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紹飛沒有帶口罩,臉上還青着,偏表情不可一世,路過楚儀的時候,連目光都沒有偏移一點。

“沈先生,早啊。”楚儀向沈紹飛冷淡地點了點頭,“上次不歡而散,我還以為要有一陣子見不到你。”

沈紹飛嗤笑一聲,将大衣丢給夏桓,這才抱着胳膊看向楚儀:“真巧,我這也這麽想——不過,你怎麽沒去住院啊?好心告訴你一句,男人的腰可比臉重要得多,臉上青了,還有人心疼幫着塗藥;如果腰出了問題……嘿,還有誰願意跟着你?”

“你!”祁斐氣得哇哇大叫,使勁拍着輪椅,“姓沈的,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我受了傷,怎麽能容你這麽嚣張!”

沈紹飛并不理他,仿佛只是聽到一只路邊的小狗吠叫,扭頭朝夏桓擡了擡下巴:“快把衣服穿上。”

他急急地從家裏出來,只是為了來送衣服?

夏桓無措地抓緊那件大衣。他出門的時候被沈紹飛三令五申,穿得已經足夠厚實,明顯塞不進這件修身款的衣服。沈紹飛見他愣愣看着自己,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走過來幫他披在身上,捏了捏被凍涼的手。

“沈紹飛,你……”

這件衣服很暖和,擋住了寒風,更緩解了尴尬。他想要道謝,可擡起頭,卻發現——

沈紹飛在看的人不是他。

雖然他正在為他披衣服,兩個人形成擁抱的親密姿勢,但沈紹飛的眼睛卻直直瞟着楚儀,嘴角尚挂着一絲志得意滿的微笑。

原來如此,他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夏桓心中一痛,急忙別開目光。衣服溫暖依舊,他已然沒有了道謝的心思。

“下周一咱們就在一起四年啦,我準備了不少節目慶祝。這個節骨眼上,你可不許受涼。”沈紹飛蹭蹭夏桓的鼻子,十足親昵自然。夏桓卻已經看透了他的居心,任他如何逗弄,垂着眼睛一言不發,只把自己當成個道具。

“沈先生雖然年輕,也不要玩得太激烈,小心傷身。”

“哈哈,某些人是不是在國外被掏空了身子,還擔心起我來了。不瞞你說,這小子——”沈紹飛重重拍了拍夏桓,“——胃口大得很,也只有我能好好喂飽。換了別人,還真不一定應付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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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桓被拍得一個踉跄,跌跌撞撞走了幾步。他沒有擡頭,手指攥着大衣,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顯得有些慘白。

恍惚間,楚儀看到了過去。

夏桓小時候被人欺負了,就這樣低着頭,不說話,破舊衣服的袖口和領口露出肌膚,隐約可見一道道皮帶抽打的傷痕。他總天真地以為只要乖乖聽話,別人就會放過他,卻不知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只能招致變本加厲的惡劣對待。楚儀花了好多心力,才教會他必要時用拳頭回擊,可現在……

現在的夏桓,同過去有什麽兩樣?

楚儀閉了閉眼,臉上第一次出現按捺不住的怒氣:“沈紹飛,你不要太過分。夏——”他及時收了聲,心裏因為這下意識的反應漸漸浮現出懊惱。

“我有什麽過分的?”沈紹飛莫名其妙地反問,還扯扯夏桓的胳膊,“是不是咱們身體太好,讓人嫉妒了?”

祁斐剛剛遭到無視,憋了一肚子氣,見沈紹飛竟如此無恥,此時就炸開了:“誰嫉妒你們?死基佬還玩sm,變态!”

楚儀看了他一眼,祁斐馬上反應過來解釋道:“死基佬不是在說你……哦,也不是說我。我們又沒有那什麽過——姓沈的你瞪什麽瞪,難道我說錯了?他手腕上還留着印子呢!”

沈紹飛終于搭理他了,皺眉問:“什麽印子?”

此話一出,祁斐與楚儀的臉色都變得相當怪異,齊齊看向呆愣一旁的夏桓。

“我、我……”夏桓想死的心都有了。話還沒說完,胳膊就直接被拉了過去,想隐藏的東西又一次暴露人前,沈紹飛用身子擋着,細細看他手腕上的勒痕。

這兩天,沈紹飛都睡在客房。夏桓剛恍然想起他應該不知道這件事,就聽他說:“這是……我弄的?”

