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護短
◎沈指揮當然對我很好啊(三合一)◎
女人疼得幾乎快昏死過去, 可還是強撐着手臂擡起臉,接連否認了好幾遍:“我沒有, 我沒有, 我沒有。”
“你沒有?呵。”靜純郡主冷哼一聲,那聲音就像是從鼻子裏使勁哼出來的,帶着濃濃的不屑:“一個出身卑微, 面貌醜陋的小戶女, 竟妄想進得了皇室的大門?”
女人聽她這麽說,生怕觸碰到她的逆鱗, 屆時自己只怕會挨更多的毒打,嗚咽替自己辯解:“郡主,我從未想過高攀殿下。”
靜純郡主嘴角挑起一抹譏諷的笑:“沒想過高攀?那你不是也高攀了?”
當她将九皇子和這個賤人捉奸在床時, 簡直就比吃了屎還要難受。
自己最看不起的那一類女子,居然在背地裏和自己的丈夫茍合在一處, 甚至在新婚第二日, 宋承志那個狗男人還跑出去和這個賤人偷歡, 最氣人的是,還膽敢在宋承志的背上留下印記, 這誰能忍得了?
她若是能忍, 便跟這個賤女人改姓!
思及此,她眼中的恨意更甚, 蹲下去揪住她的衣領,又是狠狠一巴掌。
“賤人!你是不是故意挑釁本郡主?本郡主不是警告過你嗎?讓你乖乖等着皇子府的轎子來接,你怎麽就是不聽呢?偏偏跑出來礙我的眼,怎麽就這麽賤呢?”
“你以為使了下作手段爬了殿下的床就萬事大吉了嗎?還是說, 你覺得本郡主不敢拿你和你肚子裏的賤種怎麽樣?”
“你以為誰能護着你?是九皇子?還是貴妃娘娘?”
“本郡主不妨告訴你, 貴妃娘娘是不可能讓你做殿下側妃的, 能讓你當個妾都算是擡舉你了。”
那女子的意識顯然已經有些模糊了,靜純郡主說了那麽多都沒得到一句回應。
靜純郡主的貼身婢女初夏見她下了狠手,有心想勸,卻也不敢招惹正在氣頭上的靜純郡主,可是又擔心事情會鬧大,到那時局面不可控可就麻煩了。
于是她大着膽子上前兩步,先是肉眼察看了幾眼女子的安危,見她都快昏死過去,才終于試探性地開了口:“郡主,您先消消氣,等不久後這位陳小姐進了門,還不是任您處置,何需在太師府大動肝火,若是被有心人看見傳出去……不值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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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純郡主朝初夏睨去,“你怕什麽?出了事自有本郡主擔着。”
她的眼神太過可怕,初夏當即噤聲,不敢再出言勸阻。
接連幾個巴掌下去,靜純郡主心中的怒氣得到了幾分消解,可她還是不打算放過地上的女子,一把抓起她的頭發将她整個人從地上拽了起來。
“還有啊,你千方百計送出的那些信,的确送到了宋承志手裏。”
“可是有什麽用呢?”
“他根本都沒打開過。”
靜純郡主将她一直以來所有的期盼和希望一寸寸碾碎,再化作一把把利刃狠狠刺向她的心。
遮住女人面容的長發朝耳側滑落,露出一張狼狽中透着楚楚可憐的姣好面容來,腫脹的雙頰緩緩滑落兩行清淚,紅潤的嘴角滲出幾縷血絲,看上去格外惹人憐惜。
聶晚昭看到此處,便有些不忍看下去了,手指緊緊地抓着袖子,心情有些複雜。
從前的靜純郡主只能稱作嚣張跋扈,如今完全就是個不管不顧的瘋子啊!
