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晟煊是他的心血,晟煊那一座大樓就是他的血肉骨骼。呆在晟煊裏,他安心。
“先生,先生,再等等,司機馬上就來了。”
管家滿頭大汗。
趙啓平依舊天天忙。上手術,坐診,查房,虐待倆徒弟。小屁孩子叫亮亮,上次忘了問他爸爸是誰了,跟個小神兒似的,估計他爸也是朵大奇葩。趙啓平把醫院裏認識的已婚男醫生篩了一遍,沒發現有可疑目标。為了這事兒特地去問韋主任,好像又犯不着。
他叼着在醫院門口超市買的三明治當早餐,一邊走一邊套醫師袍。附院的醫師袍剪裁做工都特別好,院座有的時候出門幹脆就當外套穿。趙啓平一邊走一邊系扣子,腳步一下子頓住。
清晨的陽光幹淨活潑地在風中粼粼泛動。難得新鮮的空氣,新鮮的一天,不太新鮮的人。譚宗明雙手插着褲兜,抿着嘴看趙啓平。趙啓平叼着三明治發愣,譚宗明很潇灑地一攤手:“勝不驕,敗不餒。堅持不懈,堅韌不拔。”
趙啓平拿下三明治,忽然冒了一句。
“哦呦。”
二重賦格 8
8 小趙醫生曰:從小到大我身邊出現過無數自我感覺良好的自大狂。你不是最特別的一個。
晚上八點。天黑透了。趙啓平站在辦公室窗前往下看。辦公室裏開着燈,冷白的燈光把他的影子完美地映在夜色中的玻璃上。他看不到外面,只看到另一個自己。
襯衣,領帶,醫師袍。整潔,嚴肅,不茍言笑,思維缜密。
——不對。那不是自己。
那是……另一個人。
趙啓平一個扣子一個扣子解開白色的醫師袍,利落地拆了領帶。襯衣也要換掉。他明天休息,今晚去放松一下,天經地義。不過,去哪兒呢。
趙啓平對着鏡子一樣的窗玻璃看了半天,忽然煩躁,伸手拉了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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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都有好的一面。比方譚宗明,上次雖然被趙啓平醫生無情地打擊了自信心,可他也知道了對方的住址。
譚宗明是個人物。他年輕的時候自己出來創業,經歷無數次失敗。然而他一直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相信自己能成功,最後也真成功了。他喜歡刺激,喜歡挑戰,喜歡侵略與進攻。曾經有人說譚宗明要是掉回千年前肯定無比興風作浪。現代社會畢竟和平至上,商業競争行為成為小型的春秋争霸。類似戰争的感覺讓譚宗明始終興奮,越是危險,他越是喜歡。奮鬥的痛苦辛苦他都不在乎,只要有他想要的結果。
秘書小姐完全不知道,苦丁茶喝過之後葉片是可以嚼的。譚宗明喝過幾遍茶水,就會把苦丁葉子給吃了。
所以,譚宗明是傳奇。
趙啓平的住址在一個半新不舊的小區。房子似乎是租的,譚宗明送他回來的時候他下車摔門就走。譚宗明自己在樓下聽着趙啓平洩憤一樣的腳步咣咣往上走,樓道燈就是不亮。他根據聲音估算了一下,大概是四樓。
至于東門還是西門……
譚宗明慢慢往上走。這樓道燈好像真是壞了,跺腳不亮,譚宗明摸着牆去敲也不亮。好在樓梯轉折的緩步臺牆上有窗,渾濁的光能透進來。譚宗明慢慢一步一步往上走,心裏想,看見趙醫生說什麽。他打聽了,趙醫生明天休息。譚宗明本人喜歡在休息前一天泡個澡,趙醫生在做什麽?譚宗明浮想聯翩。
要不請他去吃東西。不不不,剛剛被嘲過。譚宗明覺得吃肯定是最高享受,但趙啓平好像不是。上一次譚宗明其實想帶趙啓平去的私房菜館對于他來說很重要,可這時候再提就太不知趣了。
他在附院溜達的幾天,聽過無數趙醫生的八卦。姑娘們談論他,愛慕他,唾棄他。無辜的年輕英俊的男人天生要背上沉重的女人們的情感,她們對他又愛又恨。她們說他流連花叢,風流成性,卻沒有心肝。
譚宗明對此持不同意見。
這樣才有趣。
最後側面調查的一個小收獲:趙醫生愛看弗洛伊德的書。《夢的解析》。關于心理,精神,妄想,情結。
譚宗明認為人心是個玄學。但欲望無比科學。只要知道對方的欲望,自己便無往不利。
譚宗明胡思亂想,在三樓通往四樓樓梯轉折的緩步臺上愣了幾秒。等他回過神,突然看見四樓站着個瘦長清俊的人影,把他吓一跳。窗外的光只能照到面前了樓梯的一半,譚宗明辨別完全立在陰影裏的人:“趙……醫生?”
