻堅心中一震,這樣的堅韌強硬的兒子,為什麽他這麽多年來居然會舉得他畏畏縮縮窩囊無用?
他按住王良要發暗號的手,沉聲道,“不要驚動他們,我們悄悄過去。”
王良低頭,“是。”
看着楚桓一臉頑固不化的表情,楚楓冷笑了,楚桓,你這是自己送借口來讓我殺你,可怪不得我!
手足的名聲雖不好聽,但如果師出有名,便就是理直氣壯了。
他向楚桓道,“皇兄,做弟弟的問你最後一次,太後出殡吉時已至,你到底讓還是不讓?”
問這話時,他語氣和婉誠懇,滿滿的全是一個弟弟面對無理取鬧的至親兄長的無奈和用心良苦,這樣的語氣聽在不知情之人的耳裏,必定會覺得這做哥哥的太過不可理喻,而做弟弟的則為了他既隐忍又無奈!
但楚桓卻笑了,是那種譏諷的痛心的笑,風聲暴雨中,楚桓揚聲道,“老二,長這麽大,你這還是第一次叫我皇兄,卻是為了讓我不要阻攔你在皇祖母不滿三七就将她出殡,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楚楓要的就是他不讓開,他也不接楚桓的話,對楚桓淡淡一笑後,就回頭對着太後的靈柩大哭,“皇祖母,孫子不孝,為了父皇的龍體,孫子只能鬥膽提前将您老人家移出宮,這全是出于無奈,孫子想着,父皇是您的親兒子,您老人家在天有靈,必定也是盼着父皇好的,孫子已命四方庵和龍山寺的僧人在您陵寝之處設下道場,只等您老人家過去了,給您老人家連着做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以慰您在天之靈!但如今皇兄不顧父皇龍體安危,拼死擋在碧水橋上,不許您老人家在吉時出宮,孫子不孝,為了父皇,為了您老人家,孫子只能背這弑兄的千古罵名了!”
說到這兒,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忽然起身回首指向楚桓,冷聲喝道,“本王以監國的身份下令,衆侍衛,給本王拿下信王押入天牢,若有半點抵抗,殺無赦!”
他祭出監國身份,衆侍衛不再敢怠慢,吆喝一聲齊齊圍上楚桓,楚桓将劍緩緩擡起,以劍尖指向楚楓,“老二,我死不足懼,但世間自有公理,黃泉之下,我會看着你!”
看着楚桓持劍以對,楚楓在心理得意的笑,他剛剛那場戲那番話已将場面做得足了,他說了只要楚桓不抵抗,他就只是押他入天牢而已,你看,他是給這個哥哥留了生路的。
可是,楚桓怎能不抵抗呢!
所以,楚桓死定了嗎,并且是咎由自取,而他多善良多無辜多無奈啊!
他仿佛已看見了楚桓的人頭在雨水裏滾動,血光漫天裏,他頭戴皇冠,身穿龍袍,腳踏蟒履,一步一步走向那金光燦爛的龍椅,而身後,則是黑壓壓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鼓樂笙簫中,是如海潮般的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心的歡喜一點點的蔓延膨脹,終于澎湃的沖出了喉嚨口,滿滿的堆積在了臉上,他忍不住回頭去看他的江山天下,看那些匍匐在地下對他山呼萬歲的臣民,就見滿地缟素,衆人低頭,口中的聲聲“萬歲”猶在喊着,卻是——對着另一個人!
一個一臉黑沉滿目威嚴長須白發龍袍在身的老者!而那個老者的眼眸如刀,正從王良身後慢慢踱出,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冷冷的看着他……
他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的消散,他的腿慢慢的有點軟,他分明覺得自己是大白天見到了鬼,驚恐的瞪大了雙眼,終于,他的身子一點一點的矮了下去,哆哆嗦嗦的叫出一句,“父……父皇……”
楚苻堅臉上不見喜怒,甚至連語氣都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寧王殿下,你好大的威風!”
