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蹭了蹭
◎活像個話本裏急于求色的女妖精◎
聶晚昭沿着曲折游廊快步而行,她有心想要與外人避開,步子邁的更大了。
驀地,前方道路上傳來隐隐約約的腳步聲。
怎得來的這般快。
聶晚昭腹诽一句。
遠遠便瞧見游廊盡頭走過來兩人,領頭之人是門房小厮,其後之人落後幾步,擋住了大半身軀,只露出一角墨色的布料,瞧不清樣貌。
“見過六小姐。”門房停步,颔首行禮。
“嗯。”聶晚昭輕輕應聲,停頓一瞬,正要擡步走。
擦肩而過時,一道熟悉的冷冽香氣從四面八方竄湧而來,牢牢鎖住她的感知。
她瞳孔驟縮,猛地擡眼,對上一雙映着寒霜的漆黑眼眸,心尖猛的一顫。
眼前人穿着墨玄色的暗紋緊身長袍,頸邊和袖口織出金線花紋,勁瘦腰間別着一把短柄匕首,身姿偉岸,站在那裏,就像一座冬日裏的冰雕,寒冷徹骨,偏生他氣質孤傲矜貴,俨然是位不識煙火的翩翩貴公子。
與那日,全然不同。
他長眸清沉,嗓音低磁:“見過六小姐。”
最初的驚愕之後,她回過神來,心中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瀾,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你你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只起了個頭,她便不敢再問下去,只因她餘光瞥見他的手無聲搭在了腰間匕柄,好似她再多問一個字,就要取她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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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透露半字,流言傳出,我定會回來殺了你。”
他那日走之前折返回來威脅的話語在腦海中一遍遍閃過。
她頓悟。
兩人之前從未見過,她若問出口,無異于不打自招,在其面前自尋死路。
門房在兩人之間來回掃了一眼,不由生出了幾絲異樣。
兩人認識?
沈黎安挑了挑眉,玩味兒地睨她一眼,明知故問道:“六小姐……認識我?”
青年的身量太高,肩背寬闊,站在面前,極有壓迫感。
“不……不認識。”聶晚昭着急否認,藏在袖子裏的手,緊了又緊,慌亂之下開口胡謅:“公子的臉上沾了灰。”
沾了灰?
他挑眉,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往上探去,遮住了大半如玉容顏。
綠瑤和門房同時下意識朝男人俊朗的臉上望去,聶晚昭渾身一抖,生怕自己拙劣的謊言被就地拆穿,猶豫剎那,她疾步上前——
冷硬胸脯驀然撞進一對柔軟溫熱的,沈黎安微微一滞,摟着不盈一握的腰肢僵在原地。
不知是風吹還是她動作太急,撲進他懷中時,發絲張揚散開,幾縷綢緞似的秀發滑了他滿手。
聶晚昭也沒料到就這麽兩步路也能将自己絆倒,雙手摸索着抓着他的手臂直起身,迅速穩住身形後,踮腳仰首去看他。
她擡起手臂,衣袖順勢滑落,露出一截藕段般雪白滑膩的手腕,手指細細長長的,幹淨纖秀,觸碰到他的臉時帶來陣陣涼意。
“就是這兒,沾了灰。”她柔聲解釋。
她眼尾緋紅,眼睫濕潤,不知是伸手揉過,還是才哭過,平白惹人在意。
沈黎安喉結微動,鼻息漸沉,面龐結了冰般冷淡着,眼角下垂,半天沒有言語。
瞧不出他的沉默是個什麽意思,聶晚昭再次将指尖試探性地按了上去,微涼而柔嫩,像貓爪子似的在他臉頰上輕輕蹭了蹭,發出極輕的一聲:“真的,沒騙你。”
她小心翼翼,一雙如水清眸盈滿懇求,似在求他就此放過她,一如那日。
沈黎安的指腹不自覺收縮,溫度自她的腰間傳來,掌心漸漸濕熱。
“嗯,多謝。”他沉聲致謝,同時往後退了半步,有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聶晚昭喜不自勝,暗自松了口氣,腳跟點地,退開半步,目帶解脫地睨了眼沈黎安,嗓音依舊輕輕柔柔:“無事,舉手之勞。”
落在旁人眼裏,則是六小姐含羞帶怯,舉止暧.昧,沈黎安尴尬退避,冷淡拒絕。
綠瑤扯了扯嘴角,她看得真真切切,沈郎君的臉上哪裏有什麽灰!
她家小姐,活像個話本裏急于求色的女妖精。
而那灰,就是個欲蓋彌彰的借口。
聶晚昭理了理臉頰旁飄起來的雜毛,冷靜下來後,思緒回轉,頓覺她的行為有多不妥,又有多失禮數……
主動撲進外男的懷裏!伸手去摸外男的臉!和外男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
無一例外,竟都是她幹出來的事!
