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夜無夢。

天未亮, 贏川便醒了。

他睜開眼睛定了定神,耳邊傳來微小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看來有人比他醒的更早, 他擡眼望去, 在灰黑的夜色中,林正義背對着床鋪,正在往腿上套褲子。

“四哥。”贏川叫了一聲,然後去摸手機。

林正義身體一抖, 回過頭來:“小川, 我吵醒你了?”

“沒, ”贏川從床上坐起來, 打着哈欠說, “我這一覺睡得太香了, 睡到自然醒。”

“說明你最近心情好。”林正義嘻嘻傻笑, 彎腰開始穿鞋, 動作不再那麽小心翼翼。

贏川心情确實好, 歪頭活動筋骨,在被子裏找到手機, 點開一看, 時間還不過四點鐘。

“四哥,起這麽早做什麽, 你要跟老伯上山?”

“是啊, ”林正義一屁股坐在床沿,臉上帶着興奮、神秘的表情, “我要跟老伯上山, 我要去找邵哥。”

這話使得贏川的困意消失大半, 眼眸睜大了些。

他打量着林正義這身行頭, 還有對方此時的表情, 有些納悶:“你找他在做什麽?”

“邵哥要參加劃水節,聽說要比賽的,我去幫他造船。”

“.....”好家夥,這倆人背着他早就勾搭到一起去了。

贏川閉着眼睛又倒回床上,心裏忍不住犯嘀咕,這個邵總裁真會玩,随便一個理由就把四哥騙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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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林正義的頭突然壓下來,嘴唇貼在贏川的耳畔,“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反正你都醒了。”

贏川打個哈欠:“這麽早就去,不願意動。”

“也不算太早,爬山要将近兩個小時,我和邵哥約好了,七點會合。”

“我不去。”贏川冷冷地說,那語氣很像鬧別扭的小孩。

林正義認為他是沒睡夠,溺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說:“那你繼續睡吧,我去山上找邵哥,下午回來。”

說罷,林正義拿起自己的手機和水瓶,樂颠颠地走出房間。

贏川沒有動,假裝很困,逼着自己再睡一覺。

院子裏傳來低語聲,是老伯和林正義在說話,一老一少各說各的,倒是很和諧。

随後是院子的栅欄被推開,林正義和老伯一起走出去,贏川隐約聽見林正義說:“那我是不是要走另一邊?”

贏川的心裏‘咯噔’一下,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兩步蹿到窗戶跟前,推開窗戶說:“四哥,你等等我。”

林正義隔着木栅欄沖他揮揮手:“你睡覺吧。”

“你等我,”贏川幾乎用命令的腔調,“我怕你迷路,我送你上山,不然我睡不好。”

林正義想起大哥囑咐的話,點了點頭,乖乖站在原地等着。

贏川用最快的時間穿衣服、洗漱,來不及刮胡子,他急匆匆戴上草帽,拿起手機就要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踅回卧室,從包裏将相機翻出來挂在脖子上。

他沒忘記自己是‘攝影師’的身份。

他甚至想到今天要拍哪一類的照片,主題就拍昆蟲,他要超越邵煜銘的傑作,昨天無意間發現邵煜銘的攝影技術還不錯,不免激起他強烈的勝負欲。

沒幾分鐘,贏川就從院子裏走出來。

其實林正義對山裏的地形比贏川更熟悉,幾乎是他在領路,而研究着拍照的贏川還時不時的問他要從哪條登山步道行走景色更美。

一路上走走停停,贏川總是蹲在草堆裏拍照。

此時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微光的晨曦點亮了一片片起伏的山丘,整個天地變成琥珀色。

贏川蹲在那裏,碩大的草帽把他的頭遮蓋的一根頭發都露不出來,他端着沉重的相機半天沒動,目不斜視,似乎發現了大地的秘密。

林正義把腦袋擠進草垛,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驚呼道:“好漂亮的蟲子!”

