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機會

◎只要牽扯上沈黎安,她就無法保持理智。◎

“大人, 該如何處理?”侍從匆匆迎上來,向他請示。

這件事實在棘手, 白玉堂內有太多目擊者, 想幹淨利落地處理根本就不可能,而且魏意榮那方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此事,必定會鬧大。

“請個醫師過來。”沈黎安語氣淡淡, 一如既往。

侍從領命, 當即跑了出去。

沈黎安沉吟片刻,不自覺用拇指蹭了蹭指骨上的黏濕血液, 幽深的瞳孔忽地看向不遠處的掌櫃,“今日造成的損失一并算在我頭上。”

“大人言重了……”掌櫃擦了擦額頭的汗,手止不住地顫抖, 聞言強裝鎮定地回望過去。

“稍後,還麻煩掌櫃送世子回府。”

“是, 小的一定将人安全送回去。”

等吩咐完這一切, 沈黎安卻驀然察覺到有一只手正試探性地牽住他的手指, 他只愣了一秒,就緊緊回握住她的手。

旋即, 柔軟溫暖的觸感貼上掌心。

聶晚昭心頭微顫, 酸澀感在眼眶堆積,差點化作眼淚噴湧而出, 她努力将眼睫毛上的眼淚給逼回去,擔憂地問:“手疼不疼?”

沈黎安愣愣地看着她動作輕柔地替自己檢查傷口,原本的緊張和忐忑在她的關心之中逐漸消失。

“不疼。”

“都破皮了怎麽會不疼?回去後我給你擦藥。”

言畢,聶晚昭拉着他往門口走去, “走, 我們回家。”

她看似淡定, 其實握着沈黎安的那只手已經顫抖得不行,礙于眼下形勢,只只能端着身份,佯裝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好。”沈黎安看破不說破,乖乖地跟在她身後。

言語間是不曾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柔情,與方才那個只知道撕咬他人的嗜血野獸判若兩人。

幾乎目睹他打人全過程的掌櫃扯了扯嘴角,暗嘆他的兩副面孔,可也沒忘記跟上去送他們出店,眼神不受控地往二人身上瞥。

沈黎安的氣勢淩厲,外洩的狠辣讓人心生畏懼,而站在他身側的聶晚昭,纖柔單薄,無論是在身量上,還是在氣質上,二人的對比都太過強烈。

可莫名的,他竟覺得有種莫名的般配。

不愧是夫妻,遇事都如此冷靜自持,反觀魏意榮的小妾,人已經吓昏了過去。

街道原本堵着的路已經被疏通,沈府的馬車早早就在外候着,臨了到上車的時候,沈黎安卻讓她先行回去:“這邊不用管了,可是我還要留下來處理先前确定的事。”

“今晚可能回的比較晚,你先睡不必等我。”

聶晚昭想起他早就安排好的行程,可是發生了這樣的事,他還有心情和精力去幹別的?

“真的沒關系嗎?”她不斷回頭,還是放心不下。

沈黎安露出一個讓她別擔心的表情,柔聲哄道:“乖,你先回去。”

等坐上了馬車,行駛出去一段距離,聶晚昭還是沒忍住掀開車窗朝後看去,可白玉堂門口空蕩蕩的,早就沒了他的身影。

出門時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只剩下煩悶和擔憂。

聶晚昭将頭靠在車壁上,揉了揉眉心,她屬實是沒料到沈黎安會直接動手打人,而且還因為沈黎安為了她而失控,感到隐隐的興奮和激動。

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她實在太分不清輕重緩急了。

适才那樣的狀況下,她不去關心魏意榮的傷重不重、死沒死,居然去關心沈黎安的手疼不疼……活像是有病。

上次也是。

她根本不關心私去臨瞿造成的後果,一股腦地只想去見他。

似乎只要牽扯上沈黎安,她就無法保持理智。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翌日,魏國公世子被沈黎安打得半死的傳聞傳遍大街小巷,讨論聲居高不下,魏國公甚至親自去六扇門報案,要求将沈黎安捉拿歸案以國法處置。

可是才剛剛過去一柱香的時間,魏國公就将訴狀給撤了,自說自話誤會一場,灰溜溜地回府了。

雷聲大雨點小,鬧了一場笑話。

聽到這消息時,宋承志正在鹹福宮給淑貴妃請安,整個人都差點高興地跳起來:“哈哈哈,當真?”

