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談話
◎和他,倒挺般配◎
綠瑤盯着綠茗沖出去的背影, 氣得捂住胸口,強忍下怒火, 再次閉上眼睛。
綠茗這人太擰巴了!
剛吩咐收拾完屋內的陳設, 就見一個小丫鬟神色匆匆從游廊快步走來,臉上帶着嫣然笑意。
“綠瑤姐姐。”
綠瑤站直身子,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冒冒失失的, 出什麽事了?”
小丫鬟喘着粗氣, 嘴裏只一個勁兒地重複幾個字,“回來了, 回來了……”
“誰回來了?”小丫鬟不藏事的表情讓綠瑤心中有了猜想,趕忙上前幾步抓住那小丫鬟的胳膊,聲量不自覺擡高, 隐隐有幾分激動和淚意。
而小丫鬟接下來說的話瞬間讓她不淡定了。
聶晚昭端坐在廳內西側的圈椅上,儀态端淑, 乖巧安靜地垂着頭盯着自己的鞋尖瞧。
下人備好茶點後, 便退了出去, 此時整個廳內就剩她一個人。
她從未覺得侯府的待客廳如此敞亮氣派過,隐隐的壓迫感讓她稍稍有些喘不過氣來。
進府後, 還未走近攏翠軒, 她就被站在檐下等候的管事沈甄請了過來。
說是公爹要見她。
顯然是提早知道了她今日回府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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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來的路上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臨了要面對的時候, 還是忍不住犯慫和退縮。
這還是她第一次和公爹正面交談,等得焦急,纖白的手指絞着軟帕,不知道等會兒公爹又會問些什麽問題, 若是遭到刁難又該如何化解, 她腦海裏簡直一片空白。
起初憑着一股沖動, 什麽都來不及去想,如今回來,才從小厮口中聽說了她此舉造成的後果有多嚴重,且不說聶沈兩家為了封鎖消息付出的人力物力,就單單那些因她而無辜遭罪受罰的奴仆就已有十幾人……
樁樁件件帶來的忐忑不安席卷了她的周身,更多的是那股強烈的愧疚感令她如坐針氈,既都受了處罰,那麽協助她離京的綠舒……
她不敢想,也不容她再騰出時間去多想。
視線餘光裏,有一人正向着她靠近。
沈肆卓從遠處大踏步而來,面容清隽,眉眼桀骜,寬大的衣袖随風飄蕩,挺拔的身形裏透着一股子難以撼動的傲然風骨,斯文儒雅中盡顯風流倜傥。
公爹這張與沈黎安如出一轍的臉讓她愣神了片刻。
她沒想到,父子倆竟會這麽像。
明明樣貌相差無幾,公爹的氣質卻更為沉穩老成,就像是斂去了所有鋒芒的中年沈黎安。
直到對方黑亮的雙眸遙遙落在自己身上,聶晚昭方才回神,心頭不受控地跳了跳,從位置上“騰”地站了起來,規規矩矩行禮,喚了聲“公爹”。
沈肆卓在她身前不遠處站定,注意到她的局促,擡手免去她的禮數,放柔了語氣問道:“貿然将你叫過來,吓到了吧?”
低醇的嗓音在頭頂響起,聶晚昭死死盯着自己的裙擺,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有一點。”
沈肆卓打探了她許久,聞言輕輕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擡步在上首落座,語氣平淡卻也算得上和善,“一路回京,可還順利?”
或許是這張臉太過熟悉,又或許是他表現得還算平易近人,那份緊張感消散了不少,聶晚昭抿了抿唇,“回公爹的話,一路順利。”
昨夜失眠未睡多久,沈肆卓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幾口醒醒神,“那就好,人回來了就行,回去歇着吧。”
言簡意赅,料想中的刁難全然沒有。
聶晚昭錯愕擡眸,這就完了?
“怎麽?想讓本侯罰你?”沈肆卓擱下茶盞,瞧見她的神情逐漸沉下目光,一字一句,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徹。
“那倒不是……”聞言,聶晚昭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腳步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不再追究,聶晚昭也沒傻到主動去招供,正準備轉身離開待客廳,就聽見身後傳來:“他呢?什麽時候歸府?”
沈肆卓捏緊拳頭,還是沒忍住,向她打探了有關沈黎安的消息。
自從幾年前跟恒親王那事過後,他這個兒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越發忤逆不孝,為了那一份前程居然去投奔恒親王那個畜生的靠山——蕭钰,做事也是愈發橫行無忌,打打殺殺生死不顧。
一個比一個橫,一個比一個犟,誰也不曾服過一次軟。
到最後,更是一個放話不要兒子,一個放話不要爹。
父子倆僵持着就那麽過了好幾年,都沒怎麽說過話,昨夜沈黎安主動遞信回來,他還覺得稀奇,捧着薄薄的信件猜想來猜想去,糾結了快一個晚上。
等熬到天亮,他心一橫,打開了信封,結果愣是沒猜中裏頭的內容。
信中僅有短短的一行字:晚昭明日歸府,切莫為難。
聽聽,這是一個兒子該對爹說的話嗎?