“噓..”贏川把纖長的食指按在嘴上,示意林正義不要出聲。

兩人都把下巴搭在膝蓋上,像小朋友那樣觀察綠葉上緩慢爬行的昆蟲,那是一種背部五彩斑斓的蟲子,而且閃着熒光,好像有一對寬寬的翅膀,可又不像是會飛的樣子。

贏川忽然想起邵煜銘,如果有這位‘昆蟲學家’在,或許他們就能得到答案。

想到這裏,贏川飄遠的思緒瞬間被拉回,他看了眼腕表,用胳膊肘碰了碰林正義溫熱的臉頰,示意對方該離開了。

林正義一邊起身一邊感嘆:“小川,這裏的小動物可真好看。”

贏川笑道:“看來你見過更多的小動物。”話落,他舉起相機為那漂亮的昆蟲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拉着林正義繼續前行。

林正義說:“我的夥伴告訴我,山上有羊,有兔子,有斑羚,好多好多我沒見過的。”

“嗯,是的。”贏川哼哈答應,順便拍幾張照片。

這個時間段能爬到山頂,說不定能趕上日出。

贏川招呼着林正義加快步伐,生怕錯過一天之內最美的景色。

林正義跟在他後面滔滔不絕,講過一大堆動物後,有些新奇地提高音量補充一句:“還有屍體!”

“什麽?”贏川猛地一回頭。

林正義盯住他的眼睛說:“夥伴們告訴我,山裏什麽都有,有動物的屍體,也有人的屍體。”

贏川表情微變,不由得想起作日邵煜銘躺在草叢中一動不動的場景。必須得承認,他吓壞了,不管他與邵煜銘之間的關系演變成多麽的扭曲或是陌生,他都無法控制自己因為擔心邵煜銘遇險而加快的心跳。

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他不希望邵煜銘出事,哪怕是一點點的傷害,當然了,他給的傷害值不算。

贏川悶着頭繼續往前走,隔了一分鐘,沉聲問:“在哪裏?”

“在山裏。”

“人的屍體在哪裏?”

林正義回憶同伴的描述,猜想道:“應該是在山上吧。”

“我們快點走。”

贏川說完這話就只顧往山上爬,持續很久都沒再吱聲。

之前還不覺得有什麽可擔憂的,一聽到林正義的形容,他不得不意識到,無論這裏的景色有多美,終究是有潛在的危險,何況邵煜銘是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裝扮又是那麽的顯眼,簡直是把“我有錢,來搶我”這一行字刻在腦門上。

他走的很急,林正義勉強跟上,想讓他慢點,但注意到他一臉的凝重就沒敢說出來。

恰在此時,林正義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

“呀!有信號了,”林正義歡快地說,“是邵哥,他問我到哪了。”

贏川停下步子,轉過身來問:“你問他,他在做什麽。”

林正義依言照做,低下頭噼裏啪啦打字。

可能是信號不好,過了兩分鐘才接到邵煜銘的回複:【在山頂的小屋子裏,路口有中文指示牌,你們可以看到的。】

林正義把這條信息舉給贏川看。

贏川心裏的石頭落下,随即皺起眉頭,嘀咕道:“你們..他怎麽知道是咱倆。”

林正義笑說:“肯定是咱倆啊,不然還有誰。”

贏川也跟着笑了笑,腳下的步子放緩了。

當他們看見邵煜銘口中的中文指示牌時,終究是錯過了最美的日出。

贏川感到可惜,只能站在懸崖處,在視野廣闊的地方攫取最後的霞光。

林正義有點恐高,瑟瑟發抖地蹲在後面的磐石旁,小聲說:“小川,你可注意點。”

贏川摘下草帽,張開手臂,任風吹起自己的衣服和頭發,感覺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放心吧,我不會扔下你的。”

他從懸崖邊走開,眼裏的光彩仿佛是晨光餘留在大地裏的珍珠。

他坐在林正義旁邊的磐石上,低頭瞅着人說:“四哥,如果我們春節回不去,你願意陪我在異地過年嗎?”

“快過年了嗎?”四哥撓撓頭,可能是這裏太暖和,他都忘記有這茬了,畢竟在他的印象裏春節都是在冬日裏度過。

“還有一個月,”贏川算計着日子,“或許更短的時間。”

林正義不假思索道:“那咱倆肯定回不去啊,大哥都跟我說了,最起碼要玩個一兩年。”

贏川頗感意外:“大哥這樣跟你說?”

