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轉機
◎仍然身處迷霧之中◎
流雲飄渺, 微風不燥,最後一縷餘晖散盡, 頭頂的匾額上, “春曉閣”三個字閃爍着刺目的金光。
春曉閣的掌櫃裴浔吊兒郎當地靠在櫃臺,向面前嬌羞的貴族小姐介紹着新到貨的香水,他的面容着實俊俏, 舉手投足間風流倜傥, 三言兩語便哄得貴族小姐連連買下好幾種不同味道的香水。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一間胭脂鋪前,行人如織, 并未引起多大矚目。
裴浔餘光瞥見,眼睛微微眯起,不動聲色地擡手招呼夥計幫忙照看客人, 然後繞過櫃臺拿起放在底下角落裏的盒子,邁步走近馬車。
“貴人到訪, 裴某惶恐。”裴浔在車邊站定, 有模有樣地沖着裏頭的人行了一禮。
“裝什麽?”車夫雙手環胸背靠馬車, 直言戳破他佯裝斯文的行為。
裴浔也不惱,兩三步便走到了車夫跟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嘻嘻地打招呼:“原來是小旭啊,好久不見。”
“我說過, 別這麽叫我。”秦旭嘴角抽了抽,一把拂開他的手,發狠的眼神恨不能吃了他。
“知道了小旭,下次絕不這麽叫。”裴浔輕啧一聲, 沒把他的警告當回事。
秦旭氣得臉色憋紅, “你……”
“行了。”
一道低磁男聲打斷二人之間湧動的劍拔弩張。
聞言, 秦旭只得憤憤收起情緒,壓低草帽的帽檐,眼不見心不煩。
裴浔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随即叩了叩車窗,将東西從虛掩着的車簾布丢了進去,一開一合間,只能堪堪瞧見車內人高挺的眉骨,以及那雙深沉如鷹的眸子。
“這是你讓我進的貨,保真保值,唯我這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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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沈黎安長睫微垂,接住掉落入懷的盒子,并未第一時間打開,反而落下這句話後便叫秦旭駕車離開。
裴浔往後退了兩步,嬉皮笑臉地揮了揮手:“貴人下次什麽時候需要貨啊?”
“七日後,老地方。”
話音落下,馬車徐徐行遠。
裴浔站在原地,銳利的光自漆黑的瞳孔內一閃而過。
“裴掌櫃,什麽貨啊?有好東西不與奴家分享?”方才的貴族小姐等馬車走遠了,好奇地湊上來,用撒嬌的軟糯語氣打趣道。
“小娘子哪裏的話?我這兒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小娘子,哪裏會藏着掖着?”
裴浔接過夥計遞上來打包好的胭脂水粉,恭敬地遞到貴族小姐跟前,俊俏帶笑的臉晃得她心神蕩漾,沒一會兒就被他帶着換了話題。
洪武街算是京都比較繁華的街道,各式的商鋪和酒樓雲集,卻沒幾個人知道,其中有近三分之一都是沈黎安的私人置業,表面上主要目的是用來賺錢補貼家用,背地裏則用來收集各處情報。
看完盒子底部藏着的信紙,沈黎安的神情中似多了一抹興味。
雖早有預料蕭钰會有所行動,卻沒想到會如此迫不及待。
趁着付霄雲不在京都,重新給張家嶺蕭敬一家滅門慘案定性,案件明明還有可疑之處,比如一個不會武的婦女如何一夜之間殺光蕭府百餘號人,但是代管此案件的大理寺丞卻打算匆匆結案,将罪犯定于秋後問斬。
而上頭也默許了此番論斷。
可事情卻在前些時日出現了轉機,那名婦女主動交代她還有幫兇,那人便是她尚且潛逃在外的丈夫劉牧,并且在審問中供出劉牧的位置,歷時半個月,地方官差終于将劉牧抓捕歸案,押送至京都。
婦女名喚張巧,她和丈夫劉牧都是蕭敬府上的奴仆。
張巧年輕的時候長得有幾分姿色,被安排在蕭敬的書房做些雜活。
蕭敬表面是個儒雅君子,實則卻是個好色貪財之徒,她因此常年遭受蕭敬侵犯,沒名沒份還被喪心病狂的蕭敬指給了挑糞工做媳婦兒,後頭不小心毀了容便遭到了遺棄,被安排做最髒最累的活。
因為身子受損,晚年好不容易懷上的兒子,剛剛滿九歲,卻在生辰那日被蕭敬的孫子失手打死,恨意經年累積終于爆發,讓其心生殺意。
于是夥同自己的丈夫劉牧實施屠殺,張巧在蕭府衆人的飯菜內投毒,劉牧則負責殺掉未被毒死的人,處理幹淨,放了一把火後,兩人火速掩蓋行蹤逃走。
後來張巧實在受不了東躲西藏的日子,便獨自回來自首。
在之後的調查中,夫妻二人對罪行供認不諱,陛下憐惜其悲慘遭遇,勒令大理寺丞徹查蕭敬,既要還夫妻倆一個公道,也要對案件做出一個公正的處理。
張家嶺蕭家滅門一案便從謀殺案,轉換到對蕭敬本人的調查,而蕭敬出了問題,便不得不讓人聯想到他的恩師,前段時間同樣差點被滅門的杜雍明。
然而杜雍明德高望重,一般沒人将他與龌龊之事勾連在一起,若是有,那人便是與當朝大部分的文人儒生作對,是要被戳脊梁骨罵死的。
沈黎安恰恰不怕被戳。
纖長骨瘦的手指輕點信紙,試圖将上面所提及的人連成一條線。
此番種種,答案似乎已然躍于紙上,卻如同蒙了一團迷霧,叫人更加琢磨不清其中的關聯。
張巧夫婦,蕭敬,杜雍明。