他披着件鶴毛披風,雨水越過蒙了明黃色絹綢的油傘落上去,卻沾水不濕,他臉色雖黑沉,卻看不出一點病容,身形間矯健得分明是随時能去殺虎屠龍!卻哪裏有半絲病重垂危的模樣兒?
楚楓待聽得他那一句,已是連骨頭都酥軟了,跟在父皇身邊這二十幾年,他焉能不知父皇的性子,越是怒,父皇的臉上就越是雲淡風輕!
“父……父皇,”冰涼的雨點擊打在楚楓的臉上,令他終于清醒過來,他瞬間堆起一臉的驚喜,以膝急行至楚苻堅的跟前,一把抱住楚苻堅的腿大哭,“父皇,您的龍體康健了,太好了,這太好了,欽天監果然說的對,真的是皇祖母的陰靈沖撞的父皇,這皇祖母的靈柩才要出宮,父皇的病就好了!”
楚苻堅冷眼看着跪在自己腳邊的這個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心裏泛起一絲厭惡。但即便現在這個兒子的血脈已有待蹉查,可心底裏這二十多年來的情分到底已是刻到了骨子裏,然愈是如此,他就愈發心痛。
伸手撥開楚楓的手,他緩緩來到太後的靈柩前,雙膝一軟,九五至尊就那麽直挺挺的跪在冰涼的雨水裏,他推開驚叫着撲過去阻止攙扶的王良和玉貴妃,重重的向靈柩連磕了九個響頭,現場一時連風聲雨聲都仿佛靜止,那九個頭咚咚的直撞在所有人的心上,楚苻堅面容哀戚,陡的大放悲聲,仰天哭道,“母後,兒子不孝,生下這樣的不孝之子,令您老人家百年身後還要承受這樣的羞辱,兒子對不起您!”
“皇上,”在場衆人大聲悲呼,碧水橋頭頓時哭聲一片,一時間,竟連那強風暴雨的肆虐也都蓋過了!
楚苻堅終于哭夠了,扶着王良的手慢慢起身,平靜宣旨,“寧王楚楓,目無祖宗尊長,不孝無禮;不遵規章法制,妄權謀私;屠殺手足,意圖叵測,着褫奪寧王封诰,貶為郡王,罷免手中執掌一切職務,即時起禁足府中思過,無旨不得擅出!”
楚苻堅雖不是昏君,卻到底也是個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凡人,他雖已确定楚楓确實意圖不軌,但終究疼了寵了他二十多年,即便他并不懷疑月兒話裏的真實,卻到底狠不下心殺他。
所以,他在褫奪了楚楓的一切之後,還是給他留了個郡王封號,說是禁他在府中思過,卻是一生也不打算再放他出來的了。
但雖是禁在那一方天地裏永世不得出,可終究還是留了他一命,并保他一世饑寒無憂,也算是圓了他們這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了!
楚苻堅的目光緩緩從楚楓驚愕不肯置信的臉上滑過,終于轉過了頭,看向那個從一出生就被他忽略的兒子。
“桓兒,”他叫着跪在雨水裏身子挺直的楚桓。
楚桓身子一震,臉上已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在他的印象裏,父皇從不曾有這樣溫和的語氣喚過自己的名字,看着楚苻堅的臉,他一時竟僵愣住了。
楚桓的表情看在楚苻堅的眼裏,楚苻堅心裏歉疚更甚,他慢慢來到兒子跟前,彎腰伸手拉過楚桓的手,楚桓的劍早在楚苻堅出現的時候丢掉,此時尚是春寒天氣,他單薄的衣衫亦早已被雨水淋透,一雙手如冰般的涼。
楚苻堅握着兒子冰涼的手,心中不覺大恸,他想起自己這二十年來幾乎從未關心過這個兒子,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寵愛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給了那個真正血脈不清楚的孽種!
将兒子冰涼的手緊緊握在手裏,他拉起楚桓,點頭道,“你有勇氣為了大秦國的體面和身為人子人孫的孝道,不顧自身的安危生死,無畏他人的淫威強權以命相阻,不愧是朕的嫡長子!”