“對啊,”林正義的語氣理所當然,看不出有一點鄉愁,“他已經告訴我啦,要我陪着你,走過山川和大地,保護你,做你童話裏的騎士,你走多遠,我就走多遠。”

贏川擡起臉,看着頭上伸展的樹枝,輕輕地說句:“大哥真好。”

“那當然,”林正義附和,“他最好了。”

贏川俯身抱住林正義的頭,翕着鼻子說:“你也好。”

“邵哥也挺好的,他在孤獨的等着我們。”

“.....”

贏川被一秒拉回現實,現在提到這個名字有點煞風景,不過也沒那麽糟糕。

清晨的七點鐘,贏川将四哥送到山頂的小木屋。

這裏是專門為邵煜銘建造的落腳點,三十米開外就要好幾種語言的指示牌,以及非常專業的崗哨,除了屋子是用木頭建造的,其他設備很現代。

贏川看着這一切,覺得自己方才的擔心多餘又愚蠢,他早該想到的,像邵煜銘這種人怎麽可能會讓自己置身于危險中,俗話說的好,越有錢越惜命。

邵煜銘老早就在屋外等着他們,坐在離木屋很近的秋千上,優哉游哉地晃悠着,身體在兩顆大樹間來來回回地飄蕩。

“小義!過來。”邵煜銘先跟林正義打招呼,把住秋千的繩子,對林正義招招手。

林正義撒丫子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叫:“邵哥!早上好。”

然後他們就像多年未見的戰友,激動的摟在一起。

贏川沒眼看,仰望天空翻個白眼。随後他的視線在邵煜銘身上掠過,臉上的表情保持一貫的淡然,稍微遲疑了幾秒,還是擡腳走了過去。

來都來了,打退堂鼓可不是他的作風。

邵煜銘一門心思的讨好林正義,熱絡地介紹秋千的由來,這是為了林正義專門打造的玩具,可以承重四百斤。

林正義坐上去,兩腳離地蕩悠兩下,無比興奮地問:“邵哥,我可以帶朋友來玩嗎?”

“當然可以,”邵煜銘笑着點頭,然後轉頭看向贏川,嘴邊笑容加深,“随時過來,千萬別跟我客氣。”

林正義沒出息的歡呼,蕩着秋千迫不及待地自嗨起來。

邵煜銘似乎早有準備,将自己的随身聽送給林正義,讓他邊聽音樂邊玩。

這對林正義來說是最快樂的事,戴上耳麥還有點不好意思:“邵哥,我還要幫你造船呢。”

“不用,有我和贏川。”邵煜銘意有所指地看一眼贏川。

林正義滿臉期待地問:“小川,你能幫邵哥造船嗎?”

我能說不嗎?

贏川終究是心軟了,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那太好了!祝你倆成功。”林正義把耳麥戴上,開始大幅度的蕩秋千。

見他玩的開心,贏川低下眸子露出淺笑,沒說什麽破壞氣氛的話。

讓贏川沒有想到的是,邵煜銘說要手動造船,竟然是認真的。

不知道從哪裏搞來大片成堆的木板和工具,堆在了木屋後面的空地,從這裏往下看去,可以俯瞰到這座島嶼的主河道。

離得不算近,卻能聽見湍流的水聲,不用想也知道那水流有多急。

贏川有些不放心,特意折回去囑咐林正義不要亂跑,最重要的是不能去主河道游泳。

林正義不玩秋千,改玩對着樹樁打拳,上面還按了專業的沙袋。

“好的小川。”林正義滿口答應,對着樹樁狠狠地揍了幾拳。

贏川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心想,邵煜銘在林正義身上真是沒少下功夫。

他走回木屋後面,看見邵煜銘背對着他站在一張長方形的桌子前,正低頭瞅着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邵煜銘比印象中瘦了很多,或許是脫下西裝顯出了身材,從背後看,胳臂和腿都很細,尤其是腰。

“邵煜銘,你在看什麽呢?”贏川湊到跟前,低頭瞅着桌面。

上面鋪了一張很大的圖紙,标注造船的步驟。

贏川打量着邵煜銘認真鑽研的模樣,不免笑出聲:“你真的打算自己動手?”

