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臨海別墅是霍老先生五年前施工建造, 兩年前完工,直到今天,是第一次入住。
霍老先生到別墅後, 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不許任何人進來。
陳伯那天在醫院知道了些陳年往事, 對霍老先生把自己關在書房的行為難免有些擔心。
這棟別墅算是霍老先生對夫人的一個念想,無論是裝飾還是格局, 都是依照夫人的喜好來建築裝修的, 只不過在建造圖紙下來時, 老先生正好收到了夫人的那封信。
站在書房門外,陳伯猶豫再三,終于敲響了房門。
間隔十來秒,書房裏這才傳來霍老先生的聲音。
“進來。”
陳伯推門而入。
霍老先生站在書房落地窗前,那正對着一望無際的大海,視野開闊。
老人家老了,沒有年輕時的意氣風發,身體佝偻, 面容憔悴,精神一天不如一天。
跟在霍老先生身邊多年的陳伯見證了老先生從執掌集團到如今抱孫頤養天年的整個過程。
“老先生,外面天氣不錯,海風吹着也舒服, 我陪您出去走走?”
霍老先生一時之間沒有回應。
“少爺帶着孫小姐出去好一會了,現在還沒回來,我陪您去找找?”
霍老先生這才轉身回頭, 看着陳伯嘆了口氣,“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拐彎抹角的可不像你。”
陳伯笑了,“我這還不是擔心您?您興致勃勃帶着兒子孫女來着度假,自己卻悶悶不樂,散心散心,您也得散散心不是?悶在書房裏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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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不像年輕人那麽精神,”霍老先生在書房沙發上坐下,“我這把老骨頭就這樣吧,過一天算一天。”
“怎麽能過一天算一天?您還得看着小小長大結婚生子,日子還長着。”
提及小小,霍老先生滿是愁容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小小兩歲都不到,等她結婚生子,猴年馬月,我就不指望自己能看到了。”
“您看您,淨說這種晦氣話。”
“什麽晦氣不晦氣的,半截身子入了土還在乎這些?”霍老先生緩緩嘆了口氣,“我年輕時候為了事業忽略了櫻櫻,老了為了公司忽略了兒子,眼看着随城要走我的老路,我這心裏總不踏實。”
“少爺……和孫小姐相處得不是挺好的嗎?”
“他如果真能當好一個父親我也就放心了,我是他爸,看着他長大還不了解他?性子冷,城府深,他和小小相處好嗎?十天有八天不見人,我看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去當一個爸爸。”
“話也不是這麽說,少爺這不是公司忙嗎?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在旁邊也能提醒着點,教一教,少爺畢竟也是第一次當父親,沒有經驗,有朝一日,他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霍老先生沉默不語。
良久,沉沉嘆了口氣,“希望如此吧。”
“那我陪您去找少爺和孫小姐?”
霍老先生拄着手杖起身,“走,看看這父女倆在玩些什麽。”
陳伯扶着霍老先生下樓,剛到樓梯口,就聽到樓下霍小小驚慌失措的哭叫聲由遠及近。
“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
霍小小蹬蹬蹬一路小跑而來,驚恐萬分的臉上隐約挂着一兩滴熱淚流下的痕跡。
可她環顧整個客廳,沒見着人。
眼看着身後追趕的魔王越來越近,霍小小急了。
“爺爺!爺爺你在哪裏!”
你的不孝子要打你的心肝寶貝孫女了!
聽到霍小小如此恐懼的聲音,霍老先生也是一顫,邊回答邊下樓,“小小,爺爺在這呢,不怕不怕。”
看到樓梯口的霍老先生,霍小小宛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在霍随城上別墅前臺階時,一個箭步躲到了霍老先生身後,抱着他的大腿,悄悄歪頭看從正門走進的霍随城。
霍老先生看着躲在自己身後的霍小小,一臉茫然,“怎麽了這是?誰欺負我的寶貝孫女了?”
霍随城從外走進,手上的牽引繩折了幾折抓在手裏,指着躲在霍老先生身後的霍小小,臉色青白交加,說是怒不可遏,更像是惱羞成怒。
“霍小小,出來!”
