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失落
◎她從不覺得沈黎安會喜歡自己。◎
回府的馬車上, 聶晚昭心跳如擂鼓般快速跳動,緊緊交握的雙手在彰顯她的糾結。
她從不覺得沈黎安會喜歡自己。
從前如此, 現在如此, 以後也如此。
因為她喜歡過人,所以知道變心很難。
可是今日所聞卻動搖了她,或許他對她也有喜歡?腦海裏的細節來來回回攪動, 擾得她不得安寧。
她想找他問清楚, 可是他食言了,一夜未歸。
直到第二日傍晚沈黎安才歸府, 冷硬的臉上裹挾着滿滿疲憊讓整個人看上去陰沉壓抑,還未好好說上幾句話,他換了身衣服又匆匆離開。
洪武街的這場變故, 死了不少皇宮侍衛和無辜百姓,令人難以接受的是, 一貫治安良好的京都城居然藏匿了那麽多心懷不軌的刺客, 其中牽扯進去的相關機構和官員哪止兩三個, 一時間是鬧得衆說紛纭、人心惶惶。
陛下得知此事,當即震怒, 一茬茬的官員連夜被召進宮, 問責追查,連續數天都不得消停。
錦衣衛涉及京都監視之責, 刺客能夠成功混入京都此乃錦衣衛的失職,就算沈黎安與此事并無直接幹系,也差點被陛下問罪,幸好因為救駕有功, 故而并未受太大責罰。
可是一整晚都在奔波, 又是進宮面聖又是審問刺客, 已是勞累異常。
自那之後,大半個月的時間他都是早出晚歸,忙得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
綠舒同她說過,守夜的時候好幾次撞見姑爺大半夜回來,興許是怕打擾到她休息,他只是站在床邊瞧了幾眼,便轉道去了書房應付。
沈黎安忙,她何嘗不忙,從前學的治家之道,終究只是理論,實際操作起來才知道有多麻煩,大大小小的府務纏得她焦頭爛額。
她無數次感嘆,若不是母親将容媽媽派過來幫襯她,她一個人可能真的得死在這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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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哪怕同在一個府邸,他們也根本就碰不上面,碰不上面,她想問的話就只能擱置。
一拖再拖,也不知下次還能不能說出口。
黑沉沉的夜,風肆虐地刮着,雨滴像是從天際掉落的珍珠,“噼啪噼啪”砸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白日裏終于核算完侯府庫房的存物,聶晚昭此刻身體疲軟得很,粘了枕頭就想立馬就睡,可是輾轉兩側,翻過來翻過去就是睡不着。
最終只能無奈睜眼,愣愣地望着床頂,漆黑一片,伸手去探什麽也抓不住,像是她毫無頭緒的心,無論如何查探都思索不清。
腦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外頭的雨聲小了很多,細雨綿綿伴随着清脆的開門聲和細微的請安聲,一道高大的人影從外頭走了進來。
聶晚昭都沒怎麽睡着,聽到動靜當即睜開了眼,撐着手從床上坐了起來,外頭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蒙蒙亮。
對方身上淋了雨,外衣和頭發都濕漉漉的,踏着晨色而來,卷來一陣涼意。
跟着他後頭進來伺候的綠瑤麻利将燭火點上,見聶晚昭只穿着睡衣,又替聶晚昭拿了件厚衣服披着。
見她醒着,沈黎安有些詫異,邁步走向衣櫃的動作停住,一站一坐,遙遙對視了會兒。
聶晚昭微微擡首,許久未碰面竟是有些生疏了,躊躇一陣,她輕聲打破沉默,道:“要不你先去洗個澡,換件衣服。”
一旁的綠瑤悄悄朝沈黎安遞去眼神,适時接茬:“水已經在備着了。”
卻被他擡手拒絕,“先不急。”
話落,他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搬了把凳子落座在她身側,目光灼灼盯着床上的人兒,“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的眸子裏充滿了來源不明的糾結,似是遇到了難處,眉間蹙得更緊。
