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傍晚六點多鐘, 萬縷霞光像金色的鳳凰展開的羽翼,映照着整個荒原。

牧場的盡頭緩緩走來兩個人, 他們并肩行走, 有說有笑。

林正義眯起眼眸,努力看清楚,确定是贏川和邵煜銘。

“小川和邵哥回來了!”林正義把頭扭向身後,對躺在搖椅上的查爾斯微笑。

查爾斯把臉上的帽子拿掉, 緩慢地站起身, 從欄杆探出頭, 瞧見那兩個男人越走越近, 談笑聲也愈發清晰。

“他們這樣多久了?”查爾斯的中文不是特別好, 他湊到林正義耳邊小聲問, 發現對方愣住一會兒, 清了清嗓子, 鄭重其事的重複一遍。

林正義沒心眼地回道:“他倆一直這樣, 他們的友誼就是這麽神奇,偶爾打在一起, 沒多久又和好, 傑西說他們是天生一對的好朋友。”

“天生一對不是用來形容朋友的吧,”查爾斯打量着林正義, 停了一下, 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下去,“林先生, 你幾歲了?”

“我, 我..”林正義撓撓頭,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時候, 贏川和邵煜銘一前一後地走進院子, 算是替林正義解圍。

林正義趕忙跑到贏川跟前,抓住人的胳膊,緊張兮兮的上下打量:“小川,你這是怎麽了?”

贏川勾唇淺笑:“我沒事。”

盡管外表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是贏川的精神面貌很好,現在的他與早上的他在林正義眼中有很大的差別,仿佛重生了一般。

他拍拍林正義的肩膀,從查爾斯身邊越過,徑直走進宿舍。

邵煜銘跟在他後頭,不過在門口被查爾斯攔住了。

“事情進展的順利嗎?”查爾斯眼中蘊含笑意,“他看上有點不妙,需不需要我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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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煜銘露出感激的表情:“暫時不用,小川脾氣倔,凡事都喜歡自己來,”說到這裏,邵煜銘換上一副自豪的神态,“你知道嗎?他用最短的時間馴服了将軍,他真的很執着,我們家小川,做什麽都有天賦。”

“哦,是麽,恭喜。”查爾斯微垂眼簾,有意岔開話題,“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我不走了,”邵煜銘心情很好地揚起眉毛,“我要留下來,放任贏川一個人我還真有點不放心,他猛是猛,太猛了也讓人心碎,希望你能明白。”

查爾斯目光銳利而好奇:“你的意思是想留在這裏?”

“對啊。”邵煜銘透過窗戶往屋裏看一眼,沒掃到贏川的身影,猜測是進了洗手間。

查爾斯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找回他的注意力,“銘,你不走,我也不走。”

聞言,邵煜銘露出奇怪的神情:“你不是很忙嗎?”

“還好,”查爾斯故作輕松地聳肩,“場主邀請我留下來,那我就不跟他客氣了。”

“既然這樣我就省了一步棋,這裏你比我熟悉,場主那邊由你去溝通,替我争取一間寬敞的卧室,錢不是問題,謝謝了。”

說完這些,邵煜銘對查爾斯微微一笑,迫不及待地進了房間,順便把門一關,就算是林正義也被隔在外面。

屋裏,贏川從洗手間裏出來,洗過臉和手,換了身衣服,看上去幹淨很多。

邵煜銘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桌子前坐下,拿過提前備好的藥箱,嘴裏嘟哝着什麽。

贏川側耳細聽:“你說什麽?”

邵煜銘掀開藥箱的蓋子,一字一頓道:“真的不去看醫生?”

“就這?”贏川瞄一眼胳膊上的淤青,對此不屑一顧,“算的了什麽,以前比賽經常磕磕碰碰,沒見誰喊着找醫生。”

“我怕你摔出內傷。”邵煜銘埋怨地瞪他一眼。

他低眸,看人的眼神別有深意:“喂,邵煜銘,我在你眼裏是不是特別弱?”

