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矜持二字

◎哪有人動不動就臉紅害羞◎

在沈黎安造訪之後不過一月,一道快馬加鞭的诏書便送進了聶氏老宅,诏書來的突然,平日裏清冷異常的老宅也算兵荒馬亂了一回。

“你瞧我說什麽來着,這回京啊,指日可待喽~”聶知烨手捧一把魚食,指尖捏起朝魚缸裏丢去,面色春風得意極為得瑟。

不大的池塘裏冒着長長的荷葉,又嫩又綠是小水珠的搖籃,荷花的花苞慢慢地綻放,微風吹過,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

池邊,方桌上擺放着一座小巧香爐,燃着檀香,如山中清泉,熨帖內心浮躁。

身着黃衣的丫頭站在桌前緩緩磨硯,一支畫筆蘸取些許黑墨,随後落在白色宣紙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錦鯉在蓮葉間戲舞。

桌前立着一位美人,穿一襲蔥綠織錦海棠紋尋紗裙,三千青絲随意用支銀簪挽了個發髻。

些許碎發随風揚起,拂過紅唇,眉頭輕皺,像是在苦惱執筆卻不知下步該落在何處。

明眸皓齒,杏臉桃腮,四周的滿池荷花和她也不知誰做了誰的陪襯。

聶晚昭停下筆,接過綠舒遞上來的濕帕子,漫不經心地擦拭着手:“沒個準話呢。”餘下之意,也不知你在得瑟什麽。

這兩天沐夫人忙了起來,她才能得空悠閑一回,剛剛将畫桌擺上,聶知烨就跟了過來。

“我這不是為你着想嘛……”

“你早日回京,陸三郎也就不用靠書信來訴說相思之苦了。”他說着,目光掃向長桌上的一紙書信。

封皮還未解開,顯然沒有被人翻閱過。

寫信之人,是他們的鄰居左衛上将軍的小兒子,陸家三郎陸秉文,少年奇才,鮮衣怒馬,與六妹青梅竹馬。

打小就暗戀六妹,衆所周知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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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嘛,自然是陸三郎藏不住事,單純易懂。次次見面,那眼珠子緊緊黏在六妹身上,動不動就臉紅害羞,六妹同他說句話都能暗暗高興老半天,得到個禮物就恨不能擺在案臺上天天供着。

自從六妹回家守喪後,陸三郎的書信五天一小封,七天一大封,最近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學會了矜持二字,沒那麽頻繁,卻也是每月一封從不間斷。

得此癡情少年郎愛慕,尋常姑娘家估計早就淪陷了。

偏偏自家六妹,妾心似鐵,沒開竅般不以為意。

聶晚昭遭他言語調侃,也不惱,面上甚至浮現出淺淺笑意:“你且把這些話,當着母親的面說一遍。”

做哥哥的親口“诋毀”妹妹的名聲,那可不是一頓家法伺候能解決的。

聶知烨識趣,當即抿死嘴巴,告饒道:“哥哥錯了,你可別給母親告狀。”

聶晚昭冷哼,每次都拿她和陸三郎說笑,煩不煩。

她與三郎敞開心扉聊過,彼此只是知己朋友,實實在在郎無情妾無意,而三郎也早早心有所屬。

那人,并不是她。

而她的心中也有……

她眼眸暗了又暗,瞧她,想這些做什麽,總歸是和他不可能。

所謂書信,也不過是因為她在上京無知心好友,陸三郎才好心寫些趣事給她,而她的回信也只是些荊州的風土人情,只因他從未來過江南之地,好奇罷了。

一來二回,寫信成了習慣,內容簡單日常。

怎得就不清白了?

他們之間,清白的很。

聶晚昭拿起信紙,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慢悠悠開口:“我才不跟母親告狀呢,頂多就是幫忙相看一下未來四嫂。”

“你可別——”聶知烨炸毛跳起,頭搖得像撥浪鼓,神情十分抗拒:“我的好妹妹,你可別在母親面前提這事。”

他還這麽年輕,大把的光陰還沒潇灑呢,成什麽婚,找什麽媳婦兒,幹什麽受那罪。

“哦~”聶晚昭睨他一眼,拉長尾音:“誰叫你先編排我的。”

“行行行。”好兒郎能屈能伸,聶知烨并攏指腹,先是狠狠拍打幾下嘴唇,接着三指高舉過頭頂:“哥哥我再也不嘴賤說你和三郎的事了,我發誓!”

眼見聶晚昭并不理會,他連忙從圍欄處起身,坐到她身邊,拉着她的袖子,軟聲細語撒嬌:“嗯……好不好嗎?”

一旁的綠瑤差點又沒憋住笑,四公子還真是……被六小姐拿捏得死死的。

“這還差不多。”聶晚昭美眸輕掀,唇角彎了彎,這才去看信中內容。

慢慢看完後,聶晚昭有些吃驚:“三郎升官了啊。”

聞言,聶知烨忍不住湊過去瞥了一眼:“哦?錦衣衛小旗,從七品啊,不愧是我兄弟,少年有為。”

十九歲就能做到七品,确實算得上是年少有為,聶晚昭贊同地點了點頭,也很是為其高興,可心裏總是有點不得勁。

唉,明明是相同的年紀……

聶知烨實在受不了她一臉怒其不争的小表情,笑容顯出幾分尴尬,沒什麽底氣地發問:“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聶晚昭嘆了口氣,又是擺手又是搖頭:“沒什麽,沒什麽。”