想起那人看她的表情——
一言難盡。
她深吸一口氣,尴尬到恨不能立刻逃離現場。
“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個繡活兒沒做完,就先行一步。”
說完,也不管旁人聽沒聽見,袖子一甩就疾步離開。
一口氣走出去好幾米遠,她終究沒忍住回眸看了一眼,哪曾想那人還站在原地沒動,兩人的眼神再次碰上。
他目色沉沉,孤身而衣袂飄飄,端的是波瀾不驚,清冷絕塵。
反觀她,驚慌失措之下,腳腕一扭崴了腳,還險些摔倒在地,可謂是出盡洋相。
門房:“……”
看破不說破。
聶晚昭雙手捂臉。
丢死人了,她到底做了些什麽!
綠瑤伸手扶住她,似是理解她的心思,咬唇低低勸道:“小姐,別再看了,人都走遠了……”
“走遠了好,走遠了好。”聶晚昭松了口氣,連聲說了兩遍。
主仆二人默然對視了片刻。
少頃,她在綠瑤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綠瑤,等會兒好生打聽一下方才那人的消息。”聶晚昭明明羞紅了臉,還要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态:“出身,官職,不管什麽,事無巨細我都要知道。”
綠瑤:“……”
見她一臉“振奮”,綠瑤勸導的話咽了回去,只能順着她的意思道:“是,奴婢明白了。”
整齊的瓦房和長廊交錯雜陳,園中小型花圃中種着盛開的月季,粉白花蕊瞧着甚是喜人。
門房将人帶到後,便從書房退了出來,按照原路往回走去。
剛跨過一道月牙拱門,就聽見旁邊傳來一道低斥聲,吓得他打了個哆嗦。
“站住。”
門房定睛一瞧,那躲在假石後鬼鬼祟祟的美人不是六小姐,又是誰?
“不知六小姐有何吩咐?”門房垂下眼睑,不敢直視。
聶晚昭藏身于假石後觀察了半響,确認門房身後沒有人跟上來後,才将身子站直。
“你可知——”聶晚昭的睫羽飛速眨了兩下,頓了頓,道:“方才那人是何身份?”
來侯府見爹爹,又聽管家說了個什麽官職,她雖沒聽清,但也知道他高低是個官身。
既是官身,那日為何那般狼狽地強闖侯府,像個流氓土匪劫持她……
她行至半路,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生怕他是假冒身份另有所圖,父親會有危險,故而折回來。
可她又不敢在父親面前貿然揭露他的行徑,只得躲在這兒截停帶路的門房先問問清楚。
“六小姐當真不識沈大人嗎?”門房心直口快,狐疑地瞧了眼聶晚昭。
不應該啊,沈郎君的名聲,滿京都無人不識。
“嗯?”聶晚昭不解。
門房啞言半響,徐徐解釋:“沈大人是荊州、忻州兩地的提刑按察使司副使,也是宣陽侯府的嫡長子。”
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宣陽侯府嫡長子。
聶晚昭抿唇,在心裏過了一遍這兩個名號。
她還是想不起來記憶裏有這麽個人,嫌棄門房遮遮掩掩不說個清楚,遂皺眉追問:“他叫什麽名字?”
門房納悶了,他都提醒的這麽明顯了,六小姐居然還是不知沈郎君嗎?
見她神色焦急隐有怒意,門房只得匆匆道:“他叫沈黎安。”
沈黎安,宣陽侯世子,是太後侄女榮安郡主的親兒子,天資絕倫,少年成名,十七歲中舉,二十歲高中狀元,更是憑借一張清隽出塵的臉,俘獲滿京都無數少女的芳心。
他至今都還記得,當年沈黎安高中狀元,跨馬游街時,慕名而來的姑娘把整條街圍得水洩不通,對其投擲鮮花和荷包,漫天如雨,直叫人睜不開眼。
外放為官三四載,如今二十三歲,年紀輕輕就已是位居四品的實權重臣,名聲雖差了些,但可謂是無人能及、無人不識。
偏偏六小姐不識。
不過沈黎安風頭正盛之時,六小姐還只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沒聽過他的名號也實屬正常。
聶晚昭反複咀嚼這個名字,有些難以置信。
竟是他?
這個名字是每次閨閣聚會必聊的談資,零零散散占據了她大半個懵懂的少女時期,雖未曾見過他本人,卻也知道此人在京都城頗負盛名。
貴女們天天嚷着要嫁的天之驕子是他,人人厭棄喊打的宦官走狗也是他。
雲中月,海底泥,不可及,皆是他。
出身高貴,卻自甘堕落,為了往上爬竟然摒棄讀書人的铮铮傲骨,主動巴結奸佞宦官蕭钰與其為伍,為清流一派所不恥,記憶裏就連父親也曾嘆過他一聲:可惜。
離開京都已經兩年,關于這個名字的記憶早就淡卻,如今再提起,只覺唏噓一場。
“六小姐還有要問的嗎?”門房問。
聶晚昭自思緒裏回過神,揮手示意門房可以自行離開:“沒有了。”
晌午的陽光傾瀉而下,在她眼下映出一道濃郁的陰影,神情冷淡,讓人有些難以琢磨。
綠瑤站在她身側,忍不住出聲提醒:“小姐,可還要去見侯爺?”
“算了。”他的名聲雖差,但好歹也是朝廷官員,那日興許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也說不定。
聶晚昭神色一緩,看向綠瑤:“走吧。”
裙衫微動,她率先擡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