那人站在四樓,雙手插着褲兜,似乎在審視譚宗明。兩人一明一暗對視一會,那人終于動了。他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臺階,走出完全的黑暗。
锃亮的皮鞋。西褲。修長的腿。雙手插兜。皮帶紐扣在明暗交錯中劃出一條光的暈染。白襯衣,領帶尖……
譚宗明如遭雷殛,徹底驚呆。
他喃喃自語:卧槽……
他知道趙醫生長得像誰了。
對方戴着金絲眼鏡,用他那幾乎和趙啓平一模一樣但看透世事歷練滄桑的眼睛上下打量譚宗明,打量得老譚全身的血都有點涼。他微微一笑:“你好。”
聲音比趙醫生更低沉,大概是HI-FI版的趙醫生。
時光對于男人來說是個好東西,它打磨氣質,雕刻精神,然後成為盔甲。趙醫生再過三十年,也許就是現在的樣子。
“你叫我趙醫生……也是對的。”
譚宗明宕機。
趙啓平溜溜達達地在夜街上走。當年剛到法國的時候抓心撓肝想蹦迪,和同學找來找去找到一家慢搖主題。那會兒國內還沒有慢搖吧的概念,他和同學倆坐在吧裏一臉尴尬。想買酒,酒保看着他一臉戒備:你成年了嗎?
這句話對男人來說絕對不是好話。
他和同學當時懂的法語也不多,倆人縮在角落裏,一人一杯牛奶,喝完了灰溜溜回家。
大概為了證明他自己真的是個成年男人,他有時間就去那酒吧坐坐,和酒保處得挺好,成為朋友。酒保是瑞士人,講法語跟唱似的。趙啓平的法語後來也唱上了。
趙啓平穿着完全休閑的圓領棉衫,沒什麽形狀的褲子,還有不大幹淨的球鞋。這些衣物讓他放松。他終于找到一家慢搖吧,環境挺好,人也不多。他剛進去,引來一片目光。
不過他很坦然。他習慣了。
他自己找了個地方坐着,旁邊一對顯然剛下班連職業裝都沒換的男女在調情。男的有點急色有點假正經,女的有點浪也有點假正經。調情這種東西,自己調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卡薩布蘭卡》裏的男女主角,別人看着也就是交媾之前的準備運動。
女的手上有婚戒。男的也不像未婚。他倆不是夫妻。
趙醫生啧了一聲,換了個位置。
譚宗明擦擦冷汗,已經很久沒人能讓他這麽緊張了。對方強盛的傲氣和君子秉承的風儀讓他有點無所适從。我的親爹诶。
不對,趙醫生的親爹诶。
趙啓平長得像他爸爸。父子長得這麽像的很少見,更何況岳父大人年近六十保養得還如此好,實在是……吓人。
趙父站在趙啓平門口幹嘛譚宗明不方便問。他老人家下樓,譚宗明就得跟着下樓。趙先生問譚宗明是不是啓平的朋友,譚宗明說是。趙先生點點頭,要了譚宗明的手機號。
譚宗明馬上奉上。
趙先生是祖國醫學界心腦血管的泰鬥,巴結着,沒壞處。
趙啓平決定喝點高酒精含量的飲料。他平時不怎麽喝這種,對神經沒好處。今天他破例。不知道為什麽多愁善感,淨想以前的事。剛去法國的時候,他同學背着一只大鐵鍋一行李箱十三香。法國人的超市賣肉,骨頭一般沒用,他們倆去要了骨頭回來用大鐵鍋熬湯。趙啓平第一次做飯是炒土豆絲,刀功不咋地也沒炒熟。那段日子他挺快樂,離家豈止萬裏,可是他快樂。
再也沒有了。
那對偷情男女聲音有點大,被音樂一攪成了嘈雜。趙啓平心煩意亂,他看了一眼那個開始發福的急色男人,說着冠冕堂皇的情話,手在女人的大腿上游離。
還不如又土又直接的呢!
趙啓平嗤笑一聲,又一愣。想他幹嘛。
譚宗明把自己當成一場游戲的獎勵,或者副本最終BOSS,打掉就能摸裝備漲經驗。這對趙啓平來說簡直是老段子,毫無新意。譚宗明特別之處可能在……最有錢?
切。
趙啓平伸個懶腰,覺得該回家了。
安迪發短信給秘書小姐:老譚呢。
秘書小姐淡定回複:回大司徒,陛下今天不上朝。昨天和明天也不上。黎民百姓全指望您了。
趙啓平打出租回到小區,出租車不讓進院子,只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