被她毒打的這個女人,居然是陳知韻。
上次見這兩人還是在去年的賞梅宴,誰能想到再見竟是這副駭人的場面。
賞梅宴過後,不過半個月,陛下就下旨給靜純郡主和九皇子賜了婚,估計陳知韻也沒想到,在自己搭上九皇子這高枝之後,會有靜純郡主這麽一位強勁的攔路虎。
更別說,兩人之前就接下過梁子。
當初撞破陳知韻和九皇子的奸情時,她就料到陳知韻落不到什麽好下場,只是沒想到她會攤上靜純郡主這樣暴脾氣的主母,還這麽慘。
真是不知道該嘆一聲可憐,還是活該。
正在感嘆人的命運無常,她旁邊的聶知烨突然小聲感慨:“這窩作婆娘,下手可真重。”
龇牙咧嘴的模樣,好似正在被毆打的人是他自己。
他這麽一打岔,聶晚昭的思緒都被攪亂了,幽幽朝其看去。
聶知烨似有所察,回望過來,那眼神好似在說:我說的不對嗎?
他沉默,自我解讀片刻,向她湊得更近些,解釋道:“窩作這個詞,是跟我書院的同窗學的,就是厲害的意思。”
聶晚昭勉力擠出一抹微笑,那邊有了些新動靜,她便不再出聲回話。
靜純郡主盯着陳知韻的臉看了半響,不知為何,嘴邊突然勾出一抹笑,漸漸生出些猙獰可怖的意味:“我突然想起來,你以前是不是也被本郡主教訓過?”
陳知韻沒想到裝昏都逃不過被毒打的命運,被打的地方已經痛到麻木,她不敢明目張膽地去擋臉,退而求其次,就只能騰出手來拼死護着肚子,也不知道方才靜純郡主踩的那幾腳,會不會影響到肚子裏的孩子。
這可是她現在唯一的底牌。
若不是送出的信都沒了回音,她也不會冒着風險從靜純郡主的監視下逃脫,就為了能見九皇子一面,再怎麽說她肚子裏也懷了他的骨肉,她就不信他會對靜純郡主的所作所為坐視不理。
誰曾想還沒見到九皇子,就先倒黴至極地撞上了靜純郡主的貼身婢女初夏,這才有了這些糟心事。
她現在渾身上下都痛的要死,好不容易趁着靜純郡主發愣的空擋喘上幾口氣,就聽到她問的這句話。
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幾年前被一群人圍堵在角落裏毆打的場面,那些烙印在內心深處的傷口又開始隐隐作疼,整個人像是被拉出來狠狠鞭撻了一遍,喘息聲都不由重了幾分。
陳知韻急忙搖頭否認:“我從未見過郡主您。”
慌亂下,她無法做出完美的僞裝,心虛到亂瞥的眼神和止不住顫抖的手早就出賣了她緊張的情緒,也讓靜純郡主更加确認自己內心的猜測。
“我就說你這張臉越看越眼熟,幾年前試圖勾搭卿姐姐哥哥的人,就是你吧?”
語氣雖是疑問,但是眼神卻格外肯定。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從來就沒有……”
“放你娘的屁!你還敢裝?本郡主還記得是聶晚昭多管閑事救了你,不然你還能出現在這兒?小小年紀就知道送手帕勾引男人,難怪長大後這麽不要臉地去爬床!本郡主早知今日,當初就應該弄死你!”
偷聽到這兒的聶知烨猛然朝聶晚昭看過去:你還管過這事?
聶晚昭沒否認,點了點頭。
陳知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伸手推了身上的靜純郡主一掌,大聲怒吼道:“我真的沒有!”
