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紹飛離開後,夏桓依然維持着原來的姿勢,蜷縮着伏在沙發上。
他這樣趴了很久,才慢慢坐直身子,用牙齒咬下捆着手腕的皮帶。手腕上的痕跡紅得猙獰,他摸了摸,痛得抖了一下。
就在方才,夏桓終于想起了下周一是什麽日子。在他的手機備忘錄裏,那個日期上記錄着一串數字。
那是一個房號。
四年前的那一天,在那間屋子裏,夏桓把自己賣給了沈紹飛。沈紹飛會替他負擔天價債務,而作為代價,在之後的五十年中,他将任憑沈紹飛為所欲為。
沈紹飛當即就行使了權利。之後的每一年,他都會帶着夏桓去那裏,架好攝像機,讓他重溫當時的噩夢。
夏桓不應該忘記的。冬天對他來說總是既漫長又難熬,只是這段時間他心情激蕩得厲害,失卻對時間的概念,居然連這麽重要的日子都忽略了。
不,或許他是刻意忘記的。那個日期提醒着他的身份,就在那一天,他從一個男人變成了一個婊子。所以,他想要用另一件事沖淡回憶,将那一天變成賣出版權的日子,變成可以證明自己依然有能力贏得認可與尊重的日子。
然而他失敗了。
呆呆枯坐半晌,夏桓很慢很慢地嘆了口氣,摸起手機,撥出號碼,向對方道歉,詢問能否另約時間。
對方的态度有些冷淡,但還算爽快地接受了夏桓的歉意,然而對後一個問題,卻有些閃爍其詞,只說“未來如有機會”雲雲。
夏桓雖然不善交際,可這卻不意味着他聽不出對方的敷衍,讀不懂話語中的潛臺詞。這次機會已然告吹——是因為沈紹飛嗎?夏桓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個冬天,似乎比過去更冷了一點。
生活仿若連綿不斷的山峰,上一刻還在興致勃勃地往上爬,而下一刻,卻陡然翻過巅峰,一切急轉直下。
那通電話仿佛是什麽可怕的預兆,接下來,夏桓的小說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壓。沒有推薦,沒有榜單,只有每次更新的時候,才能在網站最不起眼的地方一閃而過。
他的這篇作品花費很大心力,又經過無數次修改,各方面都已經達到他目前能做到的最好,在讀者中有着良好的口碑。然而盡管如此,讀者自發的推薦卻無法挽回損失,短短四天時間,他的收入急劇下降,五百萬債款的目标又一次變得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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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憑沐犀一個人,恐怕還沒有如此大的影響力。夏桓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誰,更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每天在電腦前怔怔發呆的時間增多,打字的工夫反而少了。
沈紹飛這幾天總是呆在家裏,看到他這幅模樣就生氣。趁着周六天氣好,便将人拉出門,帶他一起去小區的湖邊散步。
“不就是替你接個電話,你氣了這幾天,也該消停了吧。”沈紹飛抓抓頭發,口罩遮住了他的表情,似乎也遮住了他想說的話。夏桓只能看到他不耐煩皺起的雙眉,便沉默地搖了搖頭。
“還敢跟我裝啞巴!”沈紹飛聲音大了起來,驚起湖邊一只飛鳥,扇着翅膀撲棱棱飛過。所幸這裏沒有其他行人,不然一定會招來怪異的目光。
夏桓在圍巾裏縮了縮,小聲道:“我沒有。”
“我管你有沒有。”沈紹飛哼了一聲,惡劣地恐吓,“等後天,要是你忘了該說的話,看我怎麽收拾你!”