聶晚昭眨眨眼眸,瞧見他發尾有一顆水珠順着面頰滑落進脖頸,心中一咯噔,怕他一直不換衣服容易着涼,便給綠瑤使了個眼色,“等會兒再說,綠瑤,去拿塊布巾來。”
後者輕輕颔首,從櫃子裏取了一塊布巾遞給她,聶晚昭伸手接過,又遞給了坐在邊上的沈黎安,“擦擦,別着涼了。”
燭燈光暈下,美人雪衣墨發,唇不點而紅,一雙秀眸似秋水一般明澈,美目流盼,說不盡的溫柔可人。
他應聲擡頭,漆黑的眸子掀起陣陣波瀾,晦暗不明,柔聲道了一句:“謝謝。”
他拿着布巾胡亂往脖子上蹭了蹭,輕飄飄的,動作敷衍至極,像是絲毫不在意自己會不會生病。
聶晚昭輕嘆一聲,“我來。”
她挪動身軀朝他靠近,奪過他手中的布巾,先是對綠瑤吩咐了一句“去倒杯熱水來”,才幫他仔仔細細擦拭臉上和身上的水珠。
綠瑤“诶”了聲,瞧了眼姑爺稍微緩和的神色,才放心扭頭去倒熱水。
自打那日聽了阮鈴醫的話,聶晚昭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從洪武街回到侯府,她每過一炷香就要問一句姑爺回來沒,可是左等右等,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個晚上都沒等來姑爺的人。
本欲第二天派人去北鎮撫司問問,卻又怕會打擾到姑爺處理公事,糾結又糾結,最後只得作罷。
好不容易等到姑爺回來,又因為公務,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自家小姐連個和姑爺說話的契機都找不着。
現在姑爺好不容易得了空,自家小姐向來是藏不住事的,想來此時也定是有許多話想同姑爺說,綠瑤将熱水放下後,便自覺退了出去。
氣氛一安靜,彼此的存在感就被無限放大。
肌膚觸碰的癢意,呼吸相纏的熱度,衣料摩擦的聲音,眼神交彙的缱绻……
沈黎安将目光看向聶晚昭,後者模樣溫順地幫他擦着頭發,紅色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暈出層層緋紅,霧色的雙眸看起來格外認真,平靜到不帶任何雜念。
好似意亂情迷的人,只有他。
他自認為不是沉迷女色的人,加之上輩子也從未對她生出過什麽妄念,這輩子便只想先慢慢靠近,再試着獲取她的好感,繼而得到她的心過完一輩子。
可是重生後,卻沒有一樣順了他的心。
這輩子見的第一面便被她當成個登門劫財劫色的賊寇,別說好感,對他更多是害怕和讨厭,她沒疏遠他就已算他走運。
在之後的寒客居,好不容易和她稍微混熟了一點,改善了些他在她心中最初的壞印象,可是她所謂的竹馬和那場始料未及的大病沖破了他所有的耐心,只想盡快将她娶進門,只有把她放在身邊,他才能安心。
婚事定下後,所有的一切進展的都太快、太順利,讓他不禁有些飄飄然,得寸進尺想要盡快和她更進一步,關系越近他才知,何為最親近的才最磨人。
他看得出來,她不喜他的親近,羞澀有之,抗拒有之,不習慣也有之,可是又能怎麽辦呢?如今要他克制住對她的欲念,清心寡欲徐徐圖之,他辦不到。
活了兩輩子,倒是越活越回頭,越活越膚淺。
他黑眸沉沉,略有些煩躁地拉了拉勒緊的領口。
聶晚昭為了方便替他擦拭頭發,半跪着直起腰身,視線停留在他的發頂。
他的動作有些大,她不明所以地低頭看他,只能看見他卷翹纖長的睫羽,以及他露出的兩根凸起的鎖骨,在扯動間若隐若現。
白花花的肌膚入眼,她那因為重複同一動作而升起的朦胧的睡意瞬間清醒了大半,心跳砰砰,不太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濕氣貼在皮膚上,黏糊糊的很難受,哪怕經過擦拭幹了不少,但是架不住他的面頰和脖頸都透着冰冰涼的寒意,還有那飄散着的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她用手背試探性碰了碰他的臉,冰涼一片,猶自皺眉,“怎麽不知道打傘呢?”
