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唇紅齒白

◎我的小祖宗,哥哥錯了還不成◎

落花随春去,餘香伴夏來,荊州的初夏要比京都暖和得多,暖黃的日光灑在身上,總給她一種已然盛夏的錯覺。

聶晚昭倚在門口,此情此景夏意撩人,鼻尖卻總是飄來淡淡的葷腥味兒,擾的她煩躁地皺起眉頭。

她忍無可忍,低斥出聲:“四哥,你能不能別吃了?”

院中的石桌前坐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面白如玉,唇紅齒白,透着棱角分明的俊美,春衫飄舉,尚餘孤瘦雪霜姿。

可偏偏,他滿手油污,嘴裏還叼了只……沒吃完的山雞腿。

被自家妹子這麽一兇,送到嘴邊的雞腿突然就不香了,聶知烨怯怯停下動作。

他回過頭去看她,便撞進一雙寫滿了嫌棄的眼神,而那眼神錯開他,直勾勾盯着桌面上那盤吃的差不多的燒雞。

知妹莫若兄,他了然展顏:“昭昭可是也想吃了?你坐過來,為兄替你把風。”

聶晚昭扯了扯唇,壓下将自家兄長和那盤殘骸一同扔出院外的沖動,不欲與他多說。

“怎得就生氣了呢?我的昭昭妹妹。”

聶知烨慌忙放下雞腿,湊上來低聲哄道:“誰叫你次次梳妝打扮都費那許多時間,這燒雞的香味又委實誘人,害的四哥哥我啊,只能先淺嘗一小口了。”

聶晚昭冷哼一聲,不給他留面子,直接拆穿:“淺嘗一小口?”

他話中的這“一小口”,可是大半只燒雞!

聶知烨讪讪,用帕子擦了擦手,故作一本正經的模樣,擡頭挺胸道:“真的就一小口,其餘的部分是哥哥我在給你試毒呢。”

鬼話連篇,越說越離譜,聶晚昭才不想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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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院子離主院有些距離,也正因偏僻,才成了她四哥“幹壞事”的絕佳場所。

因為服喪期間不能碰葷腥,天天喝粥吃菜,是個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養尊處優的侯府貴人們。

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突然過上這等清苦日子,大人不敢說些什麽,可是不懂事的小輩們早就怨聲載道。

當然,再怎麽不滿,也沒人敢越了祖宗規矩,公然犯忌。

除了……

她這纨绔哥哥。

四個哥哥裏,他年齡墊底,學業墊底,武藝墊底,長相墊底,就連身高也墊底,成天吊兒郎當沒個正形。

他唯一有點長處的地方,就是那上山掏鳥窩、下河捉活魚的本事能和別人樂呵樂呵了。

聶晚昭默默嘆了口氣,母親若是知道他們在服喪期間隔三岔五大魚大肉,四哥怕是得挨上一頓家法,不僅皮肉炸開花,還得再跪上好幾天的祠堂。

而她,也跑不了。

四哥是主謀,她又何嘗不是幫兇?

早知有了一次,就會有兩次,三次……無數次,她就應該在第一次時就狠心拒絕。

要不,現在出門左拐,直接告發了四哥?屆時她再哭一哭,說是四哥威逼了她。

母親疼她,斷然不會拿她怎麽樣。

四哥皮糙肉厚的,不怕家法懲罰,可她細皮嫩肉的,自認受不了那苦。

聶晚昭暗暗搓了搓手,越想越覺得這方法可行,思忖着該挑哪個“黃道吉日”去把這窗戶紙在母親那兒捅破了才好。

“對了昭昭,你這牆是怎麽回事?”聶知烨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小心思。

聶晚昭擡手,掩飾住嘴角上揚的幅度,佯裝漫不經心地朝他看過去。

聶知烨站在左牆之下,仰着頭看着上面被壓垮的枝枝葉葉,洪亮的聲音如倒豆:“啧啧啧,這怕不是進了只野猴子吧?”

野猴子?

這形容……成功逗笑了聶晚昭。

她輕咳一聲,故作不知:“我睡着了,不太清楚呢,興許是……野猴子吧,來了又走了。”

“可惜了,若是野山雞該多好。”聶知烨摸着下巴,失望地長長嘆了口氣。

聶晚昭翻了個白眼,任由他自言自語,偏頭吩咐道:“綠瑤,等會兒記得把這兒清理一下。”

綠瑤點頭應下:“是,奴婢記下了。”

微風拂過她極盡妍麗的面龐,吹得她的睫毛輕顫,閉眼感受了一會兒陽光的沐浴,忽然想起綠瑤對她說的話。

她睜開眼,漫不經心挽了挽耳邊的碎發,邁步朝圓桌走去:“四哥,你有什麽話忘了和我說?”

就她四哥這閑不下來的性子。

應當在早間用膳的時候,就都說完了才是。

聶知烨還在傷感錯過了一頓大餐,猛不丁聽到她這麽問,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

聶晚昭剛坐下,旁邊的位置就被人占了。

他抖了抖衣袖,清了清嗓子,聲音故意提高了幾分,像是在為自己造勢:“你絕對猜不到我要說什麽。”

“愛說不說,還賣起了關子?”她美眸外翻,懶得接他的茬兒。

聶知烨睨了眼一旁偷笑的綠瑤,俊臉微紅,暗地裏扯了扯她的袖子:“诶嘿,你這就沒意思了,好歹給哥哥我一個面子不是?”