楚桓一副如在夢中的樣子,此時才終于回過神來,他忙抽回手跪下磕頭,“謝父皇,兒臣不過是盡一個大秦朝臣子的責任罷了,不但是兒子如此,宰相王猛亦正抱病帶領多位大臣跪在午門外,下定決心要以命相阻,血谏二弟!”
“哦,王愛卿等人都跪在午門外?”楚苻堅皺了皺眉,他是知道王猛生病不出的,亦知今日送太後出殡,有的大臣并未入宮送葬,他當時還覺得這些大臣都太放肆,谏言歸谏言,不認同歸不認同,但楚楓到底是亮出了監國玺印,那就是皇權所在,這些大臣再怎麽樣也不該公然無視!
被立太子 一
被立太子 一
午門外,大雨在青石板廣場上彙聚成河,以王猛為首的十幾個老臣顫顫巍巍的跪在雨水裏,有那年紀老邁身子弱的已瑟瑟發抖搖搖欲墜!
楚苻堅帶着文武百官急步來到跟前,雙手去扶王猛,“愛卿快快起來!”
王猛正帶着病,這會子亦是臉色刷白嘴唇烏紫,他一擡頭看見楚苻堅安然無恙的站在自己跟前,先是一愣,繼而清醒大哭,“皇上,皇上您龍體康泰了!”
楚苻堅心內微微歉疚,“愛卿,苦了你們了。”
就在這一刻,楚苻堅對于王猛等人完全徹底的放心,王猛等這一幫的人論權論勢都不弱,若他們耍起橫來,楚楓雖有喬長天做靠山也未必能贏,然而這一幫老臣卻情願受盡屈辱大雨天的跪在這雨水裏以命相抵,都不曾妄動手上的權勢引起大亂,這樣的臣子,還有什麽不放心?
楚苻堅這覺得自己這一刻的心裏清明無比!
命衆臣起身,楚苻堅帶着衆臣回身進宮,到太後靈柩前,王猛等臣免不了又是一場哭拜!此時楚楓尚跪在太後靈柩前不敢起身,見楚苻堅到跟前時,忙要告饒,楚苻堅卻看也不看的繞開,他扶着太後的靈柩,閉一閉眼後,便大聲宣旨,“皇長子楚桓,乃中宮嫡出,其人品厚重,禮孝英勇,性格堅韌,心懷天下,今為大秦之萬年基業,依祖宗規矩立皇長子楚桓為大秦國太子,持監國玺印,掌京機六部,欽此!”
風聲雨聲中,現場有瞬間的靜默,繼而王猛便當頭拜了下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如海潮般的山呼聲如雷震起,楚桓撲通跪倒,“兒臣定當盡心竭力輔佐父皇,讓我大秦江山萬年穩固!”
“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中,風雨終于停了,天邊挂起一彎絢麗彩虹!
楚楓到此時方終于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驚恐的撲向楚苻堅,“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再也不敢了,兒臣這次真的是一心為着父皇的龍體呵,父皇您一向最疼兒臣的……”
楚苻堅避開楚楓,語氣裏聽不出喜怒,“楓兒,你說對了,朕确實很疼你,所以有很多事朕不忍心把他說明白了,說明白了你就沒活路了!”說到這兒,他到底還是嘆了口氣,“雖将你禁足,但到底你還是個郡王,朕會下旨命你郡王的俸祿一概不少,足以能讓你無饑無凍的過完這一生了。”
楚楓的身子僵住了,無饑無凍的過一生?
父皇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是打算将自己關在王府裏一輩子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他的計劃都不該有什麽問題才是啊?而就算是讓太後三七出殡,将太後的棺椁換成黃花梨等讓父皇生氣,以他這麽多年對自己的疼愛,都不該一下子就對自己絕情至此才是呵?
他不停的搖頭,不會的,這不可能,自己就算犯錯,但絕對罪不至此,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到底是哪裏錯了?是自己打算把太後出殡後就弑父的心思洩露了嗎?不會啊,這個念頭一直都只藏在他的心裏,就連母妃他也不曾提過,無論如何,父皇都不會知道才對!
