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間訪客
◎是的,我傾慕姑娘。◎
“你的身子可還好?”
他的聲音緩緩蕩至耳畔,刻意壓低的聲線嘶啞醇厚,帶着無法忽視的關切,仿佛羽毛輕掃過心間,酥麻麻的。
盡管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還是對他這幾個月送來帶有祈福意味的花燈表示感謝:“托您的福,已經快好了。”
他像是松了口氣,話語裏帶了些許笑意:“那就好。”
他說完就沒了下文。
半響過去,誰也沒開口。
畢竟在這之前兩人根本就不相識,沒什麽可說的。
指不上他親口告訴她他是誰,她便試圖靠自己将他認出來,可她眯着眼瞧了又瞧,眼睛都酸了,卻依舊沒有在腦海裏将他的身影與誰對應上。
努力過後,她放棄了。
抿着嘴唇考慮了一下,再次擡眸朝他看了過去,語調不緊不慢地試探:“我身邊的人都在說,你是傾慕于我才給我送那麽多花燈。”
“是嗎?”
她的問話太過理直氣壯,男人似乎是愣怔了一下,良久,他的肩膀突然輕微的抖動起來。
低低的笑,在壓抑的氛圍內蕩開,顯得清冷又寂寞。
笑容随着他稍後的動作漸漸消失,他朝前邁近了一步,兩步,淡白的月光傾灑在他颀長的身影上,整個人自若的仿佛置身于自家後院,尋不到半分慌亂之色。
他不慌,聶晚昭反而慌了,不自覺朝後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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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他止步。
四目相接,細微的緊張在兩人的沉默中蔓延開來,像是一股萦繞的暗香,将兩人纏住。
他清冷的黑眸直直鎖定她的身影,月光灑在眉梢,在他的眼眸處投下一排陰影,給人一股難言的疏離和不真實感。
他沉吟,毫不吝啬地表達自己的感情:“是的,我傾慕姑娘。”
說完這話,他話鋒一轉:“可惜,姑娘要訂親了,我沒機會了。”
緩緩降低的聲調,透着意味深長的悵然之色。
聶晚昭沒想到他承認得如此幹脆,也沒想到他的消息竟如此靈通。
她眨巴眨巴眼睛,兀自猜測是不是正因為他知道自己即将訂親,所以才選擇今晚來送燈,又或許這盞燈就是他送給她的最後一盞。
“你……”
她眼神一黯,正欲再問他的身份,身後卻傳來綠茗迷糊的聲音:“小姐,你怎麽醒了?”
她回頭望去,就見黑暗裏綠茗邊披衣服邊靠了過來,就只是這短暫的一剎那,她回身再看過去,樹影之下空蕩一片,哪裏還有男人的身影,斑駁的光影灑落滿地,就像是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
聶晚昭恍惚,喃喃回應綠茗的話:“我口渴了,起來倒水。”
她有些懷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場绮夢,可窗戶外那盞尚未點亮的花燈卻在提醒她,真的有人來過。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伸手将花燈取了進來,垂眸打量片刻,朦胧的燭光下,做工一如既往的完美。
綠茗剛剛點亮燭火,揉着酸痛的眼睛,踱步到她跟前:“那你怎麽不搖鈴叫奴婢呢?啊,是那個人來了嗎?”
綠茗看見她手裏的花燈還有打開的窗戶,意識立馬清醒了大半,跑過去趴在窗戶上朝外探出腦袋,左看看右看看,環顧了一圈沒找到人影,不由得失望地耷拉下腦袋:“還以為能看見是何方神聖呢。”
少頃,她又興奮地朝聶晚昭問道:“小姐,你有看見人了嗎?”
聶晚昭搖搖頭,撒了謊:“沒有。”
“太可惜了吧。”綠茗嘆氣。
是挺可惜的。
她有種預感,這麽一別,可能今後都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
翌日,賜婚聖旨就馬不停蹄地進了聶家大門,還沒等歇口氣,後腳沈黎安就提着一只活雁,帶着京都城最富盛名的媒人,擡着沈家的數箱聘禮,大搖大擺進了門。
短短兩天,聘禮豐厚程度驚人,不得不讓人懷疑,沈黎安是不是将宣陽侯府的家底給搬空了。
沈家如此重視,聶家對沈黎安的态度也稍有緩和,沒再冷臉相待。
沈黎安今日裝扮,看得出是特意收拾過,梳着一絲不茍的整齊發髻,玉冠墨發錦緞白袍,邊角繡着精致的暗花,白玉雕的容顏深邃,眼眸如墨眉飛入鬓,在一衆忙活的人群中極其顯眼。
此時背手站在庭中,身姿挺拔,步履閑雅,與聶閑雲說話時垂眸恭謙,身上的肅殺之氣盡數收斂,全然不似之前在聶家老宅書房那副嚣張跋扈、目中無人的痞樣。
聶晚昭看着他被人帶往前廳,本打算再看一眼就回屋,卻不想他突然轉頭,目光與她在空中不期而遇。
他漆黑的雙眸星光點點,似乎含着別樣的情緒,柔情漣漪層層,饒是心如磐石之人,眼見了也忍不住心動,不覺沉淪。
猝不及防,她被他的眼神燙了一下,心竟是有些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對視片刻,他心情極好地揚了揚眉,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朝她做了個口型:“別看了。”
聶晚昭腦子嗡一下炸開,兩道胭脂紅蔓延到耳朵後面,她愣怔好一陣,本能地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到他們才松了口氣,羞赧回嘴:“誰看你了?”
