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冷硬胸膛
◎兩只小手加起來都握不住◎
伴随着驚呼聲,匕首脫力,“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翻滾幾圈穩穩停在一雙黑色錦靴的旁邊。
身體失衡下墜,她只能抓住眼前的他來防止自己摔下去,猝不及防的,白嫩的臉龐撞上冷硬的胸膛,疼得她表情扭曲了一瞬。
緊緊攀附着的雙臂粗壯有力,肌肉緊實,怕是她的兩只小手合握都抱不住,同她以往接觸過的儒雅貴公子全然不同,兩廂對比,那些人似乎過于清瘦、羸弱。
聶晚昭的心砰砰直跳,按照她那個姿勢,估計這會兒早就摔得鼻青臉腫,幸好眼前這人還有幾分良知,知道接住她。
她暗暗松了口氣,手臂的主人突然用力,攬着她的腰腹拎小雞似的将她提了起來,兩人間的距離驟然拉近,呼吸仿若咫尺——
他漫不經心盯她,被她多變的表情取悅,不由生出些逗弄的心思,他朝她慢慢靠近,目露玩味:“瞧什麽瞧?莫不是舍不得我?”
聶晚昭被這話吓得猛然擡起頭,自下而上撞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似盛開的罂粟,危險致命卻誘人沉淪,下一瞬又完全收斂,仿佛幻覺。
他怕是瘋了不成?
聶晚昭揪住他衣襟的布料,勉力笑着,難以置信問:“你……說什麽?”
她的聲音很輕,也在擔心會從對方口中得到荒謬的答案。
他不答,看入那雙稚鹿般的水眸,忽然撤臂,松了力道,她重新跌坐回柔軟的床榻,鼻尖似乎還萦繞着他身上淡淡的藥膏香和血腥味。
猜不準他是個什麽意思,聶晚昭不免有些惶恐不安,指尖蜷縮緊緊抓着身下的被褥。
見她怕成這樣,他兀自伸出手,勾住她的一縷青絲,沉吟道:“若真舍不得,帶你走也不是不行——”
“不,不。”她連連搖頭,烏瞳清澈如泉,驚懼之色全無掩飾:“你,你還是自己走吧。”
他勾唇,應的痛快:“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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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是可以,但是……”他話鋒一轉。
聶晚昭一怔,愣愣望着他笑吟吟的臉。
屋內的光線晦暗,他半張臉隐在暗處,眸色柔情不再,泛着冷意:“你得乖乖聽話,若是有流言傳出,我定會回來殺了你。”
聶晚昭面如土色,櫻唇微張,卻發現嗓子被什麽梗住一樣,吐不出一個字。
最後僅是乖順地點了點頭,恨不得将頭埋進地裏,示意她定會聽話從命。
餘光裏,他向後撤了兩步,邁出內室,高大的身影逐漸沒入內室轉角。
屋內人影不再,只有缥缈的薄紗迎風而起,氣氛出奇的安靜。
聶晚昭沒有再探身去看,只覺鼻腔發澀,委屈和後怕在髒腑翻湧。
她算是體會到,何為坐立也難安,何為劫後也難歡喜。
縱使久坐背痛,身子忍不住顫栗,脊背依舊如尺子量出來一般筆直,不敢亂動。
直到一聲熟悉的“小姐”讓她思緒回籠。
綠瑤繞過錦屏,手裏端着一個暗刻雕紋的小盒子,三兩步走來:“小姐,怎麽坐着發呆?”
說着,她就近放下盒子,擡手将散落在拔步床邊的帳布用金鈎挂起,邊道:“奴婢瞧着,院牆頭的那株淩霄花開的太密了,都要遮住院門了,明日奴婢找人将它修剪修剪。”
聶晚昭扶額,細細的秀眉蹙起,含糊應着:“嗯……好。”
綠瑤看着面前這張明豔的臉,小臉紅撲撲的:“對了,四公子來了,在院外等着呢。”
聶晚昭眸光輕閃,心有所動,揉了揉酸軟的膝蓋,提裙下床,疾步朝外走去。
“小姐!”綠瑤低低驚呼。
小姐怎得這般着急,連外衫都沒穿!
