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委屈巴巴

◎兇完我,我就不再是你的小棉襖了◎

飯後,聶晚昭大咧咧躺在母親的貴妃椅上,繃直的脊梁陷進圈椅內,神情恹恹地咬下一口青團,綠油油的,吃起來甜而不膩,是她偶爾用來墊肚子的吃食,只是再怎麽好吃也不如四哥弄來的燒雞香。

嗯……還是不告發了。

她揉了揉扁平的肚子,又握了握沒幾兩肉的腰腹,長長嘆息一聲,怨氣十足道:“再瘦下去,我就要成道細杆兒了。”

聞言,她身後的綠瑤看了眼她的細腰豐胸,再看了看自己的,一時之間分辨不出來,自家小姐是不是在用一種新穎的方式來明貶暗褒。

有前凸後翹的細杆兒嗎?

“小姐,方才何不多吃些?”綠舒善解人意道。

“……”聶晚昭無言以對。

她是個從一而終的人,于她而言,天天堅持吃素可以,但是偶爾嘗過葷腥,再反過來讓她吃素,這可比殺人誅心還殘忍。

不過再怎麽說,也是她沒能忍住誘惑,破了戒開了渾,再怎麽抱怨也無濟于事,沒人懂她的“苦楚”。

她理了理袖子,往旁邊的白玉盤子伸出手去,轉移話題道:“也不知三哥哥好些了沒。”

沒等到兩個丫頭的回話,反倒是等到了一句耳熟的嚴厲呵斥。

“坐沒坐相,規矩又忘了?”

沐夫人方才從書房回來,老遠就聽見屋內的抱怨聲,一進屋瞧見小女兒的坐姿,冷淡的面上難得帶了幾分無奈,簡直是沒眼看。

規矩沒少學,懲罰沒少受,怎得就端不住呢?

聶晚昭即将喂進嘴裏的團子,一激靈,從瓷白的臉側掉在了地上,可她來不及收拾,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嘴角熟練地勾起一抹甜膩膩的假笑:“母親,你回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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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夫人眼角明顯抽動了一下,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嗡嗡直鳴,不敢置信怎會有女子的舉止如此粗魯莽撞。

這女子,竟是她的女兒。

“母親大人,您可累着了?昭昭洗過手後,給您揉揉肩可好啊?”

再怎麽說,還是她的女兒。

沐夫人睨她一眼,被她三言兩語弄得沒脾氣,擡步往歇息的短榻走去,屁股剛落下,聶晚昭身邊的婢女綠舒就極有眼力見的替她斟了杯茶,另一位叫綠瑤的則是悄悄将她主子落下的殘局收拾幹淨。

“太久沒來栖霞院了,女兒甚是想念母親大人呢~”聶晚昭淨過手,乖乖湊過來,娴熟地動起手來,一按一捏,舒服地仿佛能将她一個白天受的累都一掃而空。

屋內已經點了燈,光線一晃過來,有些刺眼,沐夫人拿手捏了一下幹澀的眼眶,聞言冷哼道:“想念?你怕是躲我都來不及。”

謊話一下子被揭穿,聶晚昭讪讪笑了笑,急忙辯解道:“女兒哪有?這不是女兒的小院子離母親這兒太遠了嗎?”

“你不就是因為它遠,才硬要選那兒的嗎?”以為她看不出她的那點小心思?嘴上說的是喜歡淩霄花,希望找個清淨的地方修身養性,可實則卻是為了少受點教導的苦,才特意選了那麽遠的地方。

知女莫若母,這打起她的臉來也是下手忒重,毫不留情。

聶晚昭臉色變了又變,支支吾吾一會兒,換了個話題:“哈哈哈,母親這可就錯怪女兒了……話說論做果子的手藝,還得是我們容媽媽,我天天惦記着這一口呢,今兒終于吃上了。”

容媽媽憋着笑,猛地聽到自己的名字,擡眼看過去,正巧撞上沐夫人幽幽的眼神,只得硬着頭皮答道:“六小姐愛吃,不如搬過來,老奴天天給你做。”

提到搬過來,沐夫人也想到了這茬,小女兒去年及笄,早就到了議親的年紀,以昭昭美貌,自是不愁好兒郎,可眼瞧着馬上要奔十六去了,等回京再學持家之道難免有些晚了。

“哈哈哈,那倒是……”不必。

後頭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沐夫人悶聲開了口:“嗯,明日就去替她收拾東西,搬到我旁邊的那間屋子去住。”

沐夫人發話,不容置喙。

聶晚昭不是很想住在母親眼皮子底下,只是她突然想到白日裏遇到的那糟心事,反駁的話卡在喉嚨眼,兩相權衡之下,沒一會兒便彎着眉眼,應道:“都聽母親大人的。”

她這麽聽話,反倒是沐夫人有些不習慣了,掀眼去瞧,卻只見到她清瘦的側臉。

紅色的燭光襯得她臉色越發白皙,鼻尖,下颌,就連捏肩的纖長手指,皆是白玉一般的質感,記憶裏臉頰處少許圓潤的嬰兒肥完全消失不見,暈着淡淡的霞色,妍麗而不妖嬈,眼眸卻清澈若水,盈盈翦翦勾人得很。

沐夫人一時有些恍惚。

小時候的圓滾滾,不知不覺中竟長成了大美人。

沐夫人拍拍她搭在肩上的手背,語重心長嘆道:“你乖一些,規矩總得學的,不然往後到了夫家,上不能伺候好公婆,下不能管教好仆從,豈不是叫人笑話?”

聶晚昭還沒想過成親後的事,但是想到哥哥嫂嫂們,相處愉悅,相敬如賓,便覺得母親的話是在危言聳聽,只是為了讓她學規矩,故意吓唬她呢,于是半開玩笑道:“哼,有爹爹還有娘親在,誰敢笑話女兒?”