那個手帕根本就不是她的,是江卿舟看她摔倒後手心被劃破了,才送給她包手的!之後也不過是她想要感謝他,才借着還手帕的理由見了一面。
誰知道竟會被江卿舟的妹妹江月卿看到了,誤會她“勾引”她哥哥,竟叫來一幫姐妹圍堵她欺負她,罵出的話比市井潑婦還要難聽。
弱肉強食,她甚至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只要她敢反抗,下一個遭罪的便是整個陳家,父親好不容易求來的官職,八歲弟弟的上學資格……
也就是那個時候她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些所謂的貴女們,就是一群享受着父母輩榮譽,表面光鮮亮麗,實則內心腐壞的衣冠禽獸。
北朝的律法約束的僅僅只是低賤的下層人民,出生高貴的上位者就是可以不顧律法,不計後果的肆意妄為。
聶晚昭是救了她,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盡管她一直努力粘着聶晚昭以求她的庇護,卻依舊逃不掉被時不時捉弄欺負的命運。
等聶晚昭在不久後離開京都守喪,她的處境就更為艱難,不敢出門,吃不進去飯,甚至都無法入睡,因為一旦她閉上眼,腦海裏就是被欺負的畫面,以及那些欺負她的人的臉。
終于有一天她想明白了,擺脫這些苦難的唯一法子,就是成為和她們同一高度的人。
若是靠碌碌無為的父親和弟弟掙前途,這輩子是不可能的了,而她除了這張臉和這副身子也沒什麽可利用的。
要做就做票大的,沉迷酒色又無頭腦的九皇子便成了她的首選。
可世事難料,九皇子竟跟之前欺負過她的主謀靜純郡主成了婚,她的噩夢開始重演。
“放肆!”靜純郡主沒想到陳知韻居然敢還手,震驚之餘,怒氣在此刻達到了頂峰,被初夏從地上扶起來後,重重一腳踹在她的肩膀上。
正欲擡腳繼續補上幾腳,陳知韻開口求了繞:“郡主,我錯了,求求您放過我吧。”
靜純郡主的動作一頓,見她左臉腫脹,像條狗一樣匍匐在自己腳下,眼底閃過一絲嫌惡,同時理智也拉回了些。
“給我手帕。”
話畢,靜純郡主站起了身,從初夏的手中接過錦帕,快速地擦拭着白皙的小手,仿佛碰了什麽肮髒的東西。
“今日之事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懂嗎?”
“我知道了。”陳知韻溫順地點頭。
靜純郡主睥睨的目光自上而下俯視着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将帕子丢向她的臉譏笑:“你比聶晚昭那個騷狐貍還要令人惡心,她好歹長得有幾分姿色,勾得男人追着她跑,你倒好,又醜又騷,還送上門去給男人睡……啊啊啊啊!”
“老子操你大爺的!你他媽嘴巴給老子放幹淨點!”
突兀的吼叫聲在園中響起,緊随其後的是一塊小鵝卵石,從空中劃過,正中靜純郡主的鼻子,血止不住的從鼻孔中傾瀉而下,還未等衆人反應過來,又是一塊正中她的腦門,混雜着魚腥味的臭泥和污水流了她半張臉。
靜純郡主難以置信地捂住鼻子,扯着嗓子哭喊道:“我的臉!好痛!血……流血了!”
聶知烨的手臂被聶晚昭束縛住,沖不出去教訓那個口出妄言的靜純郡主,便只能從假山石後探出半個腦袋,邊扔石頭邊指着靜純郡主就開始破口大罵:“你***!******!*****!”
若不是聶晚昭及時拉住了他,這第三塊,第四塊,第n塊緊接着就要落在靜純郡主的臉上。
靜純郡主如何暴打陳知韻都不關他聶知烨的事,可是這婆娘竟敢罵他妹妹,他能忍就不是當哥的!
“聶知烨!”靜純郡主何曾被人動過一根毫毛,向來只有她打別人的份,哪有別人敢跟她還手的?更何況還是被人打臉。
“你膽敢打本郡主!本郡主要殺了你啊啊啊啊!”
“你叫什麽叫!”聶知烨掰開聶晚昭攔着他的手,抓起一旁的拐杖,大步從假山石後走了出來,臉色陰沉,直直走向原地跳腳的靜純郡主。
初夏擔心他真的對郡主做出什麽,當即伸手擋在靜純郡主身前,出口的聲音不受控地哆嗦着:“聶公子,你冷靜一點,你快把拐杖放下!”
“四哥!”聶晚昭也出聲制止,害怕他真的對靜純郡主動手,盡管他已經動手了……
靜純無腦,可她身後的那些女人,卻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鬧大了,只怕是會招來禍端。
“冷靜一下。”聶晚昭拉住他的胳膊。
聶知烨回過神,将氣血上湧的那股勁兒壓下去,柔聲解釋道:“你放心,我就是想吓吓她,沒真想用這個打她的。”
靜純郡主看着滿手的血,吓得幾近昏厥,生怕會就此毀容,也顧不上和聶知烨他們糾纏,抓着身前人的手大喊道:“初夏,快給本郡主傳禦醫!傳禦醫!”