他只是看着她,忽而無奈攤了攤手,那模樣好似在說:“除了你,還有誰。”
聶晚昭氣得小臉鼓鼓,低聲罵了句“不要臉”,罵完也不顧他的回應,氣沖沖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哼,壞東西!
沈黎安眸色沉沉,壓下嘴角笑意,讪讪摸了摸鼻尖。
啧,不經逗。
連續幾日天晴,高遠的蔚藍蒼穹,漫天白雲悠悠飄蕩。
聶家的花園裏種了許多海棠花,在花樹間,一條鋪以信白石的□□蜿蜒通向亭子,曲曲折折的長廊旁種了些芍藥,遠遠望去,真有如仙境般。
在春日裏幾許花香中,白玉石的圓桌上擺滿了各色的紙張和樣式不一的剪紙。
聶晚昭披着件擋風的白色披風坐在圓桌前,脖頸處有一圈粉色的狐貍毛,襯得她肌膚勝雪。
她的小臉被陽光曬得有些泛紅,一雙好看的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楚淮月變化多端的動作,剪刀在她手裏就像是被施了幻術,随她所想般将紙張變幻成她想要的模樣。
“嫂嫂,你的手可真巧,明明是同一天學的,我學了這麽久卻剪不出什麽花樣來。”
聶晚昭迫不及待地接過楚淮月手中剛剪好的小老虎,滿心歡喜地翻來覆去的看。
“就你嘴甜。”楚淮月掩唇輕笑,還沒等她再說些什麽,長廊那邊就傳來了聶思渡的笑聲。
“昭昭怎麽能跟你嫂嫂比,你那個笨腦子,就算再學幾個月,也學不出什麽名堂的。”聶思渡在聶晚昭身旁坐下,随手抓了塊翠玉酥放進嘴裏。
聶晚昭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撇嘴揶揄:“阿兄真讨厭,嫂嫂當初是怎麽看上你的?”
“自然是你阿兄風流倜傥......”
他還沒說完,聶晚昭就誇張地做了個要吐了的動作,逗笑了在場的所有人。
聶思渡裝出一副生氣的表情,作勢撸起袖子就要動手。
聶晚昭輕松躲過,眼尖的看見了她的救命稻草從游廊那頭走了過來,她旁邊跟着的是一位沒見過的美婦人,雍容華貴,姿态卓然宛若畫像裏的仙女下凡一般。
聶晚昭看得有些癡了,扭頭朝楚淮月低聲詢問:“嫂嫂,跟在母親身邊的那位是?”
楚淮月搖搖頭:“我也不認識。”
她對此人的身份也很是好奇,畢竟這等出衆的氣度和長相,她若是見過理應不會忘記。
興許是她們的目光太過熱烈,那美婦人有所察覺地朝這邊望了過來,美麗的瞳仁墨色沉沉,忽而見她莞爾一笑,同沐夫人說了兩句什麽,随即便見容媽媽大步穿過游廊走了過來。
容媽媽在幾人跟前站定,唇邊挂着溫潤的笑,作揖道:“六小姐,寧安長公主來訪,夫人請你過去作陪。”
“寧安長公主?”
聶晚昭和楚淮月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裏看見了不可思議。
寧安長公主是太後嫡長女,還是當今聖上唯一的親姐姐,地位崇高,說她是除了當今太後和皇後以外,北朝身份最尊貴的女人都不為過。
只是她本人性子柔靜喜禮佛,不愛與人結交,一年到頭都出不了幾次公主府,若不是她美若天仙的容貌,人們估計早就忘了這號人物。
民間每年暗戳戳評選京城第一美人的時候,這位總是榜上有名,正所謂姐不在江湖,但是江湖總有姐的傳說。
只是,她來永寧侯府做什麽?
見她們一副呆愣的模樣,容媽媽只好再次開口提醒:“六小姐?”
容媽媽話音剛落,聶晚昭立馬就站了起來,同二哥二嫂道別後,跟着容媽媽朝等候在庭院中的沐夫人和長公主走去。
能有機會和這等活在別人嘴裏的人物結交,聶晚昭心向往之,恨不能直接飛過去。
一叢叢粉色海棠花樹旁,姿容如玉的女子靜靜站在那,人比花還要嬌豔三分,身着一襲瓦松綠曳地長裙,長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以木簪固定,未有過多的修飾便已淡雅脫俗。
歲月從不敗美人,她光滑的臉上冰肌瑩澈,甚至瞧不出一絲細紋,嘴角始終挂着一抹恬淡的笑容,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優雅寧谧的氣質,只看一眼便叫人倏然失了魂魄。
聶晚昭不自覺捂住胸口,按住那不斷鼓動的心跳,誰懂,她現在真的很想撲進沐夫人的懷裏,大喊一聲:“嗚嗚嗚,母親,我看見仙女啦。”
沐夫人見她這副失了魂的模樣,還以為她是身體不舒服了,連忙關心了一句:“怎麽了?你胸口疼?”
“昭昭,你還好吧?”一道溫婉柔和的聲音緊随其後,風鈴般的聲音,清透悅耳。
聶晚昭覺得自己真要被蠱惑了,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可依舊不受控地盯着對方的臉看,聽到二人的問話,怔了一下,喃喃回應:“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