聽着她的言語,沐夫人既好笑又頭疼,好笑她孩童般的幼稚,頭疼她不谙世事的天真。

不過有一點她倒是看得透徹,女子出嫁後,娘家便是女子唯一的靠山,娘家實力足,婆家心懷忌憚,女子在夫家就會更有底氣,才不會輕易讓人欺負去。

“夫人,六小姐還是個小孩子脾氣呢,有些話以後說也不遲。”容媽媽自然懂沐夫人的煩憂,但是這種事也急不得,長輩在旁稍加提點,剩下的還得六小姐自己慢慢去領悟。

經過一個多月的“領悟”,聶晚昭成功對成親二字有了抵觸心理,什麽夫妻相處之道,處理好婆媳關系……裏頭的彎彎繞繞實在是聽得她頭疼。

同時她也理解了母親執掌中饋的不容易,身為當家主母,一個人操持侯府那麽大的家務,大到應酬交際,小到吃穿用度,繁雜瑣碎,想想就累人。

難怪母親平日裏沒個好臉色,換做是她來做,恐怕直接癱在床上裝死,動都懶得動,哪裏還有閑工夫對別人笑臉相迎。

一想到自己嫁人後也要天天如此操持勞累,她就恨不得永遠不嫁人,在侯府做一輩子的姑娘,旁人恥笑就恥笑,也總比當“當牛做馬”的好。

“想什麽呢?墨都濺出來了,認真些。”聶閑雲手指輕叩幾下桌面,試圖喚醒她的神智。

聶晚昭的思緒被拉回,這才記起來自己正在書房陪同父親練習書法,而她一時出神沒控制住力道,墨水濺出來一些,差點毀了父親的書法。

她趕忙收拾了一下,然後接着替父親磨墨,只是長時間的站立和手腕動作,磨墨磨得她腰酸背痛,指尖都控制不住在微微顫抖,她忍不住去瞄漸入佳境的自家父親。

運筆節奏鮮明,沉穩而不失灑脫,力透紙背,以折鋒起勢,線條流暢淋漓而內含骨力。

剛柔并濟,相得益彰。

都說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她的父親聶閑雲,是個實打實的粗人,從小舞刀弄槍慣了,練就了一身腱子肉,無論誰初次見他,都會覺得這定是位馳騁沙場的猛将。

可誰曾想,他卻是個天生的文官命,甫一入仕,穎悟絕倫,不惑之年就已是朝中重臣,頗得帝心,曾經還兼任過一段時間的太子太傅。

頂着張武将臉,做的卻是文官事。

武官裏,打得過他的,說不過他;文官裏,說的過他的,打不過他。

聶晚昭揉了揉腕骨,終是不忍打攪,只得認命地繼續磨墨,以往都是混不吝的四哥做這辛苦事,今日不知他從哪兒得的消息,用完膳便早早沒了影。

而她,好巧不巧就被父親逮住。

在這書房裏磨了半日的墨,收拾了半日的宣紙。

“累了?”聶閑雲餘光瞥見她的小動作,忽然一頓,挽袖收筆:“去那邊坐着吧。”

“好嘞。”聶晚昭求之不得,慌不疊地停下動作,提着衣擺快步走向一旁的座椅,大咧咧一屁股坐下。

聶閑雲無奈地搖搖頭,失笑揶揄:“瞧瞧,不過就讓你站了一小會兒,磨了會兒墨,就累成這樣,這點體力如何能行?”

“爹爹怎麽如此說?”聶晚昭面頰鼓鼓,氣呼呼看過去。

“昭昭手都快磨破皮了,爹爹不知道心疼昭昭就算了,竟然還埋汰昭昭……”

“哼,爹爹你就兇我吧,兇完我,我就不再是爹爹的小棉襖了。”

她雙手環胸瞪着眼,眸色漣漪,滿是指責,兇巴巴的模樣與小時候撒潑哭鬧的奶團子一般無二,神似的憨态可掬。

“爹爹有錯。”聶閑雲立刻道。

左右說不過自家閨女,早些認錯總好過之後花大力氣去哄,他這女兒不依不饒起來,簡直比官場上那些老油條還要難纏。

聞言,聶晚昭悄悄勾唇,得逞一笑。

她起身回到原處,拿出她慣用的撒嬌手段,伸出一只手抓住聶閑雲的衣角,嗓音輕輕柔柔:“爹爹既知有錯,那麽是不是該補償補償昭昭?”

聶閑雲拽了拽衣角,一下又一下,對方卻拽的更緊了。

“……”瞧,他就知道。

自家閨女哪兒哪兒都沒随了她知書達理的娘親,但唯獨不肯吃虧這點,那還真是親生的。

都怪自己這張嘴,沒事兒去招惹小祖宗做什麽,這下好了,挖個大坑給自己埋了。

見父親不應聲,聶晚昭擠出兩滴眼淚,眨着一雙水霧彌漫的緋色眼眸,語氣委屈巴巴:“爹爹,不行嗎?”

招架不住,聶閑雲幹脆擺手妥協:“行行行,改明兒你看上什麽,同爹爹說就是了。”

他哪裏知道,往後,他會對自己今日做出的承諾追悔莫及。

“多謝爹爹。”聶晚昭适時松手,彎腰行了個規規矩矩的作揖禮。

父女倆還在為“賠償”一事說笑,府中管事匆匆趕來,憂心看了眼聶閑雲,低頭禀報道:“禀侯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沈大人造訪。”

聶閑雲瞬間收斂笑意,朝聶晚昭看了一眼,後者立馬會意:“女兒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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