靜純郡主的長指甲刺進肉裏,疼得初夏眉頭緊鎖,卻還得順從她的命令:“好好好,奴婢這就去。”
可她還沒跑出去幾步,就被人喝止住。
“站住!”
聶晚昭掏出随身攜帶的幹淨手帕,上前摁住靜純郡主的脖頸,邊給她擦血邊道:“自己按住鼻翼兩側,然後低頭。”
靜純郡主下意識就想反抗,一巴掌拍開她的手,“聶晚昭!你別碰本郡主!”
“靜純!”聶知烨看見聶晚昭被打紅的手背,差點沒忍住沖上去也給她一巴掌。
相較于他,聶晚昭格外冷靜,用了些力氣:“想止血你就別動。”
“你也不想事情鬧大吧?陳知韻還沒進皇子府,你這樣私下毆打朝廷官員的家眷,可想過後果?”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不覺絲毫鋒芒,但入耳聽着心裏卻一陣陣發毛。
靜純郡主先是一怔,看向還趴在地上的陳知韻,料定她沒那個膽子揭發自己,冷笑道:“能有什麽後果?該考慮後果的是你們!”
“你确定嗎?”聶晚昭幽幽發問。
“……”
靜純郡主沉默了。
“彼此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省去多少麻煩,難道不好嗎?”
“難道本郡主就平白挨了你四哥的打?”
“平白?方才罵我的不是你?還有,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做的那些事?編排我,孤立我,造黃謠……”
“一樁樁一件件,我可冤枉了你?”
“你如何知道?”被正主當面戳穿,靜純郡主難免心虛,急忙甩鍋回去:“若不是你當初多管閑事,本郡主也不會這麽對你。”
如果聶晚昭沒有插手幫了陳知韻,母妃便不會知曉,她也就不會挨家法,所以這都是她的錯!
聶晚昭眉心直跳,跟沒有三觀的人根本就說不通,在靜純郡主的心裏,她自己永遠是對的,別人永遠都是錯的。
多說無益。
“往日之仇,近日之怨,就此一筆勾銷,如何?”
“那我的臉呢?”靜純郡主感覺到流動的鼻血逐漸止住,聲音漸漸變低。
“你的臉沒事。”擦去血跡後,靜純郡主額頭上只是紅了一小片,連皮都沒破,想來是聶知烨收了力道,鼻子上有一塊青紫,算不上破相,估計回去療養幾天就能好。
一旁的初夏适時開口:“郡主,要不我們還是算了吧,要是真鬧到了王爺王妃面前……”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就越小。
靜純郡主瞪了她一眼,再三确認自己的臉沒有大問題後,叫初夏幫她處理幹淨殘留的血跡,又往臉上圍了條遮臉的紗巾。
沉默半響,方才冷哼一聲:“本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們一般見識。”
說罷,就此拂袖離去,腳步踩得重重的,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正在氣頭上。
目送靜純郡主走遠後,聶晚昭才看向地上坐着的女人,想到她還懷有身孕,便輕嘆一聲上前将她扶了起來。
陳知韻興許是覺得難堪,還是什麽,一直低着頭,可是卻遮不住那上面的慘狀。
同為女子,聶晚昭自是明白臉對女孩子有多重要,心下微動:“你這臉......”
一聽旁人提到她的臉,陳知韻幾乎是下意識地用袖子捂住了,語氣近乎懇切道:“別看我,別看......”
随即又像是被人戳中痛楚一般開口諷刺:“你何必假惺惺……”
“咱們走,別管她了。”聶知烨看不得她不知好歹,把別人的一番好心當成驢肝肺。
惡人自有惡人磨。
聶晚昭欲說出口的話也咽了回去,臨走前只落下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陳知韻在原地停留了許久,最後将手輕輕搭在已經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喃喃自語:“娘只有你了……”
夏天的蟬鳴比哪一年都聒噪,尚且溫柔的風拂過庭院的裏盛開的花瓣,留下絲絲縷縷的香氣。
現在再去沐延佳的院子已經遲了,兩人轉道往舉辦儀式的前廳而去。
“昭昭,你不怪我嗎?”