邵煜銘翻看着圖紙,說:“別瞧不起人。”

“是你太自信了。”

“我自信是因為有你在,這不叫你來了嗎?”邵煜銘說的頭頭是道,“你這麽聰明,肯定能幫到我。”

贏川挑起一只眉毛:“敢情你約我過來,就是為了讓我幫你做工?”

“不然呢?”一抹笑容在邵煜銘臉上綻放,讓他看上去是前所未有的陽光,“你以為我叫你來調情,那你錯了,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談論感情的事,那咱就把亂糟糟的事放一邊,就當是住在山裏的鄰居互相幫忙,誰也別說騷話,我們和平相處,一起把船造出來,怎麽樣?”

一絲驚訝在贏川的眸子裏轉瞬即逝,他有點懷疑地睨着邵煜銘。

“來吧,再過幾天就要比賽了,我可是報了名的,”邵煜銘仰頭笑,哥倆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從桌子上撈起一張圖紙,撐開給他看,“能看懂嗎?用你學霸的眼睛看看。”

“我是學經濟的,又不是工程師。”話是這樣說,不過贏川把臉貼近,真的仔細看起來。

“其實很簡單的,”邵煜銘說,“造船和建房子都是人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想想末日來臨,被迫到餓肚子的時候就什麽都會了。”

“你是電影看多了吧。”贏川無情吐槽,奪過圖紙鋪在桌子上,低頭看着,就像邵煜銘剛剛鑽研時的樣子。

邵煜銘也不閑着,跑到一旁去給救生艇充氣,或許真的對比賽入迷了,嘴裏唠唠叨叨的:“聽說有幾百人參加比賽,咱們運氣好趕上了,估計整座島嶼的人都來參加,搞不好還會有一些黑人來,到時候咱們可不能輸。”

贏川找到一支鉛筆,在圖紙上畫了兩道,頭也不擡道:“你有經驗嗎?熟悉地形嗎?什麽都不懂,還想贏,想得真美..”贏川偏頭瞥一眼,很是嫌棄,“造船還要找幫手呢,能贏才怪。”

“拼一拼嘛,萬一贏了呢?”邵煜銘一只腳踩着閥門,使勁地往下壓,反複多次,終于讓救生艇鼓了起來,他額頭出了汗,指着腳下的東西說,“實在不行就用它,小是小了點,不過能放下倆人。”

贏川發現他有點喘,見縫插針的損人,“邵總,你多少有點虛。”

邵煜聳了聳肩,笑道:“無所謂,反正以後不打算出力氣了。”

“......”

贏川別開臉,對着木屋嘀咕兩聲。

邵煜銘聽不見他說了什麽,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罵了什麽。

“我那麽多錢,不花留着幹什麽,”邵煜銘繼續剛才的話題,“出力氣的事就雇人,你說對吧。”

“屬王八的..”這次贏川罵出了聲。

邵煜銘停下手裏的動作,走過來注視他。

随着時間的推移,邵煜銘心中的感情越來越強烈。

自從來到這座島嶼,他無時無刻都在慶幸自己跟來了,他看着贏川堅硬的面頰,愈發覺得眼前的青年帥氣,如果地面能收縮就好了,只能容下他和贏川。

他的視線從贏川的眉眼移開,落在了對方飄紅的耳尖,笑着問:“川,你剛剛是不是想歪了?”

贏川冷聲道:“滾遠一點,別打擾我的思路。”

邵煜銘用鐵鍬撐住胳膊,覺得有些驚奇,笑得像一個老朋友那樣熱情而親切:“你又不是沒有經驗,還挺容易害羞。”

“誰都像你?”贏川遞過去一個蔑視的眼神,“不要臉。”

邵煜銘無所謂的哈哈笑,笑夠以後說:“我不能要臉,要臉就失去你了。”

有一種人不喜歡直白的甜言蜜語,但總能被不經意的某一句話戳中內心,贏川覺得自己好像就是這種人。

他低垂下眼睑,修長手指落在圖紙上,他不想再跟邵煜銘鬥嘴,他想手動造船,因為邵煜銘剛才的提議讓他心動。

不聊騷話,和平相處,共創船舶。

這樣既可以和邵煜銘待在一起,又能遠離往事紛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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