夏桓分神想着網絡上的事情,再加上近來刻意壓抑對沈紹飛的感情,便有些心不在焉。沈紹飛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更加顯得暴躁。在凜冽的寒風中,夏桓望着湖面上的薄冰,對那些責罵與羞辱充耳不聞。
終于,沈紹飛說累了。夏桓還是那副呆呆的樣子。
“油鹽不進,我不管你了!”沈紹飛大聲說完,果然不再理會夏桓,徑自氣呼呼地離開了。
他自己提議出來散步,倒把夏桓一個人孤零零丢下。夏桓倒也不在意,慢吞吞地邁開步子,想四處走一走,等沈紹飛氣消了再回去。
然而沒想到,他剛剛繞過湖邊的木亭,居然迎面撞上了推着祁斐散步的楚儀。
兩天的休養并沒有消去沈紹飛臉上的紅腫,可楚儀臉上卻幹幹淨淨,顯然是沈紹飛當初手下留情了。祁斐正在不滿地嘀咕着什麽,被楚儀在腦袋上毫不客氣地一敲,當即誇張地痛嚎出聲。
見到這一幕,夏桓下意識想躲,可惜已經晚了。
“喂,你過來!”祁斐朝他招手。
夏桓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也不覺得兩人是可以随意聊天的輕松關系,便想從來路返回。可沒走幾步,一只手從身後而來,牢牢鉗住了他的胳膊。
是楚儀。
“難得斐斐開心。”楚儀笑着勸道,“大夫說好心情有利于恢複,賞個面子,陪他說會兒話。”
他的語氣很溫和,動作卻異常強硬。夏桓只覺胳膊都要被生生擰斷,但這點疼痛比不過接下來陪這兩個人聊天來得可怕。他們都能輕易傷害夏桓,夏桓卻沒有任何武器,甚至連點像樣的反擊都做不出來。
“我正準備回家。”夏桓懇求地看着楚儀,努力掙紮着,“下次、下次吧。”
他的動作有些大,楚儀不得不花了點力氣。兩人糾纏間,夏桓的手腕露了出來。顯眼的勒痕映在過于白皙的肌膚上,猛一眼看去竟有些駭人。
楚儀動作一頓。夏桓急忙抽回手腕,用袖子遮住,臉頰火辣辣的。
“這是什麽?”楚儀問。
夏桓慌慌張張,答非所問:“我、我走了,再見。”
楚儀再一次抓住了他。夏桓衣服穿得寬松,楚儀挽起松松的衣袖,輕易就看到了他拼命想藏起來的手腕。
果然是被勒出來的。
夏桓體格偏瘦,骨骼細,肌膚白,眉眼漂亮得不像話,整個人顯出一種精致的伶仃。這不是能給女人帶來安全感的樣貌,卻能很輕易就勾起他人的憐愛與同情。
這雙腕子也是一樣,纖細優美,明明該被好好呵護,輕柔地親吻,如今卻讓人折磨得這樣可憐。
不對,應該說是主人的錯。這小子外表純潔無害,內裏卻淫亂薄情,活該所托非人,被肆意玩弄虐待。
楚儀慢慢擰起眉,用指腹極輕地撫過那些可怕的痕跡,帶着一種令人戰栗的危險氣息:“是沈紹飛弄的?你跟他玩情趣?”
“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下賤。”楚儀淡淡地說。
他放松了力氣,夏桓觸電般縮回手,低低垂下了頭。
“難怪我對你那麽好,你還要背着我跟沈紹飛勾搭在一起。這麽多年我都沒想明白,原來你是天生犯賤,喜歡被人虐待。”楚儀若有所思,笑得異常溫柔,“我是不是錯在對你太好了?如果當年把你綁起來好好幹上一頓,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
“……是我的錯。”許久,夏桓低聲說。
祁斐轉動輪椅靠近了過來,驚疑不定地來回打量兩人的神色,提高了聲音:“老楚,你怎麽啦?”
楚儀随手一彈他的腦門,不在意地看了夏桓一眼:“沒什麽。夏先生跟人玩sm,受了點傷,身體不舒服,今天是不能陪你聊天了。”
祁斐的目光讓夏桓恨不得鑽進地裏去。那兩個人又說了些什麽,夏桓已經全無心思,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似乎有人給他發送了短信。
“……真人不露相啊,看起來斯斯文文一個人,居然玩這麽野。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沒這樣玩過?”
“哈,別吃醋。我喜歡怎麽玩,你不是最清楚了?”
“真肉麻——”
“喂,夏桓!”
突然,一道聲音插入到兩人之間,夏桓倏然擡頭,看到單手拎着一件大衣的沈紹飛,正一臉惱怒地快步向這裏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