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賞梅宴

◎沈郎,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聶晚昭抱着湯婆子,撩開厚重的簾布一角,看向街邊的店鋪,今日是她回京後第一次出門,對她來說,太久沒見的城中街景還挺稀奇的。

即便是立冬,繁華的長安街依舊人來人往。

“你與那陳小姐是怎麽認識的?”

一個成日混跡于大大小小的宴席、小門小戶的七品文散官之女,如何有機會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侯府千金“親熱”起來?

提到這件事,聶晚昭就有些頭疼,嘆了口氣解釋道:“三年前偶然幫過她一回,見她被一堆人堵着欺負,便好心出口替她解過一次圍……”

“然後就一直被她糾纏不放?”謝淑慎打斷她,見她點點頭,了然嗤笑:“她這種人啊,我太熟悉不過了,最會順着杆子往上爬……”

像是想到了什麽,說到這兒她停了下來,臉色變得陰沉:“以後她再找上門來,你切莫理會,實在不行就直接轟出去。”

聶晚昭知道她最看不慣耍小心機的人,只是沒想到她已經到了如此厭煩的地步,愣了一秒,随即順從地點了點頭,嘴角微勾:“好,我會的。”

馬車停在寒客居正門前,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門口聚集着大片的人群,男男女女都有,都是掐好開園的時間到的,放眼望去,但見人均衣飾華麗,色彩鮮豔的衣裳映襯着一個個洋溢着親熱的笑臉,伴随着銀鈴般清脆的說笑聲,周遭都溢出歡樂的氛圍。

這笑聲在聶晚昭等人下馬車後戛然而止,衆人紛紛側目朝這邊看過來。

一雙雙上下掃視、刻意打量的眼睛直叫人心生不适,而其間暗含的惡意多是落在聶晚昭一人身上。

人群中間擁護的是一襲紅袍的靜純郡主,性子張揚跋扈,衆所周知,她向來讨厭長相狐媚的聶晚昭,只是如這般遠遠打過照面,就覺厭惡,眼風一甩,邁步往大門走去:“外頭的風是愈發大了,吹來了些不幹不淨的東西,礙本郡主的眼。”

刻薄的話剛落下,她身後一群跟班似的貴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去接這話。

畢竟誰也不想逞一時口舌之快去得罪風頭正盛的永寧侯府,卻也不會反駁這話惹了郡主不悅,均選擇閉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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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貴女遠遠朝着二人行了個見面禮,便相攜着陸陸續續進了園子。

靜純郡主并未指名道姓,聶晚昭便也沒傻到主動去接這茬,更何況這話于她來說不痛不癢,還沒今天梳頭時掉的那幾根頭發讓她在意。

可偏偏有人不識時務,湊過來自以為是地安慰她:“晚昭妹妹可別将靜純的話放在心上,也別傷心難過。”

說話之人是靜純郡主的表哥李元真,他靠過來,隔着幾步遠的距離朝二人躬身作揖,其身後還跟着三五成群的錦衣公子,一個勁兒地低呼起哄,無端讓人生厭。

“她性子就那樣,晚昭妹妹無需與她一般見識。”說着,他自認風流地撚起額間垂下來的一縷頭發,手法娴熟地将其往旁邊抛了抛。

聶晚昭眼角抽了抽,那幾根頭發油的,單拎出來只怕是都能炒一盤菜了。從前只覺得他是個纨绔公子哥,沒想到還是個愚昧草包。

“我聽不懂李公子在說什麽……不過郡主所言确實有幾分道理,這風大了,就容易吹些不幹不淨的東西來,慎姐姐,我們也快些入園吧。”

聶晚昭福身回禮,只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欸,怎麽就走了?”李元真還沒弄清楚她後半句裏“不幹不淨的東西”指的是誰,對方就已拉着小姐妹落荒而逃。

他不禁喃喃低語:“莫不是害羞了不成?”

一旁的好友立即附和:“聶姑娘定是被李兄的安慰感動到,害羞地跑了。”

李元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看來經過此事,他偉岸的身姿應當是住進了晚昭妹妹的心裏,那上門提親的勝算豈不是又大了些?

寒客居規模很大,暗香疏影,步轉回廊,便瞧見一位紫衣女子被人簇擁着站至主位,把控局面,大方得體絲毫不見怯場。

聶晚昭站在角落,好奇地擡眸往臺階上那位盈盈笑着的妙人看去。

她身着一條淡紫色銀蝶長裙,外披白色紗衣,烏黑的高髻上裝點着幾根鑲寶金簪和碧玉釵,薄施粉黛,只增顏色,雙頰邊若隐若現的緋紅營造出肌膚如花瓣般嬌嫩,整個人好似冰雪裏紛飛的紫色蝴蝶,輕盈靈動。

謝淑慎見她看得入了迷,捂嘴偷笑一下,小聲說:“這位就是二皇子妃,禮部尚書家的嫡女——”

“江月卿。”

聶晚昭偏頭睨向她,黑眸中洋溢着似知非知的懵懂,仿佛在問“誰啊?”

