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前路

◎“噓,她正在睡。”◎

聶晚昭樂于其事, 心情美滋滋地哼着小曲,穿過游廊拐角處時, 隐約間聽到一聲極為熟悉的呼喚聲:“昭昭。”

這聲音……

聶晚昭欣喜若狂, 循着出聲之處看去,卻在看見他本人時愣在原地。

不遠處的游廊站着的正是她家二哥,他頭上的鬥笠還沒來得及摘下, 滿目滄桑, 下巴的胡渣不知道多久沒剃了,都快要蓄成長胡子, 靴子上還有幹透了的黃泥,盡顯風塵仆仆,比之前兩日流落在外的她和四哥瞧着還要憔悴幾分。

聶晚昭猝不及防對上那雙盛滿怒意格外醒目的眼睛, 下意識咽了咽口水,二哥露出這種眼神意味着什麽她比誰都清楚。

腿腳不受控地往後退了半步。

完了, 她死定了。

聶思渡找尋失蹤的沈黎安就已忙得腳不沾地, 在得知聶晚昭和聶知烨二人私自離京前來臨瞿後, 更是愁得一日一日睡不着覺吃不好飯。

昨晚接到沈黎安派人送來的密信,他便馬不停蹄地從郊外趕了過來, 一路遮掩甩開耳目花費了不少功夫, 如今親眼确認了她的安危,那顆懸在半空的心才回到了原位。

他剛想朝聶晚昭走去, 就被一只手臂擋住了去路。

聶思渡橫了眼擋在自己身前的秦旭,那張板着的臭臉和官場上的沈黎安簡直如出一轍,疏遠淡漠有距離感。

秦旭的表情沒什麽波動,語氣十分平和地解釋道:“人多眼雜, 還請二位借一步說話。”

秦旭疏散了跟着她的婢女們, 将他們帶到不遠處的一間廂房裏, 随即關上了門,為二人留下單獨的說話空間,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向他們說明後便守在了外頭。

窗戶上倒映着秦旭的影子,氣氛一時陷入冷凝,誰都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良久,聶知烨長長嘆了口氣,率先打破了僵局:“聶知烨那臭小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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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一開始就問四哥?她都已經做好了被狠狠罵一頓的準備。

聶晚昭小心觑他,觀他臉色正常好似只是關心一句,松了口氣老實回答:“我正要往四哥那兒去。”

回答完後,她停頓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好奇問道:“二哥,你找四哥做什麽?”

聶思渡将手指捏得嘎吱響,咬牙切齒,面露兇狠:“你無須多問,先帶我去就是了。”

對于昭昭這個小妹,他打又舍不得打,罵又罵不出口,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通過教訓聶知烨那臭小子來讓她引以為戒才是最好的法子。

更何況,四弟就是該打該罵。

做事真是愈發沒有分寸,哪裏有半分做兄長的樣子?聶晚昭年紀小又是閨閣女子,心思單純不知人心險惡,他一個大男人還不知嗎?

昭昭不懂事,他不規勸就罷了,竟還助纣為虐,私自帶着人跑來臨瞿,難道不是皮癢找打嗎?

他話中的未盡之意全寫在了臉上,聶晚昭哪裏看不出來。

她試探性拉住他的衣角,沒什麽底氣地替聶知烨說話:“不怪四哥,是我硬要來的,你也知道,四哥他最聽我的話了……”

女孩嗓音甜美真誠,三言兩語将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聶思渡氣急,拿着食指戳了幾下她的額頭,試圖點醒她:“你還好意思說,你擅自離京,可想過後果?”

但是氣歸氣,力道卻是收了幾成,沒舍得真動手。

“可想過父親母親、哥哥嫂嫂們會為你擔憂?可想過宣陽侯府那邊該如何交代?又可曾想過你若是出了什麽事該怎麽辦?”

“你這個死丫頭,腦筋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啊?”

聶晚昭自認理虧,乖乖聽着全盤接受,回答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就是單純地想見他嘛……”

望着眼前這張純善無知的臉,聶思渡臉色沉下半分,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被氣死,聽聽這說的什麽話,可不就是“單純”嘛,單單蠢得要命!

但是畢竟也是自己的親妹妹,再蠢也是自家人慣出來的,事情已經發生了,還能怎麽着呢?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壓制住即将暴走的脾氣,但是還是抑制不住哼笑一聲:“你們成婚才短短一個月不到,你就那麽喜歡他?喜歡到放下一切不遠萬裏來找他?”

當初二人成婚前,昭昭所說對沈黎安情根深種的話他是一個字都不信,可如今她能跑來臨瞿,卻讓他的想法狠狠動搖。

出乎意料之中又帶着一絲理所應當,聶晚昭沉默一會兒後,緩緩點了點頭。

聶思渡扶額,難以接受地在屋內來回踱步,最終停在她面前,十分真誠地發問:“你是被他沈黎安下了什麽蠱不成?”