雖然這些問題楚楓想不明白,但是,他知道一旦被關在府中,那麽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跟後宮的嫔妃被打入冷宮沒有什麽兩樣,想要翻身再無可能。
楚楓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他瘋了一樣再次撲向楚苻堅,抱住他的腿,痛哭流涕,“父皇,兒臣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您就看在母妃的份上,饒過兒臣這一回吧,兒臣都是為了父皇您啊,再給兒臣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父皇……”
一個皇子,竟然如此潑賴狀,楚苻堅面色微沉,揚聲吩咐道,“來人,送他回府!”
應聲過來幾個侍衛,将楚楓強行拖走,送回府去。
群臣面面相觑,特別是擁護楚楓的這一幫,無不膽戰心驚魂飛魄散,亦不敢相信這受盡楚苻堅寵愛的二皇子,竟是就這麽被打入了萬劫不複。
只怕此時就算麗妃來,也未必能求下情來。
“皇上,皇上!求你放了楓兒,要罰就罰臣妾吧。”想曹操曹操到,群臣不由向門口看出,果然是麗妃哭着連滾帶爬的撲進來,一見楚苻堅就為楚楓跪地磕頭求饒。
“麗妃!你教的好兒子!”楚苻堅見麗妃在群臣面前如此不識大體,面露溫怒之色。
只顧為楚楓磕頭求饒的麗妃哪裏注意這些,楚楓就是她的一棵大樹,如今這顆大樹倒了,楚苻堅的眼裏現又只有玉貴妃一人,她所依何人?巨大的恐懼讓她再顧不得顏面體統,拼死為楚楓求情。
她一得到消息就趕來了,終還是晚了一步,楚楓已被褫奪王位,禁足府中,可是麗妃依然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望楚苻堅能顧念他們多年情分,收回成命,饒過楚楓。
“皇上,從小你我青梅竹馬,楓兒是我們唯一的兒子,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狠心丢棄臣妾,再丢棄楓兒,皇上,楓兒可是你的親骨肉啊。”麗妃哽咽難語,哀傷的說話之間幾欲昏厥。
不說這些還好,一說這些,皇上就算再好的涵養,也被徹底激怒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正想找個由頭尋不着。
如今楚楓的身世已經成為他心底不可觸碰的痛,他寵溺了二十幾年的妻兒呵,卻是……可将他們青梅竹馬的感情放在心裏?可将他天子威嚴當回事?
怒極反笑,楚苻堅一臉微笑對着麗妃點頭,雙眸卻是凜冽冷虐,盯得麗妃脊背發冷,直打哆嗦,這一切看在楚苻堅的眼睛裏,便是心虛。
“麗妃,你千不該萬不該,今個來鬧靈堂,楓兒不懂事也就罷了,你身為母妃也不懂事?作下的事別以為朕不知道,給你二指顏面,倒是蹬鼻子上臉了!好!朕成全你,要罰是麽!來人,宣朕旨意:将麗妃降為夫人,即刻起在長信宮幽閉思過,無旨不得擅自出宮一步。”
麗妃一聽幽閉思過,又羞又氣急火攻心,一口氣沒上來,當場就暈死過去了。
楚苻堅看都沒有看她一眼,轉過身去,手一揮,麗妃就被侍衛們擡去長信宮幽閉思過。
頃刻間,飛揚撥扈的麗妃和皇子監國楚楓,就這麽跌落塵埃,甚至,提前連個招呼都沒有。
楚苻堅冷戾的眸子掃了衆人一眼,而後淡淡的說道,“朕累了,爾等都散了吧,恒兒,太後大喪之事,你當盡心盡力。”
“兒臣領命,兒臣恭送父皇。”楚恒躬身相送。
“恭送皇上。”群臣躬身相送。
在太監王良尖着嗓子的唱諾聲中,楚苻堅擺駕回景清宮安歇。
正所謂,皇家風雲瞬息萬變。
受盡寵愛的二皇子瞬間沒落,而昨日還是備受冷落的皇嫡子,今日已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
楚恒韬光隐晦這麽多年,忍不能忍之事,吃不能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