謝淑慎見她這副樣子,便猜到她可能沒聽過這號人物,有些好笑又無奈:“我的好妹妹,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

“這位尚未出閣就已頗具盛名,才情和美貌冠絕京都,連皇後娘娘都誇過她德藝雙馨實乃貴女楷模,後來被淑貴妃看上,便求了陛下為她跟二皇子賜婚。”

随着謝淑慎的尾音落下,江月卿似乎也說完了話,貴女們四散開來,各自尋着小姐妹往各處賞梅景點而去,除了各公子集聚的前院,寒客居後院裏四處都是比花還嬌豔的可人兒。

謝淑慎拉着聶晚昭尋了處人少的亭子坐下,打開了話匣子似的繼續說着方才的話題。

不遠處成群的嬌俏少女穿梭在梅下小徑,聶晚昭聽着身邊人嘆氣感慨:“說來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江月卿自然也不例外。”

“為何?”聶晚昭好奇。

謝淑慎抿了口剛剛擺上的熱茶,掀眼看了看四周,見無人靠近,才故作神秘地湊到她耳邊:“坊間相傳她撕毀婚約,抛棄了沈家大公子。”

四年前,宣陽侯于政事上行差踏錯,只差一點便要淪落到奪爵抄家、滿門抄斬的地步,多虧了沈大公子力挽狂瀾,最終化解了危機,卻也令侯府元氣大傷再不似從前風光。

江家與沈家有一樁衆所周知的娃娃親,只差上門提親即可成就良緣,江月卿及笄那日,所有人都以為沈家會上門提親,誰料等來的卻是一紙賜婚書。

有人說,曾看見江月卿悄悄去過沈家,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麽,只知道自此兩家形同陌路。

京都再無天子驕子,只留宦官走狗在人間。

“沈大公子多年未娶,何嘗不是為了少時的白月光?青梅竹馬多深的情分,到頭來竟落得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啧啧啧,真是令人唏噓。”

說着說着,謝淑慎連連搖頭,好似在為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黯然神傷。

聶晚昭望着枝頭的雪梅發懵,不由伸出手去接那落下的片片花瓣,低聲喃喃:“那他一定很傷心吧?”

“什麽?”謝淑慎沒聽清她說的話,卻也來不及追問,只因她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偷摸摸靠近岔路,一路小跑過了游廊,消失在拐角處。

她連忙拉過聶晚昭的手,湊到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後者略微震驚地擡眼看過去,那鬼鬼祟祟的人影不是陳知韻又能是誰?

“她怎麽進來的?”謝淑慎騰一下站起來,屬實是沒想到她還算有幾分本事,竟然能混進來。

聶晚昭驚訝過後,冷靜了下來,安撫道:“左右與我們無關……”

“我倒要看看她在整什麽幺蛾子。”

“?”

聶晚昭尚未反應過來,就見謝淑慎怒氣沖沖,提着裙子大步往陳知韻消失的方向追去。

“慎姐姐——”勸阻的話卡在喉嚨眼,她長嘆一口氣,原以為三年不見慎姐姐已經養成了大家閨秀的模樣,如今一看,這風風火火的性子跟三嫂如出一轍,便是如何也改不了了。

紅牆下一只素白的手扶着牆面踽踽而行,落梅像飄飛的白雪一樣淩亂,無聲落在肩頭,把它拂去了又飄灑滿身。

明明就是往這個方向來了,她不過崴個腳的功夫,一擡頭連個衣角都瞧不見了。

動了動有些酸軟的腳踝,她試着松開手往前走,還沒走出兩步,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疼得她輕嘶了一聲,徑直蹲了下去捂住腳踝。

說來也怪,她走了這許久,愣是連半個人影都不曾撞見。

不能再找下去了,聶晚昭掉頭沿路返回,她跛着腳走的慢,顯得這條路要比來時長許多,走了好半響都沒看到那棵與衆不同的紅梅樹。

她手撐着假山石左右環顧,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走錯了路,正憂愁着要不要掉頭,卻猝不及防被一道哭哭啼啼的嬌聲止住了動作。

“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你,可人生路那麽長,你總不能一直揪着那件事不放?舅舅當初待你如同親生,你若真定了他的罪,你叫我怎麽辦啊……”

“沈郎!”

她的嗓音清透甜軟,帶着拖長的尾調,似乎是從前方的涼亭裏傳來的,距離有些遠,卻因園中靜寂,又能清楚地傳到聶晚昭的耳朵裏。

單憑這幾句話,聶晚昭就已經腦補了一出愛恨情仇的精彩好戲。

“哭什麽。”

男子不耐煩的聲音透過石縫貼耳灌入,微微沙啞的聲線多少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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