“不是弱不弱的問題,”邵煜銘笨拙地把消毒水塗在贏川的肌膚上,看着幾道顯眼的痕跡,微微嘆口氣,“我是不由自主的難受,等你以後心裏裝了人,你就能體會我現在的心情。”

贏川的薄唇微啓,欲言又止一番,終究沒再說什麽。

在一陣沉默中,邵煜銘手法生疏地幫贏川把傷口處理完,然後強硬地讓人躺下休息。

贏川确實累了,躺下沒多久就被困意席卷,半阖着雙眼,卻始終沒能睡着。

可能是邵煜銘沒有離開的緣故,他無法集中精力進入睡眠狀态,剛有點感覺立馬又清醒了。

邵煜銘将藥箱放好,回過頭看他一眼,壓低嗓子說:“我在這裏你睡不着?”

贏川沒有點頭,他知道,只要他點頭,邵煜銘會立刻消失。

“我還不困,”他懶洋洋地擡起手腕,看一眼時間,“這才幾點,現在睡晚上還睡不睡了。”

“那我再坐一會兒,你不介意吧?”不等他回答,邵煜銘已經叮叮咣咣拖了把椅子坐在床邊,然後拿過遙控器把空調溫度調低,所作所為像極了照顧兒子的父親。

贏川感覺有點別扭,用腳踢了踢男人的大腿,“嗳,你老實點別動了。”

邵煜銘側過身體,躲開他那只腳,笑道:“應該是你老實點,往哪踢呢,想讓我絕後是不是。”

贏川笑起來,笑得特別好看:“誰願意碰你,”頓住一秒,贏川臉色微變,皺了皺眉頭,“你還想過會有自己的孩子嗎?”

邵煜銘沒太聽懂似的“嗯?”了一聲,困惑地往別處看一眼。

贏川把兩只手墊在腦後,認真地打量眼前的男人,語氣平靜道:“沒關系,你說實話,都是男人就別裝了。”

“以前想過,父母是比較傳統的人,我多少會受他們的影響,”邵煜銘邊思索邊說,“讀大學之後就沒想過了,我對小孩其實一直都不太感冒,就算是異性戀,大概也是丁克,都說富不過三代,我這已經是第三代了,我真害怕生出來的小孩穿補丁褲。”

邵煜銘被自己給逗笑了,旋即又問:“你呢?你想過嗎?”

贏川看向天花板,仿佛陷入了長遠的回憶:“從來沒想過,像我這樣的人,可能不适合組建家庭,我從小就不會跟女孩子相處,有時候又很渴望和女□□朋友,這種感覺很複雜,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青春期開始我就只對男孩有感覺。”

“我明白你說的意思,”邵煜銘摸了摸他的臉頰,“你想要一個媽媽,對嗎?”

贏川整個愣住,随即狠狠瞪一眼:“我沒有,你別胡說。”

“哈哈哈..”邵煜銘放聲大笑,俯身摟住贏川的肩膀,把臉湊到最近距離,“這種事沒必要難以啓齒,大膽的說出來,說不定我能滿足你的心願呢。”

“你?”贏川掀起眸子,長長的睫毛好似能刮到對方的鼻子,他反複眨了眨眼,再開口時聲音很小,“你用什麽來滿足,你想當我爹?”

邵煜銘擡起頭,輕拍一下他的額頭,有些哭笑不得:“誰要當你爹,我的意思是,我的母親健在,如果她見了你,一定會喜歡。”

“算了吧,好像我很缺愛一樣,小時候确實很渴望,長大後已經習慣,我不強求,也不奢望,順其自然就好。”贏川做了一個可愛的表情,說氣話來甕聲甕氣,好像是閉着嘴講話。

“嗯..”邵煜銘淡淡地答應,眼裏流漏出欣慰的神色,“川,你看上去好極了,這次出游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情,我已經想通了,”贏川閉上眼,舒服地籲出一口氣,“大哥說的對,不能從眼下的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我得早點走出陰霾,對自己和關心我的人負責。”

他又提到‘大哥’,這讓邵煜銘心裏不是滋味,酸溜溜的難受。

“我今晚不走了。”邵煜銘毫無預兆地轉移話頭,語氣也不對勁,好像在下作戰命令一樣,憤憤的夾雜着火/藥味。

贏川感到奇怪地睜開眼睛,說:“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邵煜銘理了理衣襟,把臉一繃,眼神在回避,“場主邀請我多留幾日,正好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賽馬,你太沒有輕重了。”

“你住哪裏?”贏川擡起上半身,盯住邵煜銘的眼睛問。

邵煜銘以為他嫌棄自己,嘴角撇向另一邊:“放心,絕不礙事,我住的地方查爾斯會安排。”

