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急
◎奪人所愛又如何◎
臨近年關,皇城裏人員流動增大,違法犯罪的事情層出不窮,惹得人心惶惶,錦衣衛這倆月一直疲于奔命,終于在半月前破獲了一件連環殺人案,立了大功。
為了犒勞日夜奔波的弟兄們,素來鐵面無私的沈指揮使破天荒地有了人情味,居然在迎春樓雅間設了宴。
偌大的雅間裏,美人舞姿纖婉柔軟,倩影飄飄似仙來,引得座下看客歡聲笑語不斷。
沒了平日裏上下級的束縛,一群大老爺們勾肩搭背,談天說地,什麽牛皮都敢吹噓,推杯換盞間氣氛逐漸高漲。
“喲喲喲,我們老幺怎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人從後一把鎖住陸秉文的脖子,使壞地用手肘将他往後拉。
陸秉文被這大力的鎖喉弄得猝不及防,一時間掙脫不得,只能放下酒杯連連賠笑:“張兄,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坐在陸秉文旁邊的同僚手掌撐着太陽穴,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哈哈哈哈,還能是為什麽,家中開始給他說親喽。”
不明情況的張晉深粗眉一橫,松了手下力道,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還說親?你小子不是有個訂了親的青梅竹馬嗎?”
陸秉文臉紅蔓延到脖子裏,撓撓頭略顯尴尬地解釋:“沒有訂親,是我單方面心悅她。”
母親自是明白他的心意,計劃趁着年前便上門提親,若是一切順利,來年就可完成婚事迎娶新婦進門,可是他拿不準昭昭的心意,就想先問問她的意見。
猶豫了幾天,眼看這兩天永寧侯府的門都要被媒婆踏爛了,他終于鼓起勇氣站到了她面前,支支吾吾話術換了好幾個,卻依舊沒有那個膽子捅破那層窗戶紙。
旁人都說他們青梅竹馬,近水樓臺先得月,卻無人懂他的難處。
他知道,昭昭自小便拿他當兄長,對他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
陸秉文青澀糾結的模樣逗笑了在場一群糙老爺們,同時也不禁勾起每個人心底不可言說的少年心事,畢竟在他這個年紀,誰還沒個偷偷喜歡的姑娘了?
過來人紛紛為他出謀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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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小姑娘就得主動,你這樣憋着不說她知道個屁?”
“你沒事就給她送送小物件,她一看到那些小物件就會想起你,久而久之她心裏就會有了你的位置,這不就慢慢水到渠成嗎?”
“俺這個過來人告訴你,直接上門提親,她要是答應了這事兒就直接成了。”
“他說的對,這年頭,好姑娘可不愁人惦記,你就得早些下手。”
衆人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讨論的熱火朝天,唯有這邊坐在上座旁邊的慕言如墜冰窖。
慕言小心觑了眼自家主子,不知道是什麽地方惹了他的不快。
沈黎安神色陰沉,冰涼而淡漠,骨瘦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杯上,烈酒一杯接着一杯,沒什麽情緒的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在桌面上,卻像是刀子似的狠狠刮在人心上。
慕言咽了咽口水,送到嘴邊的酒不知道該不該喝,最終還是放下了杯子。
按照主子這樣的喝法肯定會醉,他還是留着意識等會兒照顧主子吧。
宴席結束得很晚,大多數人喝得痛快,卻也都醉的不省人事。
酒樓外你攙扶着我,我攙扶着你,有馬車來接的上車就走,沒人來接的要麽蹭車要麽搖晃着身子結伴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陸秉文忙着取經喝的不多,意識還算清醒,便将自家馬車借給了住的稍遠的同僚們,他打算慢慢散步走回去,順便理一下思路,該如何向昭昭表明心意。
他擡步欲走,一輛馬車卻慢悠悠停在了他的面前,慕言坐在駕車的位置朝他笑道:“陸公子,天冷,大人說送你一程。”
與上級同乘一輛馬車,陸秉文下意識便要拒絕:“大人與我并不順路,還是……”
“上來。”馬車簾布內傳來一道低啞的男聲,縱使帶着醉意的慵懶,依然極具壓迫力。
言簡意赅的兩個字,立刻讓陸秉文閉了嘴,道謝後麻溜上了車。
馬車內酒味濃重,正座上的男人正閉着眼假寐,手指抵在額間,醉醺醺的模樣為他添了幾分柔和,不似平日裏的疏遠淡漠。
陸秉文在酒席上并未過多注意,沒想到指揮使竟喝了那麽多酒,看來是很滿意他們近期的表現,能得到上級認可,他不禁生出些許自豪感,也有了開口說話的底氣,低聲再次道謝:“勞煩大人了。”
男人輕輕“嗯”一聲,睫羽顫動幾下,那雙狹長的黑眸緩緩睜開,不同于醉漢的迷離,他的眼底一片清明,清醒到讓人懷疑圍繞在車內的酒氣究竟是不是出自他身。
他們平素來往不多,再加上陸秉文對沈黎安充滿敬意,此刻也不敢貿然搭話,只能任由氣氛逐漸冷清下去。
車內長時間安靜,猛不丁響起一句:“聽說你在追姑娘?”