聶晚昭腳下生風,臨至門口,不經意瞥見太師椅上她方才掉落的外衫,忽然意識到什麽,急忙頓住腳步。
她抿抿唇,烏黑的眸子定定注視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少頃,她伸手抓起外衫,掀眼看向手足無措的綠瑤,柔聲問:“你撿的?”
“啊?”綠瑤疑惑揚眉,似是不知。
聶晚昭不說話了。
那般惡狠狠威脅完她,走之前竟還有閑情替她撿衣裳。
真讓人無話可說。
她壓了壓唇角,目光低垂,這才發覺自己的穿着有多失禮。
難怪綠瑤會是這樣一副欲言又止難以置信的表情。
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事。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憤憤将外衫扔回太師椅,揮袖轉身回了內室。
“替我更衣吧。”
“是。”綠瑤雖覺她的行為古怪,卻也不疑有他,應了聲擡步跟上去。
聶晚昭大步走到窗臺前,撩裙坐下,對着紫檀木落地銅鏡,審視着鏡子中的自己。
銅鏡裏映出一張未施粉黛卻仍驚豔凡塵的芙蓉面,雲鬓花顏,如雪的肌膚透着緋紅,一雙半含秋水的柳葉眼,清波流盼好似留情,峨眉淡掃,朱唇不點自紅,真可謂國色天香。
修長的玉頸下,□□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真可謂嬌媚無骨入豔三分。
聶晚昭擡手順了順稍顯淩亂的鬓角,面上發燙,深深吸了口氣,心頭漸漸湧上一股濃濃的羞恥感。
她竟以這副衣不蔽體的模樣,和那人糾葛了許久……
這實在太荒謬了!
綠瑤從背後挽起烏黑的長發,小心用篦子梳着,偷偷瞄幾眼鏡中人的容顏,明明初到荊州的時候還懵懂着,到如今快及笄了,忽然就從孩童步入少女的行列,光華萬千起來。
動作間,拂開她垂在胸前的碎發,光滑無暇的脖頸上竟有一道微紅的劃痕,驚得她連忙俯身去查看。
她一直伺候着小姐的起居,午睡前都沒有的。
綠瑤不敢伸手去碰,聯想到小姐方才古怪的行為,不由緊張發問:“小姐,你這是什麽時候弄得?”
“什麽?”聶晚昭不解,擡眸透過鏡子看到她的動作,故而仰起脖子偏了偏頭。
綠瑤連忙指給她看。
聶晚昭下意識伸手去摸了摸,異樣的觸感癢癢的,指腹揉捏蹭了蹭,卻不見血,只是破了層皮,應當是那人控制住了力道,沒對她下死手。
那把架在她脖頸的彎刀,好像僅僅是為了讓她聽話,用來恐吓她的。
腦海裏浮現出那張清淡至極的冷臉,不由嗤笑。
瞧她這點出息,竟還幫着賊人開脫。
聶晚昭不敢同綠瑤說起方才發生的事,也不敢去報官。
畢竟以綠瑤的性子,怕是下一秒就要哭哭啼啼地跑到母親那告狀,鬧得人盡皆知了。
且不說報官能不能抓到人,就單論這件事,對女子名聲的損害都是極大的。怕沒等那人過來取她性命,她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思索片刻,她軟聲解釋道:“無事,興許是睡熟了,指尖不小心刮到的。”
聶晚昭不以為意的樣子,顯然是沒将此事放在心上。
綠瑤蹙了蹙眉。
怪,太怪了。
小姐怕不是睡魔怔了吧。
她家小姐這般愛美的人,平日裏但凡有個磕磕碰碰,必定會哼哼唧唧地求安慰,生怕委屈了自個兒,也生怕留了疤便不美了。
現在發現自己受了傷,還是在脖子這麽明顯的地方,第一時間不是着急忙慌上藥,反而還不把它當回事,這……
綠瑤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跟着小姐看的那些奇異話本,什麽妖怪成精奪舍貴族家小姐取而代之的故事,心中不禁大駭。
“小……小姐,你還是我的小姐嗎?”綠瑤顫着音,哆嗦着往後退了兩步。
聶晚昭傾身,正在首飾盒裏挑選要用的首飾,冷不丁聽到她這麽說,心中咯噔一下,轉頭看向她:“說什麽呢?”