真是個逆子!
聶晚昭停下腳步,轉過身再行一禮,思索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誰,連忙回:“子陵說慕言那邊出了點狀況,可能得過個三五天的樣子。”
“可有說是出了什麽事?”沈肆卓焦急地問。
慕言是他當初指派到沈黎安身邊的,身手和腦子都比一般的侍衛要好,能出什麽事?而且,他在臨瞿經歷了什麽?他此次回來又是怎麽安排的?這些他一概不知,如今竟然只能一件件從自己兒媳婦口中套。
說起來,還真是可笑。
“朝堂之事,兒媳一般不過問。”
得嘞,想套也套不出了。
從他糾結的眼神中,聶晚昭隐約覺得他還有話要問,可是他卻就此沉默了,冷峻的眉峰皺成毛毛蟲,從鼻子裏冷哼出聲:“他是一個字都不願同本侯說。”
聶晚昭不可置信地睨了眼上首獨自生悶氣的男人,努了努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沈黎安他,竟是沒跟公爹提起一個字麽?
因為忐忑而不太靈光的腦袋轉了又轉,這才想起來,當初她剛入府時,就覺察出父子倆感情不太好,去問管家,管家卻叫她去問沈黎安,那時沒得到具體的原因,過了那麽久她竟忘了提這茬。
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多大的矛盾慢慢調和也就化解了。
聶晚昭捏着手,猶豫半響,試探性地開了口:“若是公爹無事,想不想聽聽兒媳一路的見聞?都是些女兒家的碎碎念,可能會很無聊……”
“正好本侯閑的無事,你說來聽聽。”沈肆卓示意她先坐下。
聶晚昭只得從頭講起,一通講完,口幹舌燥一壺茶水見了底,桌子上的吃食空了盤,天色也逐漸過了晌午。
沈肆卓聽到他們又一次遇襲,皺起的眉頭就沒松懈下來,“他的傷可還要緊?”
“已無大礙。”她按照大夫的吩咐給沈黎安時不時安排一頓補氣血的藥膳,再加上他本來身體就好,恢複的速度也比常人強上許多。
而她腿上的那些劃傷,除了還有些淺淡的粉痕也已經好全了。
一番交談下來,兩人的關系緩和了不少。
沈肆卓點點頭,掀起眼皮遙遙打量着,看她是越看越滿意。
說實話,起初他對這個沈黎安挑選的兒媳婦沒什麽好感,故而也不願意見她。
一是怕她只是沈黎安挑選的棋子,平白卷進朝堂之争實屬無辜;二是因為沈黎安做的那些糟心事,他沒臉見這個兒媳婦;三是宣陽侯府就他們三個人,小夫妻剛成婚正是培養感情的好時機,他一個老頭子插進去算什麽事。
從她敘述的方方面面來看,再加上他對自己的兒子還算了解,如若不是喜歡,不會對她照顧得那麽周全,還拉下臉給他遞信。
如此看,小夫妻之間的感情應該很不錯。
“敢跑去那麽遠找他,你這個丫頭的膽子真是大。”
少頃,沈肆卓又小聲嘀咕了一句:“和他,倒挺般配。”
聶晚昭本就豎起耳朵聽着他那邊的動靜,盡管他很小聲,她還是将他的話聽了個完完整整,鬧了個大紅臉。
紅暈蔓延至耳尖,直到出了待客廳還是紅彤彤的。
待客廳外,綠瑤終于等到了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
眼淚刷刷流了下來,也顧不得主仆之別,一個箭步沖上去抱住了她。
聶晚昭拍着她的背,差點被突然蹿出來的人吓得魂都飛出來了,但當意識到抱住自己的人是綠瑤,她也忍不住眼眶發熱,“抱歉,讓你們受苦了。”
“夫人說的什麽話,奴婢才不苦。”
沈肆卓還在待客廳裏頭,此處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人邊往攏翠軒走邊訴說着彼此的近況。
“大夫說綠舒的傷勢已大好,并未傷到筋骨,少不得細細調養上半個多月,才能真正放下心。”
那日事情敗露後,容媽媽頭一遭大發雷霆,一是罰她縱容主子犯下大錯,二是為了殺一儆百管教其餘奴仆,不能學綠舒一樣不知輕重,所以那一頓板子可謂下了死手。
不過最後還是心軟,吩咐人請來了大夫,幸好救治時間不算晚,綠舒才得以搶回一條命。
“是我的錯,連累你們了。”聶晚昭微閉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明日之後,吩咐葉秋多送些補藥給綠舒,另外,院裏每個丫鬟的月例銀子漲半兩。”事情已經發生,她也不能做什麽,也就只能拿錢財對因她所受牽連的奴仆做出補償了。
綠瑤自是知道她的心思,點了點頭:“奴婢明白。”
她本來還想提一嘴綠茗的事,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罷了,之後有機會再找綠茗聊聊。
“先陪我去看看綠舒吧。”
聶晚昭拍了拍綠瑤的手,率先擡步往丫鬟們的住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