“怪你什麽?”
“我朝靜純郡主扔石頭……”他後知後覺自己似乎太過沖動,可是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忍不住動手打人,而且會打得更狠。
“為什麽要怪你?你這是在保護我。”
過了好一會兒,他停下腳步叫住她:“昭昭。”
聶晚昭偏頭看他,“嗯?”
聶知烨有些遲疑地抿了抿唇,最後還是問出了口:“她真的對你做了那些事嗎?”
當聽到靜純郡主暗地裏做的那些破事,他差點就沒控制住自己。
靜純,她真該死啊!
聶晚昭一愣,無所謂地聳聳肩,“都過去了,而且我也不是很在意。”
“再說了,我們不是很快就離京了嗎?”
“那若是沒離京呢?她們會做出什麽?也會像對待陳知韻那樣對待你嗎……”
他想起來有段時間聶晚昭特別愛窩在家裏,不再嚷嚷着出門玩,連宴會也不再參加,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被那些人聯合孤立了……
聶晚昭頓了好久才笑着回道:“怎麽會?我又不傻,我不會告狀嗎?我可是有父親母親,還有四個哥哥給我撐腰的呀。”
說這話時,她下巴擡得高高的,看上去格外驕傲。
聶知烨嘴巴一癟,眼眶一紅,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出來,說出口的話也帶着濃濃的哽咽:“昭昭,嗚嗚嗚,對不起,都怪四哥沒有注意到,讓你受委屈了。”
“我真沒事……”
“嗚嗚嗚,哥哥對不起你,嗚嗚嗚……”
“四哥你別哭了,有人來了。”
“剛才我就應該把靜純弄死的,嗚嗚嗚,我下手輕了,嗚嗚嗚。”
“……”
一年一度的攬月樓煙火大會如期舉行,從白天一直持續到晚上,熱鬧得不得了。
因着煙火大會的關系,從中午時分開始直至傍晚,攬月樓所有能訂到的位置都座無虛席,就連外頭走廊的位置都陸陸續續擠滿了人。
五樓的半盞青綠臨河的窗戶半開着,室內茶香四溢,煙霧在桌子上空缭繞,謝淑慎訂的這間包廂遠離街道相對清淨。
同行的還有聶晚昭舅舅的女兒沐延佳,上個月才剛滿十五歲,及笄宴上聽聞二人要來攬月樓觀煙火,便主動提出随行,三人關系還算不錯,謝淑慎也不介意再加個人,就相約一起了。
三人也是剛到不久,有半盞青綠的店小二和祁王府的護衛一路相送,倒是沒怎麽和擁擠的人群碰上。
聶晚昭靠在窗邊,眺望着樓下石橋上人擠人的場面,啧啧兩聲:“多虧慎姐姐提前訂了位置,不然啊,我可不願來。”
沐延佳從小和她一起長大,聽她這麽說是一點情面也不留,張口就揭穿了她以前的醜事:“從前你還是這麽丁點大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哭着鬧着都要來煙火大會湊熱鬧,拉着我就往人群裏頭鑽,就連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邊說還邊擡手比劃了一下,比劃的那高度怕是只有五歲稚童。
沐延佳板着臉一本正經說笑話的時候,遠比笑話本身好笑,謝淑慎沒憋住,捂着唇笑了出來。
被人戳穿囧事,聶晚昭頓時漲紅了臉,“哪裏只有這麽點兒啊?明明就有那麽高。”
說着還不服氣地将自己的身高往上擡了又擡。
她從小發育的比同齡人就晚一些,身量矮小,還是個長不大的可愛娃娃臉,經常被人拿身高打趣,但是再怎麽樣,也不至于那麽誇張。
沐延佳抿了口茶,臉上淡定的表情不變,“表姐,你關注的角度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新奇。”
經她這麽一提醒,聶晚昭又補了一句:“哼,還有,我才沒跑掉鞋子呢。”
“的确,最後找回來了,也算是沒跑掉。”
聶晚昭氣得咬了下唇,兩頰鼓鼓地盯着她,擡起食指輕輕戳了幾下她的肩膀,“我的佳佳表妹,你……你怎麽還像從前一樣,盡揭人短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處處完美,才導致性格有些缺陷,屬實算不上讨喜的那一類,不善與人交際,說話做事都有些缺心眼的可愛。
聽聶晚昭這麽說,沐延佳好似陷入了自我懷疑,苦惱地皺起了眉,疑惑問:“我有這樣嗎?我一直說話都這樣嗎?”