綠瑤緊張地屏息,小心擡眼對視上小姐的雙眸,明亮如星如珠,好似并沒有什麽變化。
瞧她這神情,聶晚昭立馬回過味兒來,撲哧笑出聲來:“你再這般疑神疑鬼,我下次就不帶着你一起看畫本子了,只帶綠舒一起。”
輕松的語調,卻叫綠瑤紅透了小臉,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張了張嘴,支支吾吾半天,方才小聲嘟囔道:“小姐,綠瑤糊塗了。”
“只是那畫本子……”我還是想看的。
後面那句話她沒說出口,聶晚昭也知她在想些什麽,托腮唔了一聲,最後才眨眼道:“哎,誰叫綠舒還在大嫂那伺候,我就勉為其難讓你陪同本小姐一起看看吧。”
聽她這麽說,綠瑤抛下那點失落,湊上來歡欣道:“小姐最好了。”
前段日子,大嫂的小女兒昕蘿生了場急病,這老宅內貼心伺候的人又少,母親便撥了她院子裏的綠舒去幫忙,這兩天昕蘿的身子見好,估計綠舒再過幾日就能回來了。
兩人談笑間,聶晚昭也就忘卻了些不愉快,仿若午時的經歷只是她午休時做的一場虛幻的夢。
綠瑤動作向來麻利,沒一會兒就梳妝完畢,聶晚昭看了眼鏡子裏的可人兒,滿意地笑了笑。
餘光瞥到置物架上陌生的小木盒,聶晚昭好奇地拿起來瞧了瞧,這并不是她屋子裏的東西,想了想,好像是綠瑤進屋時帶進來的。
“瞧奴婢這記性,竟忘了說……奴婢回來的路上正巧碰上湘見,便順路捎回來了。”綠瑤解釋道。
“二嫂給的?”
聶晚昭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将木盒子打開。
裏面是一顆裝着香料的花鳥紋銀香囊,款式小巧別致,可別在腰間也可挂在床頭,香味聞起來還是她最愛的木芙蓉香。
“二嫂的手真巧,不像我,是個手工廢物。”她悠悠嘆氣。
這話綠瑤可不敢接,不過的确,整個侯府,二少夫人的手藝是頂頂好的
二少夫人楚淮月是正四品鴻胪寺卿的庶女,其母親雖為妾室,卻是江南有名的富商之女,家財萬貫的商戶女出身,對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最是精通了解。
服喪的閑暇時間,二少夫人常常做些好玩的玩意兒給府內年紀尚小的哥兒姐兒玩,精巧可愛又富有趣味,手藝好到就連向來挑剔的沐夫人都誇過幾回。
須知時人士庶有別,最是鄙夷商賈,能得沐夫人這幾回誇贊算是破天荒了。
有人被誇,就有人被罵。
聶晚昭就是那個被單拎出來挨罵的。
每每有了對比,聶晚昭就會稍稍認識到自己這方面的不足,但這僅限于她自己能說,旁人可說不得。
誰說跟誰急。
小性子耍的,誰見了都頭大。
可偏偏整個永寧侯府的人都樂意寵着她,由着她耍千金小姐脾氣。
作為集萬千寵愛為一身的嫡幺女,聶晚昭自小就沒受過什麽委屈,在府裏有最大的家長沐夫人,她的母親撐腰;走出府,有萬人之上的侯爺和四個護短哥哥撐腰。
在京中,這樣頂尖的家世和樣貌,說是人人豔羨的存在也不為過。
唯獨只有兩件事,梗在心頭不讓人好過。
第一件事就是,不受人待見。
嚴謹來說,是不受貴女們待見。
第二件事就是,太受人待見。
嚴謹來說,是太受公子們待見。
這兩件事,都叫人發愁。
聶晚昭自己也愁,但也就愁一會兒。
左右她自己改變不了,就随他們去了,反正這兩撥人都不敢舞到她面前來放肆,對她的生活影響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