聶知烨抽了抽嘴角,你還不如直接陰陽我呢。

“今兒天氣不錯。”他笑了兩聲,起身往亭子外頭走了幾步,展開雙臂揮了揮,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動作一頓:“說起年少有為——”

“還得是這位啊。”

“哪位?”聶晚昭聽他說了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也不明白,只好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只見遠處的抄手游廊中,一道暗藍色的身影緩步邁下臺階,光線斜斜灑在他的側臉,映出清疏冷硬的面容,皮膚通透,如水中冷月。

整個人都是清冷漠然的樣子,有點唬人。

他怎麽又來了?聶晚昭皺眉。

“我要是有他一半成就,在家不得橫着走?”聶知烨恹恹,難得有幾分洩氣,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比來比去氣死人。

“聽四哥這話,還挺羨慕他的?”聶晚昭怔了一下,盯着那人的背影,沉吟道:“可他不是名聲不好嗎?”

聶知烨睨她一眼,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非也非也。”

“這就好比一群惡狗搶食,下嘴越狠才能吃上口熱乎的,其餘沒搶到吃食的,心生嫉妒,可不就得使勁罵他圍毆他,且不論品性如何,就單論這爬到高位的本事我都佩服他,更何況歷史上的天之驕子哪個不是背着罵名走過來的?”

“你又這般死死盯着我作甚?”聶知烨一回頭,只差沒被吓昏過去。

聶晚昭抿唇,實話實說:“四哥,你老實說,這些年你是不是在憋着股勁兒?”

“什麽勁兒?”聶知烨撓撓額角,很是不解。

“準備一鳴驚人的勁兒。”

聶知烨:“……”

聶知烨看着她臉上的激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的哪句話讓她誤會自己能有那潛力?

天色剛過晌午,日頭高照,溫暖的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投落滿地斑駁的光影。

依舊是上次的門房在前頭帶路,一回生兩回熟,他只将人帶到院門外頭。

守門的小厮立在門檻處,遠遠見到兩人,麻利地轉身便進裏屋禀報:“侯爺,沈大人來了。”

屋內的銅爐染着一縷淡淡的青煙,聶閑雲自煙霧中擡頭,透過半掩的窗棂看向綠意盎然的庭院。

青年男子身姿如松,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好似周遭一切都提不起他的興趣,明明同是一人,身影卻再也無法與多年前匆匆一面的少年重疊。

聶閑雲停筆,身子倒向後方的靠背:“叫他進來吧。”

沈黎安得到準話,方才邁步入內。

“下官見過侯爺。”

到底是出身世家的矜貴公子,氣度不凡渾然自得,禮數周到挑不出半分錯處,直起身時,腰身挺得很直,渾然不似旁人行禮時那般卑微。

“沈大人,快坐。”聶閑雲沖他熟絡地揚手,指了指對面的位子。

沈黎安落座,瞧了一眼臺面上堆積成山的書籍和案宗,沉眸憂心道:“荊州之事複雜,侯爺這些天辛苦了。”

聞言,聶閑雲神色并無多大波動,語氣平靜:“沈大人奔波于荊州各地,面見大小官吏,自是比本侯辛苦多了。”

他手指點了點堆積在最上面的那本案宗,一字一句咬重道:“托沈大人的福,本侯只需翻翻這些陳年案宗即可,哪裏談得上辛苦二字。”

沈黎安舒眉展目,佯裝聽不懂他的話外之意,嘴角的清淺弧度就沒彎下過:“侯爺哪裏的話,下官所做,不過是為了……還蕭掌印一個清白。”

“清白?”聶閑雲嗤笑。

沈黎安置若罔聞,接着道:“蕭掌印人在京都,卻橫遭此難,若是無人為其奔走,那便是有幾百張嘴都說不清,侯爺您也知道,這天底下最難的事便是堵住悠悠衆口……”

“蕭掌印自認清白,又何須去堵他人之口。”聶閑雲手指輕敲座椅,盯着那張波瀾不驚的臉笑了笑:“沈大人也是,心中若無鬼,就不必往我這兒跑兩次。”

風吹樹動,樹影婆娑,穿過窗棂映在沈黎安的臉上,為他添了幾分詭谲,只聽一道壓抑的低笑徐徐響起,他突然話鋒一轉:“下官聽說近日京都風雲多變,一場狂風掀翻了太師府的馬棚,竟壓死了沐太師的愛馬——”

“爾敢!”未等他說完,拍案而起之聲突兀響起。

聶閑雲“騰”一下站起來,指骨捏得嘎吱作響。

沈黎安眸色頓沉,整理着衣擺也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朝前走了幾步,先是抱拳作揖說了聲侯爺息怒,然後湊近到桌案前,好看的薄唇微勾:“侯爺為何生氣?”

“壓倒的僅僅只是一座馬棚,死的……也只是一匹馬而已。”

聶閑雲臉色難看。

看着對方脖頸上跳動的青筋,沈黎安壓低聲音指出了那條明路:“下官還聽說,戶部秦侍郎的岳母家,常年做的就是來往京都和荊州兩地的生意,精良馬匹也有不少,侯爺若有所需,可去秦家問問,事情進展順利的話,侯爺興許能親自回京慰問太師也說不定。”

“你!”

“下官言盡于此,就不再叨擾侯爺了。”

書房內青煙缭繞,終日安靜的書房,竟陸陸續續傳出幾道瓷器碰碎和書本落地的刺耳響聲。

藍衣青年頓步一瞬,頭也不回地跨過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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