她的問話太過真誠,聶晚昭和謝淑慎不明所以地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回:“……一點點。”
得到兩人的回答,她的表情倏然變得難堪和不知所措起來,随之垂下眼眸:“表姐,如果我的話有讓你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若是換做是別人,二人定當以為對方是故意這麽說,擱這兒耍心機呢,可是當說這話的人換成是沐延佳,便會讓人覺得她是真心實意道歉的。
氣氛一時停滞下來,聶晚昭幹笑兩聲,及忙打圓場:“哈哈哈,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是開玩笑呢。”
說罷她給謝淑慎遞了個眼神,後者領會,立馬幫着說話:“對啊,朋友之間這樣很正常的,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不必介懷。”
“我們真的是朋友嗎?這真的正常嗎?”沐延佳喃喃低語,擡眸看向聶晚昭,面帶歉意地小心翼翼開口:“我……真的對不起。”
“打住,道歉的話就到此為止哈,你再說我可真的生氣了。”說完這話,聶晚昭故意板起了臉。
沐延佳見狀,張了張嘴不再說什麽,抿唇點了點頭。
謝淑慎率先打破尴尬,神秘兮兮地湊上來問:“對了,你們最近可見到了靜純郡主?”
“見過,在我的及笄宴。”沐延佳如實回答。
聶晚昭沒吭聲,借着喝茶的名義以茶盞遮唇,掩蓋自己的異樣。
“哈哈哈,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跟你們說。”
謝淑慎自顧自拍了下桌子笑得格外放肆,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掉眼尾的淚珠,才湊過來對二人說:“我聽說她前些時候走路摔了個狗吃屎……”
“噗——”
聶晚昭剛喝下去的一口茶水就這麽噴了出來。
“哎呀,昭昭!”坐在她對面的謝淑慎嫌棄地往旁邊躲了躲。
“抱,抱歉。”聶晚昭自知理虧,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着身上被波及的點點水漬。
謝淑慎狐疑地睨她一眼,只當她是得知這個“好消息”太激動所致,趕忙說着後續:“額頭摔腫了,鼻子都給摔得青紫,養了那麽多天還見不得人呢。”
“可慘了。”
她的語調上揚,頗有幾分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沐延佳聽不出她話裏夾雜的別的意味,略微皺眉,不冷不熱地點點頭“那确實摔得挺慘的。”
“是啊,是啊。”聶晚昭眼波閃了閃,跟着附和。
兩人的回應都太冷淡了,謝淑慎自讨沒趣地撇撇嘴,抿了口茶看向沐延佳:“對了,佳佳你怎麽想着和我們一起來看煙火大會,你不是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嗎?”
聶晚昭也覺得很奇怪,每次當她去沐府尋沐延佳時,總會以不喜歡為由拒絕自己,可她總是隐隐覺得,沐延佳不是不喜歡,以前這種場合她也參加過,雖然有些拘束但是眼裏的光亮是騙不了人的。
不是不想來,更像是來不了。
沐延佳呆住,卻不答話,只把眼睛看向別處,有點局促不安的樣子。
“我……”她欲言又止,像是個被說破了心事的姑娘那樣,低下了頭,也不知道是羞是窘。
“我想問表姐一些事。”
沐延佳鮮少露出這麽一副女兒家的姿态,聶晚昭覺得新鮮又有趣,興致被勾起,不由追問:“什麽事啊?關于誰啊?”
“誰啊誰啊?”
沐延佳的臉“騰”一下就紅了,乃至蔓延到耳後根,擡眸對上二人充滿好奇的眼神,不禁咬了下唇角,臉頰越發滾燙起來,聲若蚊蠅:“表姐,你跟溫編修可認識?”