真奇怪,明明傷是在他的身上,可聽沈紹飛的聲音,倒像是他很疼似的。

“是皮帶,我掙得太厲害了。”夏桓低低說,“只是看着吓人,其實不要緊。”

沈紹飛沉默地放下衣袖,給夏桓理了理剛披上的大衣,整個人都似乎變得慘淡起來。明明上一刻還像只打了勝仗的小公雞,這一刻,卻成了只被遺棄的小奶狗。

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麽,但那眼神裏的痛意做不了假。沈紹飛這樣的人,平日裏驕傲肆意,可只要稍微示弱,就能很輕易讓人心軟,忘卻這是一個多麽讨厭的家夥。

“皮帶?哈,沈紹飛,還記得我們遇見的那一年,你對我說過什麽?”楚儀冷笑,“當年的話,你今天敢再說一遍嗎?”

楚儀的語氣很不客氣,令夏桓驚訝的是,沈紹飛居然沒有立刻反唇相譏。

這很奇怪。

夏桓記得,楚儀高一下學期搬進了他家隔壁。很快,兩人成了同班同學,再加上順路,久而久之就熟悉起來。楚儀跟沈紹飛也是那時候認識的,兩人不太對付,一見面就吵架。夏桓認為孤身一人生活的楚儀很值得佩服,還私下裏勸過沈紹飛,想讓他們改善關系。

現在看來,在夏桓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樣劍拔弩張。楚儀連沈紹飛當年的話都能記到現在,可見對他也未必全然不上心。

也是,高中時候的沈紹飛比現在讨人喜歡得多,雖然脾氣不太好,但不會動不動就罵人,也不會做出那些變态的事情。青春的活力在他身上展現得極為動人,跑步打球的時候帥得要命,夏桓遠遠看着,都覺得要被那樣蓬勃的朝氣灼傷眼睛。

如果不是因為同情,楚儀很可能不會選擇跟夏桓在一起,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沈紹飛都是一個更為般配的對象。

想到這裏,夏桓完全不敢看那兩個人的表情。他卑鄙地利用楚儀的溫柔,竊取了他們原本應該早早享有的幸福,又殘忍地傷害了楚儀,并将自己的罪孽隐藏至今。

因此,無論受到怎樣的對待,都是理所應當的報應。

“我當然記得。”沉默許久之後,沈紹飛攬住夏桓的肩膀,聲音沒了平日裏的理直氣壯,多了幾分咬牙切齒,“你也給我記住,他現在是我的人。”

這句狠話莫名其妙,且沒有任何氣勢。夏桓都不知道為什麽沈紹飛憋了半天只擠出這麽一句,完全不是他慣有的風格。

可楚儀似乎理解了其中的含義,微微笑了笑,悠悠推着一臉茫然的祁斐漫步離開。

直到回家,沈紹飛都一言不發。

其實夏桓在路上就忍不住想掏手機來看,只是沈紹飛的表情太可怕,所以才沒敢行動。剛剛換下大衣,還沒來得及坐下,他就急忙查看自己的短信。

知道這個手機號的人很少,除了沈紹飛等人,就只有他的兩任編輯。夏桓希望能看到沐犀對網站推薦的情況作出說明,可沒想到,發來短信的人居然是前任編輯墨然。

對方發來一個網址,還有一串感嘆號,末了簡短的三個字:上qq。

這種不知道該說是幹練還是沒頭沒腦的短信形式,果然是出自夏桓熟識的那位姑娘。

“先別看手機了,過來。”沈紹飛在身後叫他。

夏桓随口應了一聲,快速回複短信,轉身看到沈紹飛手裏拿着一條藥膏,正對着光線仔細看上面的說明。

“伸手。”

夏桓呆呆伸手,手上還拿着手機。沈紹飛啧了一聲,把手機接過放在一邊,仔細卷起夏桓的袖子。溫熱的指尖沾着藥膏接觸皮膚,黏膩而怪異,夏桓被這種感覺弄得渾身一陣酥麻,猛地打了個激靈。

“你怕我?”沈紹飛挑眉問,“我又沒打過你,你怕什麽?”