聶晚昭抿嘴不予辯解,成婚雖然才一個月,但是喜歡他又不止一個月。

見她這副樣子,聶思渡已然無話可說。

聶晚昭長睫羽輕顫,讷讷開口:“父母親那邊……”

“你手寫一封信報個平安,我在你們離開臨瞿之前寄出去。”聶思渡不忍,又補充了一句:“放心,我定會幫你說好話。”

“謝謝二哥。”

她的臉上頓時綻放出笑意,興沖沖走向門外,讓秦旭幫忙找紙墨。

轉眼七日過去,沈黎安的傷日益變好,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回京事宜。

此次返程必定也不得安寧,為預防不必要的麻煩和襲擊,經商議過後,由慕言帶隊以沈黎安的名義高調返京。

而沈黎安和聶晚昭則裝扮成進京做買賣的布匹商販夫妻,由林家所派護衛裝扮為随行保護的镖師,先行一步秘密返京。

聶知烨偏要留在臨瞿,說要留下來勘察風土人情,死活都不肯跟着他們回京,聶晚昭哪裏不知道他的心思,想必是怕被回京面對爹娘。

她雖然也怕,但是卻不得不回京。

啓程之際,聶思渡來為他們送行。

兩人并排而立,“回京後,你打算作何安排?”

北朝并未設定嫡長子繼承制的規矩,以皇子實力為參考标準立儲,因此各家紛紛送适齡女子進宮,用借腹來謀奪皇帝之位。

當今陛下共有十個兒子,有資格争奪皇位也就二皇子與五皇子。

五皇子背靠皇後和林家,五皇子雖然體弱無力争奪皇位,卻因其背後的林家勢力過于強盛,

淑貴妃秦氏的母家雖不及林家強盛,卻也是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竭力扶持,兩家相争敗局未定,朝中勢力皆在觀望并不急着站隊,而沈家是為數不多的站隊者。

宣陽侯府當初陷入那般境地,如不是蕭钰在其中運作,或許他今日已不能站在這兒,他選擇站隊擁護二皇子,聶家都能理解。

可是沈黎安身為堅定不移的二皇子黨,這次居然護着其對手安然抵達邑同。

回京後,該如何自處?蕭钰能放過他?

沈黎安知其深意,并未做出準确答話。

聶思渡也不指望他能告知自己,思慮再三,還是将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我知道我無權對你的仕途選擇指指點點,但是身為昭昭的二哥我不得不說。”

“你選擇這條路,若是出了事……聶家只能保住昭昭一人。”

他直接點明聶家的态度,這也是為什麽當初他們會遵從昭昭的心意,同意賜婚。

參與奪嫡一事,本就是一場豪賭,賭贏了,自然是步步高升,賭輸了,便是一腳踏入地獄,萬劫不複。

他能賭,昭昭賭不起。

沈黎安的目光緩緩移動,定格在闖入視線的那抹窈窕身影,她似有所察,偏頭看了過來,揮手的同時朝着他甜甜一笑。

他唇角不自覺勾起,繼而沉聲道:“若真到了那一步,希望二哥說到做到。”

他如此坦然,聶思渡倒不說話了。

雙方告別之前,沈黎安踏出去的腳步頓住,落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蕭钰的人,你覺得陛下能不知道?”

聶思渡一愣,臉色微變。

既然知道,又偏偏派他來護送……

稍加思忖,他恍然大悟。

灰蒙蒙的天,濃雲聚攏,在人頭頂積蓄着。

三輛青布馬車緩緩行駛在林間官道之上,身披蓑衣的車夫擡頭望了眼天,心裏仔細琢磨了幾下,但還沒等他動作,就見前車放慢了速度,當即跟着拉住缰繩。

沒多久,從前車跳下來一個男人,緩緩走至跟前與車夫對視一眼,随後敲了敲車門邊緣,手指關節與木制車身發出清脆聲響。

“何事?”刻意壓低的嗓音模糊了原本的聲線,混雜着雨聲倒顯得有些陌生遙遠。

“老爺,外頭雨勢漸大……”秦旭洪亮的的嗓音隔着木窗徐徐從外傳了進來,只是他才剛剛起了個頭,就被裏頭的人打斷:“噓,她正在睡。”

秦旭微微愣住,等反應過來他口中正在睡的是誰,扯了扯嘴角,老老實實地閉嘴噤聲。

見懷中睡得香甜的人兒不安地皺了下眉,嘴唇蠕動喃喃呓語,似是有被外頭人吵醒的前兆,沈黎安輕輕用手掌撫摸着她的後背,等到她繼續安穩睡去後,方才扭頭盯向那扇車窗,眉頭微蹙:“小聲些說。”

秦旭清清嗓子,特意壓低聲音繼續彙報:“前路有幾棵樹斷裂,橫檔在路中間,搬開還需費些功夫,今晚怕是趕不到附近的城鎮了。”

本來下雨,山路就泥濘難行,再遇上這一遭,怕是今夜得露宿在荒郊野嶺了。

外頭朔風緊起,呼嘯的風裹挾着夏日的燥熱毫不留情,橫沖直撞,将樹葉吹得奇形怪狀,像是一尊吞人的巨獸,淅淅瀝瀝,不知何時又悄然落了雨。

“你帶幾個人處理一下,其餘人原地休息。”

秦旭應聲說好,輕輕垂眸轉身往回走,跟隊伍說明情況後,安頓好車隊後,騎馬帶着幾個人先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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