這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霍小小怎麽敢出來,抱着霍老先生的腿更緊了。
她無聲擡頭看向霍老先生,眼底的委屈都快溢出來了。
只知道她爸這人心術不正,沒想到還有暴力傾向!
不出去,打死不出去!
“霍随城,在我面前你兇什麽?”霍老先生攔在兩人中間,一看霍随城這架勢立馬就怒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小小還是個孩子,就算真做錯了什麽,那也得和她好好講道理!”
霍小小連連點頭。
她心裏也覺得委屈,不就是綁了腳嗎?有必要這麽和她一個一歲半的小孩斤斤計較嗎?
一路拿着繩子追着她跑。
小氣!
霍小小接茬:“爺爺,爸爸,爸爸手裏!”
霍老先生皺眉,“你把手裏的東西給我扔了!”
霍随城看了眼手裏的牽引繩,說:“爸,您不知道她剛才幹了什麽,她趁着我睡覺拿繩子把我兩條腿給捆了,今天不好好教育教育她,明天她不是要翻天?”
霍老先生和陳伯這才注意到霍随城身上沾了不少海邊的泥沙,特別是褲腿鞋子,一走一個印。
不僅如此,頭發裏也殘留不少沙子,就連臉上……沙子就不提了,顴骨處似乎有一抹淤青。
陳伯連忙拿了紙巾過來給霍随城擦臉上的沙子,又要給他拍去身上褲腿的泥沙。
霍随城攔住了他,“陳伯你不勞您忙。”
說完又看向霍小小,“過來。”
霍小小依然抱着霍老先生的腿,不過去。
聽霍随城這麽說,老先生也知道是小小太過調皮,也不好總是無腦護着孩子,但讓他眼睜睜看着,也不忍心,少不得要說兩句,“還是個孩子,你一個大人還和小孩計較這麽多幹嘛,行了,我說兩句就算了。”
說完,拉着霍小小的手站到跟前來,嚴肅對她說:“小小,以後不許這麽調皮了,記住了嗎?”
霍小小連連點頭。
霍随城那卻過不去。
“霍小小,過來!”
霍小小一個箭步又竄到了霍老先生身後,“爺爺,爺爺說過我了。”
“我還沒有說你,過來!”
霍小小搖頭,埋頭在霍老先生身後。
“不過來你的小書包我就給你沒收了。”
霍小小豎起耳朵,從霍老先生身後露出半張臉。
可惡!
又拿她的小書包威脅她!
這些大人就是不能慣着,抓住了死穴屢次三番地要挾你。
不讓他們知道你的小脾氣,還真把你當小孩了!
霍小小沖着他大喊:“那你……那你把繩子扔掉!你沒看到我很害怕嗎!”
霍随城把手上的牽引繩往旁邊一扔,目光示意霍小小過來。
霍小小慢吞吞從霍老先生身後走出,一步步挪到霍随城面前。
“該說什麽?”
不就是個惡作劇嘛。
不就是綁了雙腿嘛。
不就是摔了一跤嘛。
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我,我舉白旗你都不和我和好,我至于和你互相傷害嘛。
三十的人了,這都玩不起。
真小氣。
早知道剛才沙灘上就不給你蓋毯子,直接就把你給埋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作為懲罰,小書包我替你保管了,什麽時候還給你看你表現。”
霍小小一驚,“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
“你剛才……剛才說我出來就不拿我的,我……我也也道歉了!”
“一碼歸一碼,你出來是你出來,懲罰是懲罰,下次再想這種歪點子,就沒收你的小書包。”
霍小小磨牙。
小氣鬼!
這麽小的玩笑都開不起,連個小孩都不如!
“知道了!”
陳伯适時過來,把小小抱走,“好了好了,趙姨在廚房給小小準備了好多好吃的,我們過去看看?”
“謝謝伯伯。”
待兩人走後,霍老先生才不贊同說兩句,“我也不是無條件護着她,可是小小還小,你別對她這麽嚴格。”
“您這還不是無條件護着她?”霍随城随手拍打頭發裏的沙子,“您就是太慣着她了,您小時候也這麽慣着我嗎?”
