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擔心他/她
◎滾動的喉嚨間發出一道嘶啞的聲音◎
“慕言!”
“恩人!”
雙方隔得有些距離, 聶晚昭本來還不确定,可是聽到身側之人跟自己的反應一樣, 便确定了那人真的就是慕言, 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撞得她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慕言既然都好好的,那麽是不是說明沈黎安也沒事?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砰砰跳個不停,全身湧起一股暖流。
慕言被這兩聲呼喊給弄得不知所措, 起初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可是真真切切的聲音在他心中掀起千層浪,猛地擡眸看去, 那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兩個人,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眼前。
“夫人?聶四公子?”慕言愣了一會兒,難以置信地邁步朝兩人跑過去。
獵戶見狀, 也跟了過去,沒一會兒, 便到了三人跟前。
被喚作老趙的莊稼漢眼瞧熟人跑跟前來了, 當下更為心虛, 擔心自己私自幹的事被戳穿,連忙落下一句話後撒腿就跑:“馬鈴薯送你們了, 俺, 俺還有事就先走了。”
獵戶不明所以,沖着他的背影喚了一聲:“老趙, 你跑什麽?”
“夫人,你們為何會在這兒?”
慕言心頭狂跳,斂眉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衣衫髒亂, 形容枯憔, 頭發一根根的耷拉在頭上臉上, 眼睛裏也布滿了鮮紅血絲,全然不似往日精致貴人的模樣,反像是逃荒的難民一般。
聶晚昭也知道此刻自己的狼狽,但是也顧不得什麽淑女形象了,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語氣焦急地問出這一路她最關心的問題:“沈黎安呢?他可有事?”
提到沈黎安的名字時,她連聲音都不自覺提高了幾分。
聶知烨一手抓着一個紅薯,聽到聶晚昭的話,才懵懵懂懂地想起這一路的目的,“對啊,我妹夫有沒有事?還活着呢吧?沒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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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不會說話?”聶晚昭扭頭橫了他一眼,随即目光灼灼地再次盯向慕言。
慕言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視線,低垂着頭沉默半響,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大人他沒事。”
聶晚昭聞言如釋重負,緊緊按住胸口,靜靜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內心深處長久緊繃的那根弦得到緩解。
本想再多問一些細節,但是沒來得及張嘴就被人打斷:“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恩人啊,能不能先帶我去吃個飯洗個澡,妹夫沒啥事我可要有事了。”
聶知烨哭喪着臉,松懈下來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又餓又累又困,兩眼一抹黑,仿佛下一秒就要暈死過去。
慕言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借此岔開話題:“別的事情我稍後再解釋,先走吧。”
獵戶精明的眼神在幾人身上掃視一圈,大致弄明白了幾人的關系,聽到他們要走适時插嘴:“俺來帶路。”
聶晚昭雖然有一肚子話想問,但是身體确實有些支撐不住了,而且能夠見到沈黎安自然再好不過,于是她點點頭:“好。”
自從那一場水襲過後,沈黎安一行便被爆炸給沖散。
上岸後又接連遇上兩波襲擊,就算他們提前有所防範,錦衣衛的四十多名侍衛,還是接連折損了三十多個,若不是有皇後母家林氏的接應,估計全都得折在臨瞿。
沈黎安為了護住五皇子,尚且還在船上時後背就被灼傷,之後還為其擋了多處刀傷,一刀直取要害失血過多,昏迷至今已有半月之久,還未醒過來。
林氏名醫所開藥物,其中有一味藥引乃桑柘村深山特産,慕言故才來此尋藥,暫時借居在獵戶家中,今日取到藥後便要啓程位于臨瞿主城的林氏山莊。
誰曾想竟遇到了來臨瞿尋人的少夫人和聶四公子。
獵戶家的土院內,慕言環胸站在枝繁葉茂的大棗樹下,時不時來回走動幾步,腳邊是幾只家養的肥雞在四處啄食,不遠處是正在燒水做飯的獵戶。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将大人還在昏迷之事告知夫人,又該如何将夫人這一路受的苦講與大人聽。
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唉,為難啊。
院子那頭的獵戶将處理過一遍的老母雞給放進去,邊給水盆裏倒上熱水邊趕人:“聶公子,你走遠些,當心燙傷嘞。”
聶知烨搬了把小板凳坐在火堆旁邊,聚精會神地用火鉗撥弄着火坑裏的馬鈴薯,着急地問:“到底什麽時候能夠吃上啊?”