這話讓贏川的臉在霞光中凝固,冷冷地瞄一眼牆上的鐘表,禮貌的下逐客令:“邵總,請你出去,我要休息。”

他的聲音不軟不硬,卻話中帶刺。

“你怎麽又叫我邵總?咱倆回來的時候,你不是答應過我再也不叫我總了嗎?”邵煜銘想不通又哪裏得罪他。

他不答,一頭躺在枕頭上,背對着人說:“出去,空調關了,窗戶別關,老子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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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邵煜銘再來找贏川的時候,屋子裏空空如也。

從林正義口裏得知,一大早贏川便牽着将軍出去遛彎,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小時。

邵煜銘心跳快兩拍,趕忙去馬舍随意選匹馬就去尋人。

他駕馭着火紅色的駿馬穿過大片荒原,遼闊的平野,終于在湖邊發現了贏川和将軍的影子。

贏川站在那裏,站得筆直,臉望向天空,好像在汲取太陽的力量。

将軍在旁邊溜達着吃草,時不時點蹄子,沒有束縛的情況下竟然沒有逃跑。

邵煜銘從馬上下來,将紅馬拴在一個樹幹上,信步朝贏川走去,傳出腳踩枯葉的沙沙聲。

“川!”邵煜銘上來就不是好态度,指着贏川的膝蓋說,“你怎麽不帶護具,昨天沒摔夠?”

贏川不理他,頭也不回,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靈魂出竅了?”邵煜銘瞪他的後腦勺,彎腰把自己腿上的護具摘下來,嘴裏一直嘟囔,“你竟然不等我,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生怕你...”

“別叨叨了,”贏川和和氣氣的把話截斷,轉過頭來微笑着,“邵煜銘,你不覺得這裏很美嗎?”

邵煜銘擡眼望去。蔭綠的山谷,白鳥啁啾,湖泊蕩漾着微光,确實景色宜人,他贊同地點點頭,眼裏的擔憂卻沒減少,他把護具遞給贏川,要求對方套在身上。

贏川輕輕擺手:“我不需要。”

“贏川,”邵煜銘語氣中夾雜着哀憐,像小狗挨鞭子時的那種樣子,“相信我,這是一件危險的事,騎手沒那麽好當。”

贏川充耳不聞,走到将軍跟前,拽了拽缰繩,興致盎然道:“要不要賽一圈,看看我這個學生的資質怎麽樣。”

“你可要小心...”

不等邵煜銘把話講完,贏川已經迫不及待地跨上馬镫,穩穩地騎在将軍的背上,然後拽了拽缰繩,沖邵煜銘挑釁地揚起下颌。

邵煜銘無奈地搖頭,轉身去牽自己的馬。

在遼闊無際的荒草地,兩匹駿馬穿梭其中,一前一後,速度快如閃電。

将軍性格剛烈,再加上年輕,自然是不服輸,不需要贏川多做鼓勵便勇往直前。

奔跑了一陣子,兩匹馬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在十米之內。

贏川回過頭望向後方,在風中微笑:“邵煜銘,我這個學生怎麽樣?”

“你看着點前面!”

他倆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邵煜銘憂心忡忡,根本沒辦法專注比賽。

贏川指向前方巨大的磐石,喊道:“誰先到,誰就贏!”

“你說什麽?”

邵煜銘沒聽清楚,只能加快馬鞭。

不消多時,兩人便到達了磐石的位置。

雖然贏川提前勒緊了缰繩,但是白馬的速度依舊很快,圍着磐石繞好幾圈才停下來。

贏川打着勝利的手勢,像個孩子那樣歡呼:“我贏了!”

邵煜銘笑得心累,沖他豎拇指:“對,你贏了,在我心裏,其實你早就贏了。”

贏川從馬上下來,牽着将軍走到邵煜銘的近處。

“我來試試它。”說着,邵煜銘便從贏川手裏奪過缰繩,安撫性地摸了摸将軍結實的身體,然後擡起腳,熟練地爬上馬背。

“這匹馬确實好,只可惜野性未泯,不适合參加比賽...”