蕭钰與這幾人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
不,蕭敬一家分明是蕭钰殺的。
蕭,同姓。
可蕭钰明明就是孤兒,進宮之前是在外游蕩的乞丐,不可能會和眼高于頂的蕭敬有所牽扯。
而他之所以進宮,是因為碰巧救了陛下身邊的主管太監黃玉,便被其引路進宮當差,二人更是以幹父子相稱,後頭還有幸獲得了秦家當家人的賞識,這才一步步走到了現在的位置。
有些人一輩子都遇不上一回貴人,而蕭钰的貴人未免太多了些。
尤其是秦家……
沈黎安捏緊手中紙張,皺巴巴揉作一團。
看來,破局的關鍵人物還藏在背後,得想個法子将其激出來。
聶晚昭從綠舒的住處回來,心中百感交集,唯一值得高興的便是在葉秋的照料下,綠舒的傷勢已經漸好。
聽綠瑤說,容媽媽挂記着她的安危,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借探親的名義回聶家打探她的消息,今日也不例外,須得過兩日才回沈家。
如此也好,給了她緩口氣的時間,不用在同一天消化那麽多事。
聶晚昭躺在熟悉的貴妃榻上,在閉眼休息前想起了一樁事,“綠瑤,你從我的私庫裏拿五十兩銀子給綠舒。”
她離京時,拿的是綠舒多年的積蓄。
綠舒為她遭了那麽大的罪,補償也得再豐厚些。
于是她又補充道:“還有我首飾盒裏的那對翠玉耳環也一并拿給她。”
綠瑤替聶晚昭搬來兩個新的軟枕,聽她這麽說,并未過問為何突然給綠舒這麽多錢財,便毫不猶豫點了點頭:“嗯好,奴婢稍後就去做。”
見她這麽聽話懂事,聶晚昭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順口道:“我記得還有對閑置的金镯子,你拿去戴吧。”
“奴婢就不用……”綠瑤張口拒絕。
“就這麽定了,我先睡會兒。”吩咐好這件事,聶晚昭掩唇打了個哈欠,上下打架的眼皮重得讓她直接昏睡過去。
殊不知她的這些話正巧被過來送茶點的小丫鬟聽了個正着,更不知會招惹多大的禍端。
兩株高大的花樹之下,兩個正在灑掃的婢女聚在一處。
其中一個看着年紀較小的丫鬟拿手肘碰了碰同伴,低聲道:“你聽說沒?夫人私下裏單獨給了綠舒銀子和賞賜,就連綠瑤都有一對金镯子。”
主子賞賜底下人是司空見慣的事,同伴并不以為意,“那又如何?”
“足足有一大袋呢,怎麽說也有幾十兩了,還有一對耳墜子,我雖然不識貨,但也看得出那是個好東西,怎麽說也值個二十兩?不,三十兩?這加起來足足快有一百兩了?”
“啊?這麽多?”同伴震驚地喊叫出聲,不過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趕忙閉上了嘴,四下觀望了一下,見沒有引起旁人的關注才松了口氣。
“對啊,那麽多銀子後半生都吃穿不愁了,當主子的貼身丫鬟就是好,若是挨一頓板子就能得到那麽多銀子,我也……”
見她開始做不切實際的幻想,大丫鬟忍不住譏諷出聲:“切,你也什麽?吃穿不愁?那也得你有那個命,同樣是在夫人身邊伺候的,綠茗不就什麽都沒有?”
“還不是因為綠舒和綠瑤她們兩個人是在夫人身邊打小伺候的,情誼深厚,綠茗算什麽?之前聶家回老家守喪,不也單單沒帶她嗎?”之前私下聊天,綠瑤同她說過在荊州的見聞,因此提過一嘴,她可記得清清楚楚。
“更何況明眼人誰看不出來綠瑤跟綠舒的關系最好?她天天摻和在裏頭,也不嫌自己多餘。”
綠茗性格張揚,說話直白,以前可沒少逮住她的錯處教訓她,因此她說起話來也恨不得直往人痛處戳。
“話也不能那麽說,我覺得她們關系都挺不錯的,夫人賞賜的時候她不是沒在嗎?興許是忘記了?”小丫鬟覺得她說話過分,找補道。
“她為什麽不在,你不清楚嗎?當衆發脾氣,對夫人的意見大的哦,她是怎麽說來着?說夫人不顧及她?說夫人拎不清?”
“呵呵,一個生來伺候人的,還真的妄想主子拿她當姐妹?我看她也沒真心對夫人,夫人不待見她也是她活該。”
平日積壓的怨氣,她一股腦地全吐了出來:“綠茗這個人,真的不咋滴,除了會拍馬屁,也就長得好看點兒,可是一個丫鬟長得好看有什麽用?”
“以後也就是留給郎君做通房的命,通房?一個供主子消遣的玩意兒,能有什麽好下場?”
她說的痛快,想到綠茗之後的悲慘結局笑得嘴都快合不攏,可是等她說完,身邊的人卻遲遲不給回應。
一扭頭,差點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影吓了個半死。
“綠茗姐姐。”二人齊齊垂下頭。
綠茗陰沉着臉,手裏的拳頭捏得緊緊的,最終卻什麽也沒說,只是深深看了二人一眼,頭也不回地越過她們走了。
等人走後,驚魂未定的大丫鬟才拉了把身側人的衣服,“你怎麽也不提醒我一下?”
“她穿了一身綠站在那兒,我也沒瞧見,怎麽提醒?”小丫鬟很是無辜,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綠茗已經死死掐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重得像是要将其擰斷,吓都要吓死了,還怎麽給她提醒?
“真是倒黴透了。”這下是真的将綠茗得罪得透透的了。
大丫鬟狠狠一跺腳,只覺未來的日子沒有了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