突如其來的笑聲着實聒噪,淑貴妃微微眯起眼瞥向他,後者當即垂下頭去。

等到淑貴妃挪開視線,他才敢繼續和手下人詢問此事,刻意壓低了音量:“魏意榮真的被沈黎安打了個半死?”

小太監也被淑貴妃吓得大氣不敢出,咽了咽口水,聞言使勁點了點頭。

宋承志臉上的笑意逐漸放大,暗暗搓了搓手,“太好了,本皇子要去看笑話。”

言畢,宋承志站起身就想請辭離開,可淑貴妃卻攔下了他的去路,毫不留情地譏諷道:“你自己就已經夠丢人了,還要看誰的笑話啊?”

二皇子一家,還有靜純郡主均在鹹福宮,宋承志自覺失了面子,不由撒起嬌來:“母妃,你怎麽能這麽說兒臣呢?兒臣可要傷心了。”

這麽大個人了還撒嬌,實在是不忍直視,可淑貴妃卻笑出了聲:“你便傷心就是。”

她一笑,在場的人都跟着笑。

“母妃,你就讓兒臣去嘛,那個魏意榮天天與兒臣作對,他吃癟挨打了,兒臣自然要好好去嘲笑一番。”

淑貴妃順了把貓毛,不甚在意地問了一嘴,“被誰打了?”

“沈黎安。”宋承志如實道。

淑貴妃正在撸貓的手一頓,神色冷了下來,沉聲問:“因為何事?”

“管他何事,只要幫我揍了魏意榮就好。”宋承志只當是沈黎安為了替他報仇,才找了個借口把魏意榮揍了。

淑貴妃也沒追問,只是給了心腹太監一個眼神,示意他去查一下。

“嘻嘻,那兒臣就先走了,改日再來陪您說話。”

他要走,靜純郡主自然也得跟着走,規規矩矩行禮告辭後,才快步追上早就走遠了的宋承志。

一旁的宋紹元目睹全程,暗自咬牙,在桌下捏緊了拳頭,表情不是很好。

一雙纖手卻在這時搭上他的手背,随即耳邊傳來江月卿低低的溫柔嗓音:“殿下,怎麽了?”

正因這句話,陷入思索的淑貴妃也擡眸看了過來。

宋紹元身體僵了一瞬,背脊筆直,微微垂首道:“母妃贖罪,是兒臣失禮了。”

自從五弟離京後,他努力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才重獲父皇的信任,前段時間還給他指了個老師,文壇地位堪比離世的杜雍明,可是卻是出了名的嚴厲,出口不饒人,教學力度和強度都讓他焦頭爛額,一度懷疑自己前二打工泡 十年所掌握的學問。

日日學,夜夜學,都未能讓其滿意,也因此讓父皇失望了許多次,連帶着母妃也對他不滿意。

“累了,就先回去吧。”淑貴妃臉色沒什麽變化,可是微微下沉的語氣還是聽出了她的情緒。

宋紹元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麽,也沒反駁一句話,而是從座位上起身告辭。

江月卿慢他一步,也走出了鹹福宮。

宋紹元低頭轉動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悶聲往前走,第一回 沒等腳程稍慢的江月卿。

須臾後,江月卿才小跑着跟了上來,沒一會兒就聽見她微微喘着氣,苦惱道:“殿下,你今日為何不等妾身?”

宋紹元閉了閉眼,方才慢下腳步等着她緩過氣來。

“妾身,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江月卿見他有些許生氣,連忙抿住唇,但她垂首落寞的眼神瞧着屬實有幾分委屈。

他一雙漆黑的眸子倒映出她的半張臉,壓了壓內心升起來的煩躁,嗓音低沉道:“你沒做錯什麽。”

錯的是他,居然沒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和情緒。

只是,憑什麽?

憑什麽九弟就能在母妃面前肆無忌憚,而他,卻要處處謹小慎微,半分錯都不能容忍?

藏書閣內茶香四溢,一縷青煙從香爐中緩緩升起,飄向打開的木窗,纏繞在正巧從長廊經過的男人,文景帝似有所察,掀起眼眸看了過去。

門口并未瞧見主管太監的身影,帶他過來的小太監将他送到後也立即退了回去。

沈黎安意識到什麽,不禁蹙了蹙眉,然後邁步進入藏書閣,在文景帝不遠處站定。

“微臣參見陛下。”

沈黎安規規矩矩的行跪拜禮,緋色官服将他襯得面若冠玉,身姿挺拔,溫潤如風,哪裏有半分文官口中的兇殘模樣。

長塌矮桌前,皇帝漫不經心瞄他一眼,翻了頁手邊的奏折,“聽說你把魏國公世子打了?”