霍老先生一滞,“這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小小畢竟還小。”
“不小了,能想出這種鬼點子您還把她當普通小孩看?”
“那我事先和你說好,不許動手。”
“您放心,我有分寸。”
漸漸暮色四合,海天交接的地方橘色落日越來越豔,漸漸沉入海平線只剩一輪明月懸挂天邊。
霍小小蜷縮在被窩裏,為自己扣下的小書包而感到惋惜。
後悔,現在就很後悔。
早知道她爸這麽小氣,會是這樣一種結果,她就不該把繩子捆她爸腿上的。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繼續這麽下去。
互相傷害的結果是她爸沒什麽,她倒總吃虧。
本來父女倆關系溫馨甜蜜,只不過聯合霍老先生裝病騙了霍随城一次,接下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她該做的都做了,白旗都送了,霍随城卻一直不肯放過她。
霍小小幽幽嘆了口氣。
這屆大人不好帶啊。
想想上輩子也沒有和父親打交道的經驗,實在是頭疼。
霍小小爬下床,搬起自己的小凳子去夠放在桌上的平板。
成功解鎖後在搜索欄開始搜索以下幾個話題。
“女兒該怎麽和父親溝通。”
“父親不理解女兒怎麽辦?”
“怎麽改善父女之間的關系?”
“父親不愛女兒怎麽辦?”
霍小小看了幾個搜索結果,得出幾條結論:“1、适度撒嬌。2、對父親表達愛意。3、常依靠父親。4、多和父親溝通。”
她懂了。
對父親表達自己的愛意。
舉白旗什麽的,那都不是愛。
她得想個辦法。
目光四望,最終鎖定在桌上的蠟筆上。
她撇開平板,霍小小爬上凳子,将桌上的畫紙展開,拿起蠟筆唰唰作畫。
她沒學過畫畫,連條直線都畫不直。
但是沒關系,她是小孩,可以畫不直。
于是乎,經過漫長的十分鐘後,一個……霍小小不知道怎麽形容的火柴人爸爸牽着一個火柴人女兒走在海邊的畫大功告成。
為了體現這個稍微高大些的火柴人是她爸爸,她還在爸爸頭上畫了些茂密的頭發。
用一副畫去讨好爸爸,霍小小相信一定能成功。
女兒都是父親的小棉襖,在看到自己女兒畫的父女牽手在海邊這一幕,心裏肯定暖暖的特別感動。
她幾乎都能想象待會她爸收到畫的瞬間,會怎麽誇獎她。
霍小小自我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巨作。
……真醜。
果然,自己沒有畫畫的天賦。
算了,反正也不是給自己的。
她爬下椅子,拿着這幅精心制作的畫來到霍随城房間門口。
房間門半遮半掩着,留了條縫隙,隐約能聽到裏面霍随城說話的聲音。
她在門口惴惴不安,今天她爸看起來還挺生氣的,待會進去,不會把她給轟出來吧?
扭扭捏捏了一陣,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推開門,慢吞吞走進房間,将手上那副畫舉高了遞給他。
霍随城早就注意到門口的霍小小,就想知道這小孩又玩什麽花樣,等了一小會終于見她進來,遞給自己一幅畫。
“你畫的?”
霍小小點頭。
“畫的……”霍随城看着霍小小的畫,眉心緊擰。
大海,太陽,沙灘,勉強為人。
女兒一歲半就能畫出這樣的畫确實不錯,值得表揚。
但是……
霍随城不太想承認這畫裏畫的是自己。
“畫的不錯,不過這畫的,我猜,是你和……爺爺?”
霍小小指着畫裏大人頭上茂密的頭發,“這是爸爸!”
“……爺爺對你這麽好,為什麽不畫爺爺?你是爺爺一手帶大的,爺爺知道了會傷心的。”
霍随城抱着她,從書桌裏翻出一塊橡皮擦,将畫裏大人頭上的茂密的頭發擦掉一些,又将畫塞到霍小小手裏,“去把畫給爺爺看,不能讓爺爺傷心知道嗎?”
“???”
什麽意思?
嫌棄?
霍小小心态崩了。
我一個畫渣都為你提起畫筆了你還嫌棄我?
暖暖的,感動呢?
你真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