“哪個溫編修?”聶晚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謝淑慎倒是立馬就反應了過來,沐院士器重新科狀元溫禹行,想讓其做自家女婿的事可傳了有一段時間了。
起初她還覺得不可能,可如今聽沐延佳這麽問,難不成八字有了一撇?
沐延佳解釋:“溫編修就是今年的狀元郎,溫禹行。”
經她這麽一點撥,聶晚昭立馬就想起來了一張溫潤如風的臉,仔細想了想,和這位似乎并沒有什麽交集,頂多算個點頭之交。
“認識是認識,不過不熟。”聶晚昭如實回答後,見沐延佳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之色,随即反應過來:“你問他做什麽?”
謝淑慎惱了,“不是,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什麽……什麽意思?”聶晚昭滿頭疑問。
謝淑慎扯扯唇角,見她不似裝蒜,方才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避開沐延佳的視線給她對了個口型:“溫禹行在和佳佳議親。”
“啊?”這确實是有點兒驚到她了。
稍加一思索,她就明白過來了,這定是她舅舅做的決定。
難怪那天舅母對溫母會是那副态度,畢竟溫禹行和沐延佳二人的身份差距實在太大,門不當戶不對的……
沐延佳已經冷靜了下來,面色上的紅暈也漸漸消退,平淡地說:“我就是好奇,父親為我選的人是什麽樣的。”
雖然母親還未點頭答應,可這樁婚事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沐家風頭正盛,物極必反,必須要做出取舍來彌補陰陽,而她便是被父親“舍”去的那個。
在能挑選的女婿名額裏,溫禹行已經算得上身世清白,未來可期的那一個,既能一定程度讓皇上放松對沐家的警惕,又不損失沐家的利益。
拿捏毫無背景可言的溫禹行,比什麽都容易,好好扶持還能為沐家添磚增瓦,簡直是雙贏。
可是,卻無一人問問她願不願意。
她的想法于整個沐家來說,太過無關緊要
“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長相如何,品行如何,好不好相與……我對這些全都一概不知,我真的就要嫁給他嗎?”
聶晚昭和謝淑慎同時沉默了,沒想到性子淡漠的沐延佳也會有如此的煩惱。盲婚啞嫁的确多出怨偶,可是又能如何呢?沒有一個女子的婚事是能由自己做主的。
合得來便是幸事,合不來便得過且過,改變不了的。
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暗淡了下來,一片極美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在塊狀的雲朵之間,暖色的陽光噴灑而出,一道道光束清晰震撼。
“佳佳,現在一切都還沒定下呢,為什麽要提前為未來的事情煩憂呢?”
“對啊,你看我們兩個不也是生活的好好的嗎?過來人告訴你,你對你未來的丈夫知根知底,兩情相悅那當然最好。可是萬一真的嫁給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那互相了解互相探索的過程也很美好啊……”
“話又說回來,溫禹行能通過科舉考試,成為狀元郎,那他的品行和能力肯定是沒問題的,你就不要擔心太多啦。”
謝淑慎一長串說下來,沐延佳似乎真的有被她啓發到,神情緩和了不少,“多謝世子妃提點。”
聶晚昭雙手捧臉,對于這麽會安慰人的謝淑慎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嘿嘿,看來世子爺對你很好啊。”
本來還準備說教一些“人生道理”的謝淑慎,聞言羞紅了臉,羞答答地瞪了她一眼,“你說什麽呢……”
“沒說什麽啊,說你跟世子兩個人夫妻感情好,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多感悟?”
謝淑慎氣急敗壞,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能氣呼呼地瞪着她,好半響才憋出來一句:“難道沈指揮對你不好嗎?”
“當然好啊。”聶晚昭眨眨眼,臉不紅心不跳地應下了她的話。
謝淑慎對她的理直氣壯無話可說,輕哼一聲:“不害臊。”
沐延佳但笑不語。
聶晚昭打趣完謝淑慎,視線無意間瞥到樓下,當即驚嘆道:“好多人啊。”
河堤對岸的街上密密麻麻圍滿了來湊熱鬧的京都人民,熟悉的場景将她拉回五年前的煙火大會,那時的她也是穿梭在人群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