聞言,聶晚昭斜了他一眼,表情很是不耐煩。

下一秒,她配合地雙手捧起小臉,雙頰微微鼓起,長長的睫毛眨得飛起,說出的話更是嗲聲嗲氣:“哇~哥哥想說什麽啊?妹妹我真的、真的十分好奇呢~”

其尾音婉轉千回,矯揉造作好比宮中尖着嗓子說話的太監公公。

聶知烨于這初夏裏狠狠打了個寒顫,慌忙擺手道:“別別別……別這樣,哥哥我害怕。”

“瞧瞧,哥哥這是說的什麽話,倒成妹妹的不是了。”聶晚昭不依不饒。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哥哥錯了還不成,哥哥這就說。”聶知烨實在受不住她的陰陽怪氣,只能求饒,甘拜下風。

聶晚昭托着下巴,手指輕點臉頰,那得瑟的神情仿佛在說:那你還不快說。

聶知烨輕咳一聲,揮手屏退綠瑤後,他彎身朝她靠近了半分,神秘兮兮地開了口:“咱們……怕是不日就要回京了。”

“回京?你又是從哪聽到的風言風語?”聶晚昭颦眉。

不怪她不信,而是以前聶知烨拿此事忽悠過她,她信以為真,甚至還興高采烈地跑到母親那兒求證此事,結果就是被母親好一通訓斥。

什麽不尊禮法,不尊老祖宗規矩雲雲的,還被罰抄了兩遍祖訓。

當然,身為罪魁禍首的聶知烨也沒能逃脫懲罰。

如今她早就弄清楚了這些規矩,哪裏還能被他騙了去。

“還想騙我是不是?”聶晚昭捏拳,作勢在他眼前揮了揮。

聶知烨連連搖頭,讨好道:“哪兒能啊,這次的消息,沒有九成也有八成是真的。”

稍後,他就将是如何“偶然”路過書房,如何從父親口中“探聽”到這一消息的過程娓娓道來。

聶知烨以掌遮唇,壓低聲音:“今日巳時,王知縣一條白绫,吊死在了衙門。”

聞言,聶晚昭心中咯噔一下。

提到王知縣,聶晚昭眼前立馬浮現出一個蓄須精明的白胖中年男子,他常常來府中和父親談話,遠遠見過幾次。

印象裏是個慈眉善目的長輩,怎麽就死了呢?

他話鋒一轉,另起了一個話頭:“兩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荊州州府貪污案你還記得不?”

“自然記得,與這事又有何關聯?”聶晚昭恨他說話說一半,平白吊人胃口,語氣也不禁急了:“你快說,別墨跡了。”

聶知烨見她眉眼生厭,也不再拿腔拿調,徐徐将兩件事給她串聯了起來。

荊州此地臨近夏日便幹旱少雨,莊稼難以成活,往年都會提前從外地調糧調水以預防災害發生,并且朝廷年年都會在此時節撥款赈災,官民齊心,因此從未出過大亂。

兩年前,旱情來得又急又兇猛,起初人們本以為也會像往年一樣,三四個月就度過去了,誰知道這次卻整整持續了大半年!

儲備糧不夠,官員們立馬向外求援,誰知臨近州縣也面臨同樣困境,自身難保便也接濟不了。而再往外去的地方,遠水又救不了近火。

焦急之下,荊州州府不僅沒有想出應對之策,反而欺上瞞下,對內封城,竭力堵住百姓的嘴,對外封鎖消息,謊稱糧草充足。

直到久旱成災,災民流竄,屍橫遍野,事情鬧大再也不受控,沒等朝廷的人來問責,荊州州府便被人發現一條白绫吊死在了家中橫梁上。

後續便是從荊州州府家中搜羅出大量貪污贓銀,荊州官員大換血,處死了好多貪官污吏,此事一直持續了兩年時間。

當時他們剛到荊州不久,所處的青歸縣水源相對充足,倒也沒旁的地方那般嚴重,她只記得去年那年炎熱難當,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從早到晚後背都是濕的。

如今臨近初夏,可想那些靠農田生活的農民又該遭一番罪了。

王知縣突然死在這當口,死因還是跟當初的荊州州府一模一樣,不免惹人懷疑。

一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從王知縣府內搜剿出來的數額竟高達幾十萬兩白銀,遠遠高于當初的荊州州府,其中書房暗格內還有一封未來得及銷毀的信件。

目前掌握的所有的線索,皆指向了京都一位權勢滔天的貴人。

東廠掌印太監,蕭钰。

縱使像聶晚昭這般不谙朝政的人,也對這名字如雷貫耳。

只是,此事與他們回不回京,有什麽關聯?

念及此處,她也就脫口而出問了。

“你想啊,如今荊州亂成一鍋粥,朝廷肯定會另派官員來處理此事,路途這般遙遠,如今荊州能做主,且完全置身事外的大官,不就只有我們老爹了嗎?”

“咱老爹一立功,這回京不就指日可待了嗎?”

聶知烨搓了搓手,雙眼放光仿佛已經身處回京的路上了。

瞧他如此得瑟的表情,聶晚昭蹙眉:“你能想到這層?”

“那……”自是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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