“您別着急,還需要一會兒呢。”獵戶手速飛快,動作麻利地處理着老母雞身上的雜毛,看他一副好像好幾天沒吃過飯的饞樣,失笑道:“要不您先去看看熱水燒好沒,等那位夫人洗完,您好接着沐浴。”
話音剛落,主院的門就被人從裏頭打開,先走出來的是獵戶娘子,緊接着走出來的是剛剛梳洗打扮過的聶晚昭,沐浴過後,她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整個人精神煥發,身上的酸痛感也消散了不少。
她的身材高挑清瘦,一圈又一圈的抹胸布将胸脯按壓平整,一副男兒裝扮,烏墨色長發幹練地束起,幹淨明豔的五官雖不似男子般硬朗,卻自帶一股勃勃英氣。
因為兩夫妻的體格都與她不相符,翻來找去只有獵戶家尚且只有十二歲的小兒子的身板和她差不多,所以她現在身上穿着的是獵戶娘子給她小兒子做的夏裝。
本來她是不願意的,畢竟是人家辛辛苦苦縫制出來的,還是給自己兒子做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該收下,可是獵戶娘子為人熱情心腸又好,非要她放心收下,慕言暗地裏對她說再多給些銀兩來換,她這才收下這件衣服。
接連幾日遭受了不少的白眼和委屈,突然受到一股毫不掩飾的善意,聶晚昭沒繃住,沐浴的時候還偷偷地抹了眼淚。
不管怎麽說,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的。
來的時候沒仔細看,現在環視一圈,不難看出獵戶夫妻倆都是有能耐的,不光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生活也比別的人家富裕許多。
見聶知烨還坐着不動,她不由得催促了一句:“四哥,你快去沐浴。”
起先她以為沈黎安是跟慕言在一處,立馬就能見到,不曾想沈黎安如今人在臨瞿城,一時半會兒根本見不到面。
他們動作快些,興許能趕上宵禁閉城的前夕進城。
“好,我現在就去,你幫我看着點馬鈴薯,別燒糊了。”
聶知烨此刻最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口馬鈴薯,特意吩咐了一句後,攔下幫他去提熱水的獵戶娘子,主動大跨步往燒水房而去:“我自己來就行。”
獵戶娘子也沒推脫,踮起腳尖歪着頭看着他自己動手,不放心地交代幾句:“那行,您可得小心些,衣服我給您放在桌子上了,放心都是幹淨的。”
聶晚昭有心想找慕言問一下有關沈黎安的近況,可是一扭頭就看見慕言慌亂錯開的視線。
她不由凝眉,張了張嘴正準備問,慕言就率先開了口:“夫人,我去找找有沒有馬車。”
話畢,他已擡步走出了院門。
落荒而逃,避而不談的态度實在是太過明顯,聶晚昭就算再遲鈍也不可能看不出來,腦子裏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一些她無法接受的可能性……
她猛地搖搖頭,不會的,慕言方才不是都說了嗎?沈黎安他沒事。
聶晚昭揪住胸口的布料,喃喃自言自語:“肯定沒什麽事,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差不多臨到開飯的時候,慕言方才牽着一輛牛車回來。
“只有牛車了。”慕言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讓金枝玉葉的夫人和四公子坐牛板車,怎麽想怎麽別扭。
不過,他們二人比他想象中的要淡定得多,只是淡淡瞥過來一眼,便端着飯碗招呼他過來吃飯,親和得一點架子都沒有。
吃過飯,聶晚昭咬着唇,一言不發地看着慕言将先前看到的那筐草藥放上牛車,忍了又忍,她還是沒問,心中隐隐有些猜測。
沈黎安受傷了,可能傷得還不輕。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後,三人啓程朝臨瞿而去。
不過,很不幸的是,城門關了。
聶知烨本想報二哥的名諱,可是慕言卻攔下了他,随即不知道他跟守門的出示了什麽令牌,很快側邊的小門被打開,他們成功進了城。
落夜後,月色清淺,小巷跟長街之間只隔着一排房屋,城中一片寂靜,偶聞幾道人聲和蟬鳴聲。
車輪滾滾而行,沒多久便駛到了一處寬闊宅子的後門。
慕言握緊手中劍鞘,沒有第一時間去敲門,深吸好幾口氣後,才敢轉過身去面對聶晚昭:“夫人,我有件事想跟您說……”
沈黎安是傍晚的時候醒的。
渾身上下透着躺了太久的酸軟,沉重到難以動彈,微微翕動的嘴唇幹澀無味,好似失去了知覺,後腦勺以及腰腹處被刀穿透的位置泛着刺骨發癢的痛意。
沈黎安半撐着手用盡全身力氣坐了起來,被子向下滑落,露出纏滿白色繃帶的上半身。
察看了幾眼自己的傷勢,随即掀眸環視一圈,周遭陌生的環境讓他頓時陷入警惕。
下一秒,遮擋視線的簾子突然被人掀開,他的心腹秦旭探頭進來:“沈指揮,您終于醒了?”