夏桓望了一會兒沈紹飛塗抹藥膏的動作,才小聲回答:“不一定挨打才會怕。”

沈紹飛頓了頓,意義不明地歪歪腦袋,繼續專心按摩。他的手指十分有力,夏桓手腕處的藥膏很快化開,肌膚被揉搓得發熱發紅。雖然有些痛,但有種被溫柔對待的錯覺,好像真的被人關心且珍惜一樣。

他們沒有再交談。

夏桓原本還提心吊膽,害怕沈紹飛把從楚儀那裏受的氣發到自己身上。此時見沈紹飛無意開口,不免悄悄松了口氣。他很清楚語言能成為多麽傷人的利器,沉默的氣氛不會讓他感到尴尬,只會覺得安全。

終于,沈紹飛滿意地停下手,用一種五歲小男孩打量自己剛剛修好的玩具那樣充滿成就感的目光,看着夏桓的手。

“這兩天別再幹活,請人打掃又不費什麽事,你臉皮薄,大不了我躲出去就是。”沈紹飛戳戳夏桓的手心,“也不要打字了,多休息休息。不然,我直接把你電腦扔出去。”

夏桓的心一沉。他現在的成績已經在直線下滑,若真如沈紹飛所言“休息休息”,恐怕這篇凝聚心血、寄托着希望的作品立即就會銷聲匿跡,再也無人提及。

“這個時期很關鍵,只要修改一下就可以,不會花太多時間。”夏桓急忙開口,“讓我繼續寫吧,我——”

手機鈴聲響起,沈紹飛轉身去接電話。夏桓想說的話就這樣噎在喉嚨口,被默默咽了下去。

“你說什麽?!他怎麽可能——我馬上過去。告訴他們不要急,先按照之前的備案來做。行,先就這樣。”沈紹飛挂了電話,若有所思地冷笑一聲,也不通知司機,自己去拿了車鑰匙,朝夏桓擺了擺手,“我先去公司一趟,你等我回來做飯。對了,別忘記我說的話。”

夏桓點點頭,将他送到門口,看人走遠了,就直接撲到電腦前,飛快登錄了qq。

墨然顯然一直守在電腦前,幾乎是夏桓登錄成功的那個瞬間,她就發來了消息。

“我一開始還不敢相信,但仔細看過之後,應該是沒錯的。”

“你的書确實被抄襲了。”

幾行字清清楚楚地顯示在屏幕上,夏桓看了兩遍,大腦依舊沒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有人抄襲了自己的作品?

夏桓道過謝,打開對方發來的小說鏈接,認真一章章看下去。

随着頁面滾動,他的牙齒慢慢咬緊。翻到最後一章時,夏桓擺弄了幾下鼠标,可那小小的翻頁鍵卻躲着光标,怎麽都點不中。

他遲疑地看了看鼠标,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抖得厲害。

手心全是冷汗,用手背抹了把額頭,他再次看向小說發布者的名字。

零餘者。

這是成名已久的大神級寫手,夏桓如今的成績雖然不錯,也有人叫他大神,可跟零餘者的資歷人望遠遠不能相比——雖然這人從處女作開始,每一篇作品都多多少少伴着抄襲的質疑,但無疑已經是這個行業的翹楚。墨然之所以選擇出走,也正是因為網站對零餘者的包庇。

眼前的這篇小說雖然被改頭換面,變幻了時代背景,修改了人物性別,可夏桓為它付出如此多的精力,日日夜夜的修改構思,每字每句都記得清清楚楚,又怎麽會認不出這是他的心血?

這還不是全部。

夏桓的小說現在已經連載到五十萬字,而零餘者以日更一萬至三萬的速度,一個多月的時間,如今已經寫到了他的前頭。接下來的故事進展跟他的大綱一模一樣,如果按照這樣的速度,他會在夏桓完結之前結束整個故事,而夏桓……會成為後發表的抄襲者。

這件事帶給他的詫異一時間竟多過憤怒。過了好一會兒,胃部率先抽搐起來,夏桓茫然按住腹部,這才感覺到游走在四肢百骸中的疼痛與苦澀。

他的努力,他的掙紮,他的希望,就這樣被簡單地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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