陸秉文一愣,驚異地扭頭看向沈黎安。
若不是對方直勾勾地盯着他,他都會以為是自己耳背聽錯了。
不敢相信一貫不谙世事的高嶺之花,居然也會好奇下屬的私事,思忖片刻,他想應當是他們在席上談論的聲音太大,這才落到了他的耳朵裏。
興許是察覺到他的緊張,對方緩和了語氣:“随口一問。”
聞言,陸秉文垂眸,不太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八字沒一撇的事,讓大人見笑了。”
沈黎安漫不經心睨他幾眼,道:“多努力。”
似乎覺得這幾個字太敷衍,又補充了幾個字:“多嘗試。”
陸秉文怔住,被他這幹巴巴的幾個字弄得笑不出來,不過他轉念一想,或許是因為沈大人沒怎麽安慰過別人,才導致他說出來的話顯得極為生硬和勉強,就像是根本不希望他成功一樣。
他扯了扯嘴角,試圖說句玩笑話活躍氣氛:“嗯,追到了一定請大人喝杯喜酒。”
空氣死一般的沉寂。
沈黎安嗓音冷淡:“你該下車了。”
陸秉文這才發現馬車已經到了他家門口,他也顧不上糾結為什麽沈黎安沒有回答他的話,連忙道了謝,動作利落地跳下馬車。
在簾布放下的那一瞬間,沈黎安體面的笑容終于收斂,眼底泛起一絲煩躁,面龐結了冰般冷淡着。
“大人,走嗎?”
這話并未得到回應,慕言極有眼力見地閉上了嘴,不再開口。
慕言雖看不見沈黎安的表情,卻從他趕陸秉文下車的語氣裏判斷——他在忍。
忍着不發火。
良久過去,他隐約聽到裏頭的人喃了句:“你追不上,喜酒我也喝不上。”
“?”慕言微微張大了嘴巴,主子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不知怎麽的,他突然想起那日他無意提及陸秉文和他那青梅竹馬的事,主子瞬間難看的表情,難道……
他不敢深想,卻不由自主地擡眸看向陸家旁邊的那戶人家,星子點點,徐徐夜風中,高高的牆垣內燈火通明。
“回府。”車內的人突然說。
尚且沉浸在得知了一件不得了的事的慕言當即無奈回神,慌不擇路地拉緊了缰繩,佯裝淡定地回道:“是。”
冬雪又至,朱窗半開,沁來陣陣涼意。
綠舒進屋後,見聶晚昭仍在熟睡,暗嘆一聲後,移步去了窗臺,動作極輕地将被風吹開一條縫的朱窗關上。
回身準備去叫聶晚昭起床時,差點被吓得魂飛魄散。
聶晚昭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披發赤足坐于床沿,眼底烏青難看,毫無血色的小嘴微微張着,一雙烏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雙眼失神,仿佛失了心智般,任憑綠舒如何叫喚她都不應。
“小姐!”綠舒不死心,伸手晃了晃她的肩膀。
聶晚昭似乎才從夢魇中驚醒,空洞的眼神裏溢滿了傷心和痛苦,突然,她雙手捂着臉彎下腰,那瘦弱的背脊,猛烈地抖動起來,淚水順着指縫無聲地流下
她的哭聲裏就像是蘊藏了無盡悲傷,綠舒哪裏見過她這樣,被吓壞了,連忙伸手抱住她,動作輕柔地撫摸着她的背,安慰着:“怎麽了?小姐,你別吓奴婢。”
“綠舒,綠舒,綠舒……”她一遍遍叫着綠舒的名字,試圖将自己從那個夢裏解放出來。
綠舒驚慌地回應着:“我在,奴婢在。”
她又開始嗚咽,長長的睫羽上挂着起源不明的幾滴珠水,眨了幾回,晃悠悠跌落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過勁兒來,卻依舊緊緊抱着綠舒不肯撒手,淚還在流着,雙唇緊閉,無神地凝視着前方。
透過依稀水汽,她的眼前映出一張朦朦胧胧的臉,将她拉回那個短暫而又荒誕的夢裏。
夢裏,也是一個漫天飄雪的冬日,灰蒙蒙的霧什麽也看不清。
她穿着一襲紅色嫁衣,跪坐在紅牆宮城內,懷裏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哭的撕心裂肺。
潛意識裏,她知道,他并不是自己的丈夫。
而他,已經死了。
一個看不清臉的男人,死了。
可她,卻是這般的悲傷,難過,痛得整個心都要撕裂開。
作者有話說:
嘻嘻,沈大人他急了他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