見他醒着,秦旭惆悵的眉眼頓時舒展開來,欣喜若狂之際頗有些手足無措,在原地躊躇片刻,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掉頭又往外頭跑去:“屬下這就去叫大夫。”
秦旭快速落下這句話後,不過稍許片刻,大夫就被他揪着領子拎了進來,
老者身懷高超醫術,在林氏這樣權勢滔天的家族裏都是被人捧着哄着,哪裏受過這樣的待遇,腳心安穩落地後,指着秦旭的鼻子就憤憤罵道:“莽夫!粗魯至極!”
“是是是,我就一粗人,多有得罪還請您老多擔待。”秦旭敷衍地迎合幾句,幫他整理衣領的同時,把他往床榻邊推:“先不管我怎麽樣,您快給沈指揮看看。”
老者面色難看地冷哼一聲,餘光看了眼背靠在床榻之上的男人,面色沉沉透着難掩的蒼白,想起林家主對自己的囑托之言,他只好将餘下的話吞進肚子裏,拂袖在床邊的矮凳上坐下,開始給沈黎安檢查身體。
他身上零散的刀傷已經結痂,那處擦過肺部的致命傷恢複程度也不錯,造成昏睡不醒的後腦勺的撞擊血塊也已然化瘀。
等老者走後,秦旭才主動給沈黎安禀報起他昏迷後的大致情況:“五皇子被林家的人接回了邑同,這裏是林氏在臨瞿的宅子,您放心,咱們的行蹤被林家隐秘得很好,暫時還沒有暴露。”
“蕭掌印那邊……”
他真的不懂,蕭掌印下的命令明明是讓他們配合刺客弄死五皇子,沈黎安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僅拼死護下五皇子,甚至還無視了蕭掌印傳來的其他消息。
如今五皇子未死,等回京後蕭掌印那邊該如何交代?
“我自會去解釋。”沈黎安自是明白他話裏的未盡之意,不急不緩地回,但話底,卻隐隐藏着攜有風暴的暗流正在慢慢地湧動。
“聶家二公子在臨瞿任官,自您‘失蹤後’一直在找您。”說到這兒的時候,秦旭突然想起了什麽,表情從不自然,變成了極其不自然。
聞言,沈黎安并不意外,聶二公子疼愛昭昭,自己若是真出了事定會牽涉昭昭,于公于私他都會盡力找尋。
秦旭偷瞄着他的神色,斟酌着話語,不知道該不該再繼續說下去,可是這件事牽涉的人太過特殊,他如何能瞞下去?
秦旭的神色逐漸凝重,還是開了口:“另外,裴浔傳來消息,說是……嫂子她失蹤了。”
“誰?”沈黎安臉色一變,驀然睜開眼,直勾勾地盯向眼前之人,下颌線條越繃越緊,滾動的喉嚨間發出一絲嘶啞的聲音:“你說誰?”
“似乎是您失蹤的消息傳到京都後不久,嫂子她就往臨瞿這邊來了,同行的應當還有聶四公子……屬下已經派人去尋了,不過目前還沒找到人。”
聶家和沈家雖然皆已封鎖聶晚昭和聶知烨離京的消息,可私下尋人的動靜鬧得并不小,有心之人稍加打探便能猜出一二。
“去找,動用一切人脈去找,不惜一切代價。”
沈黎安的雙手不自覺微微顫抖,無數個念頭在腦子裏亂撞,表面的冷靜再也維持不住,一會兒攥緊拳頭,一會兒松開,掌心倏然變得一片冰涼。
內心惶恐不安,早已自亂陣腳。
他無法想象,連門都沒出過幾回的嬌嬌貴女,該如何只身前來遠在千裏開外的臨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