面對皇帝的質問,沈黎安神色平靜并未有所波動,徐徐回話:“微臣有分寸,特意收了手,只是些皮外傷。”

“魏國公可不是那麽說的,說他兒子得在床上躺個一年半載才養的好。”

“世子嬌貴,趁此機會養養虧空的身子也挺好。”

“按你這麽說,你這是做了件好事?”

沈黎安微微挑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少頃,方才回話,“陛下說是,便算是吧。”

皇帝冷哼一聲,氣得只差吹胡子瞪眼,将折子重重丢在桌面的一大疊奏折之上,指尖緊跟着落下,點了點,“你自己看看,這些全是文官聯名彈劾你的折子。”

沈黎安做事向來穩妥,盡管明裏暗裏得罪了不少人,可那些人卻苦于沒有他的把柄動不了他分毫,上次護送五皇子離京,給了他們除掉他的契機,可他們也只是在暗處動手腳,不敢真的明面上動手。

而昨天沈黎安“當街”毆打魏國公世子,與直接将除掉他的屠刀送到他們手中有什麽分別?

“陛下明辨是非,自然能給魏國公一個交代。”

皇帝被他無恥的樣子給逗笑了,一度以為是自己人老耳背聽錯了,“你捅的大簍子,要朕去給交代?”

沈黎安沒作聲,似乎是默認他的說辭。

“朕看啊,還不如現在就将你五花大綁,送到魏國公府上去。”

說完這話,皇帝掀眼去瞧,果不其然,沈黎安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看得人不禁窩火,可下一秒,又被他接下來的話給弄得不得不将怒意收斂回去。

“這是微臣給陛下的交代。”

沈黎安将事先準備好的兩封密折從胸口處拿出,不緊不慢地冷聲解釋:“這些是微臣整理的魏國公這麽多年收受賄賂的證據,其中包括的部分涉事官員的名單。”

聞言,皇帝眸光微頓,第一時間放下剛端上的茶杯。

“給朕。”似乎覺得這一聲太過急切,皇帝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靜地補充道:“朕倒要看看都有些什麽妖魔,你傳上來吧。”

沈黎安依言上前幾步,将密折遞交到皇帝的手邊。

皇帝迅速将那兩封密折給打開,一目十行,越看神色越冷,蒼老的臉上便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

沉默良久,從矮榻上站起身,緊緊捏着密折在屋子內來回踱步,忽而在沈黎安跟前停下,問:“可準确?”

沈黎安點頭:“內容屬實,絕無虛構。”

沒一會兒,皇帝長長嘆了口氣,自嘲道:“朕雖身居高位,卻也是個人,人老了,難免力不從心犯下錯事,可這些本該為朕分憂的臣子,卻當朕是個傻的。”

他做的最大錯事,便是向外放權,養肥了宦官蕭钰以及那些心懷不軌之人。

可是放權容易,收權難,等他醒悟過來時,已經力不從心難以維持局面,正巧這個時候沈黎安出現在他面前,身陷囫囵,窮途末路,只要稍微給點甜頭便甘願為他所用。

拿捏他的七寸,實在太過容易。

皇帝突然轉過身來,擡手指了指身前的人,話鋒一轉道:“你說說你,也不知道下手輕點兒,下手那麽重,朕善起後來都要耗費一些時間。”

“微臣有一計,可為陛下分憂。”

皇帝神色微動,“說說看。”

沈黎安雙手合成拳彎下身,緊接着,冰冷的兩個字從他的口中無情吐出:“抄家。”

“放肆!”

上位者的壓迫感讓人不寒而栗。

沈黎安應聲跪地,俯首垂目。

皇帝死死盯着他,眉頭微皺并無震驚之色,因為這話正中他的下懷。

以魏國公為打擊叛逆之賊的引子,繼而逐一打擊确為好機會,可凡事不能急,牽一發而動全身,幾年的謀劃不能功虧一篑。

只是,若錯過這次機會,下一次又不知得等到什麽時候……

皇上猶豫片刻後,見他還俯身跪着,開口讓他先站起來,繼續道:“可魏國公畢竟是跟着朕幾十年的肱骨老臣……”

“那……微臣輕點兒?”

“……”年輕人的說話方式都是如他這般新奇?

皇帝沉默許久,擺了擺手道:“就那麽辦吧。”

一句話,便定了一族人的生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