或許是邵煜銘的話讓将軍不高興了,忽然躍起前蹄,用一種熟練的動作把邵煜銘從馬背上甩了下去,就像第一次把贏川從背上甩下去一樣。

邵煜銘毫無防備地摔倒在地,然而很快反應過來,多年積累的經驗讓他的身體在落地時便滾向旁邊,以防被馬蹄踩到。

“邵煜銘!”贏川兩步沖到他跟前,一雙大眼睛在他身上四處搜尋着,“你沒事吧!你怎麽搞的,你不是很有經驗嗎?這也能摔下來,你站起來讓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邵煜銘坐着拍拍身上的灰,安慰道:“我沒事,剛才不小心,這匹馬确實招人喜歡,不是誰都可以騎的。”

贏川抿了下唇,深深地看一眼邵煜銘髒了的衣褲,一陣緊張的沉默後,他低聲說:“邵煜銘,我答應你,以後我都會帶護具,在我沒有成為一名成熟的騎手之前,我是不會騎着馬亂跑的。”

邵煜銘微怔兩秒,慢慢從他的話裏回過神來,會意地笑了笑。

贏川伸出手:“來,我們回去。”

邵煜銘把手遞到他的掌心,借着力站起來。

在邵煜銘摔倒的那一刻,贏川理解了對方的多愁善感,為一個人提心吊膽的滋味确實不好受。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是清晨一大早,還是暮色消退的傍晚,在奶牛場工作的人總能看見贏川騎着白馬奔騰的影子。

他和将軍相處的很愉快,越來越又默契,彼此間建立了信任。

他把自己的安全交給将軍,将軍從不讓他失望,帶着他穿過平原和山谷,領略美麗的風景。

這天下午,贏川把将軍從馬廄裏牽出來,在門口等了一會,沒有等來陪跑的邵煜銘。

他摸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忽然記起自己并沒有保存邵煜銘的國際號碼。

正當他想找人問問時,查爾斯出現了。

“贏川。”查爾斯邊向他走來邊叫他的名字,語氣熱絡悠長,卻讓他感到不舒服。

“你好。”贏川對付事地點了下頭。

見他愛答不理,查爾斯卻渾不在意,笑的時候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銘讓我告訴你,他今天不能陪你,我們要去市裏參加活動,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贏川說:“哦。”然後他拽住将軍的繩子,打算一個人去遛彎。

查爾斯攔住他,語氣輕快帶着調侃意味:“你看上去很嫩,我的意思是你年齡好像很小,你和銘是怎麽認識的?不會是在圖書館那種地方吧,我想他不會喜歡好好學生,我認識一個跟你很像的學生,長得很漂亮,但是腦袋像輪胎一樣空空如也。”

贏川心平靜氣、無動于衷的回道:“有話直說。”

“我們交往過,”查爾斯意味深長道,“銘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和他認識很久了。”

“就這些?”贏川久久地注視眼前的男人,先是皺了皺眉,随後嘴角浮出一絲冷笑:“你最好讓開,別擋我的路,我雖然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但是有些東西永遠都不會改變。”

查爾斯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藍色的眼睛滴溜亂轉,兩條眉毛生動地在臉上浮動。

說實話,贏川覺得這人挺可愛,他能感覺到,對方并沒有把他當成情敵來看,說一些怪異的話單純是為了好玩,顯然是想戲弄他一番。

如果查爾斯不是邵煜銘的‘前男友’,他應該不會讨厭查爾斯。

可惜...偏偏就是。

贏川略表惋惜地嘆口氣,就在查爾斯捉摸不透他為什麽會嘆息時,他的臉色在下一秒登時變了,一片烏雲罩住了他的面龐,他幾乎是單只手掐住查爾斯的喉嚨,稍微用點裏就把人怼在後面的頂梁柱上。

根本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他湊近些,那雙冷酷無情的眼珠裏顯出一種病态:“我是不是給你臉了。”

查爾斯驚愕地瞪大眼睛,任憑怎麽掙紮也無濟于事,用力的臉都變形了,“天哪,天哪!”

贏川眸中滿是輕蔑:“你和他認識多久我沒興趣知道,不過我好心提醒你,下次找我叫嚣之前最好先去跟邵煜銘打聽打聽我是什麽人,想跟我玩,沒問題,我随時奉陪,我這個人最愛玩了。”

說罷,贏川放了手。

查爾斯捂住脖子往後退,眼前飄着奇怪的粉色和黃色的斑點,緩了好半晌才定神,不可思議地沖贏川嚷道:“你真像個瘋子。”

贏川牽着白馬走出圍欄,聞言回眸淺笑:“你才知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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