連她家七八歲的小侄子都知道出門要帶傘,下雨要打傘,他這麽大個人了,外頭下了那麽大的雨,居然不知道打傘。
他緘默無言,沒回答她的話,卻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下來坐着,出聲道:“先不管這個,我有話要用你說。”
聶晚昭被他的力道扯得跌坐在床上,腦子方才還在拿他和小侄子做對比,一下子沒轉過來,茫然擡頭,“嗯?什麽?”
對上她懵懂的眼神,沈黎安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才剛成婚就讓她一個人獨守侯府,這令他怯于直言,變得有些言辭閃爍。
他有些說不出口,但是卻不得不說。
“我可能得離京一段時間。”
聶晚昭整理布巾的手一頓。
他接着道:“五皇子要離京去邑同修養,陛下命我前去護送。”
邑同是皇後母家林氏一族盤踞之地,風水寶地,人傑地靈,最是适合休養生息。
五皇子雖貴為皇後嫡子,卻是衆皇子中難得沒有野心的一位,興許是他自知體弱無緣皇位,故而将這些名利看得很輕,不争不搶,也因此才受到陛下的特殊寵愛。
可就是因為這幾年的寵愛看重,五皇子于政事上做了不少實事,有了一番不小的作為,深得民心,于是陛下竟隐隐有了放權給五皇子的苗頭,這才讓旁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儲位之争,必定是條充滿着血腥的路,陛下作為統禦天下的君主,不可能對皇子間的明争暗鬥一無所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多半采取觀望态度用以選出最合适的君王人選。
只是洪武街刺殺一事屬實太過,将隐晦扯到明面上,使得皇室威嚴受損,牽涉太廣,陛下不可能放任不管,必須要給百姓一個交代。
洪武街刺客出奇的嘴硬骨頭硬,在堪稱地獄的诏獄待了半個月硬是沒吐露背後之人的半個字,雖還未招供,陛下心中卻已有了懷疑……
二皇子一個時辰前還在勤政殿外跪着。
二皇子的生母淑貴妃百般求情,只是君心似鐵,饒是她将眼睛哭腫了也無用,心一狠,竟跟着自己的兒子跪了一夜,半夜的時候遭受不住暈了過去。
陛下雖心疼,卻只是讓人将其擡回寝殿。
直到蕭掌印來求情,陛下才松口。
二皇子母子前腳剛離開勤政殿,五皇子後腳就跟陛下自請離京,言語間把不争不搶、委曲求全發揮到了極致。
以退為進,更能激發陛下的同情心,就算無法讓二皇子失去聖心,也能動搖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一通操作下來,五皇子到底對皇位有沒有興趣,除了他自己誰能得知?
畢竟上輩子,他可是……
沈黎安面色沉郁,輕輕呼出一口氣,真是沒一處省心的。
沈黎安要離京這個消息太突然,她一時難以消化,聽語氣似乎短時間內都不能回來,待反應過來,覺察出他的話語間難以掩飾的愧疚,她抿了下唇,放柔語氣詢問道:“什麽時候走?又要去多久?”
“還不确定什麽時候走……來回最快也得三個月。”
三個月。
聶晚昭手指捏得更緊。
她眼皮直跳,沉默片刻,悶聲問,“去那麽久……可要幫忙準備什麽?”
“不用,有甄叔和慕言,他們會看着辦。”
“……你若是在這兒住得無聊或是住不慣,可以先回聶家住上一段時間,我會去同岳父岳母解釋。”
這是公事,他如此替她着想,事事周到,她雖無心責備于他,可是神情裏還是流露出一絲失落,眼睫上不自覺沾了淚珠。
她故作輕松道:“哪家的姑娘會沒成親多久就回娘家住啊?”
手背掉落一滴溫熱,沈黎安目光微凝,伸手猛地捧起她的臉,瞧見她欲哭不哭的模樣,心被狠狠揪了一把。
“怎麽哭了?”
聶晚昭憋紅了耳根,将腦袋擱置在他肩頸處,吸吸鼻子,悶頭主動去牽他的手,輕哼:“沈黎安,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