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被人意淫的夏桓渾然不覺,全身浸泡在舒适的熱水中,慢慢舒展着四肢。

沈紹飛說泡澡有助于舒緩情緒,還加了據說能安定心神的精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表情緊繃的沈紹飛轉身出去的時候,夏桓還真的感覺輕松了一些。

晚上向來是互聯網用戶的高峰期,夏桓放出的抄襲證據已經引起了一些争議,正在迅速地傳播。此時此刻,有人正激動地敲着鍵盤,有人正與自己的朋友讨論,許許多多的聲音彙聚在網絡上,一切正朝着未知的方向一路狂馳。

而夏桓安靜地躺在浴缸裏,望着天花板上彙聚的水汽,有些出神。

他在考慮自己的退路了。

離開沈紹飛很簡單,只差他一句話。目前最困難的,是如何離開網站。

夏桓選擇發布抄襲證據,心中已經做好被網站放棄的準備。如今合同還有三年,他已經付不出違約金,如果沒有其它網站收留,未來的三年裏,他就只能在網絡世界中銷聲匿跡。

墨然之前已經向他提出了邀請,可夏桓卻有些猶豫。墨然的網站主要面對女性讀者,以幻享于天的風格,恐怕不會符合主流讀者的口味。

煩悶地拍打着水面,濺起的水花弄濕臉頰。夏桓呼出一口氣,從溫暖的浴缸中站起,伴着嘩啦嘩啦的水聲,走入微冷的空氣中。

對面的鏡子裏映出一個瑩白的人影,夏桓習慣性垂下眼睛,他不愛照鏡子。

有段時間,夏桓每天要對着鏡子給自己上藥。那個遍體鱗傷的身軀是那麽瘦小孱弱,那些傷痕又是那麽的猙獰醜陋,這一切都令夏桓恐懼且厭惡。久而久之,他對自己的印象,就是那些層層疊疊的淤痕——青的,紅的,紫的,黃的。比認識任何事物都要更早地,他熟識了人體傷痕的顏色。

現在這具身體上也殘留着一些痕跡,比傷痕還要令人恥辱。沈紹飛沒有斷過在他身上做記號的念頭,無論是親吻還是啃咬,都會留下鮮明的印跡。

夏桓不想細看,快速擦幹身體,穿好睡衣,邊走便打開微博。

轉發不算很多,評論與私信的數量倒超出夏桓的預期,草草一看,一大半是罵他的。

“想紅想瘋了吧。”

“零大才不屑跟你這種人計較,圍觀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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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這兩天更新變少,原來搞事去了,前排吃瓜。”

“想不到你是這種人,白瞎老子追那麽久的書,能退錢嗎?”

私信則大部分是問候夏桓母親的,夏桓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沒有繼續看下去。

零餘者資歷久,粉絲比他多得多,包括他的讀者中也有不少零餘者的鐵杆粉絲。面對這樣的情況,夏桓毫不意外。

他更關心的,是零餘者與網站那邊的回應。

發布抄襲證據的時候他已經@了零餘者,可零餘者并沒有什麽反應。最近一條微博是十分鐘前發布的,內容是今天的夜宵。另外,在網站提交的證據也沒有人處理,不知還要等待多久。

竭盡全力使出的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輕飄飄,靜悄悄。

那些為他聲援支持的聲音則受到了嘲笑與蔑視。有個同網站的作者轉發之後被罵到删博道歉,這個素味平生的作者删博之前給他發了一條私信,裏面只有八個字:“對不起,我頂不住了。”

另外一些讀者也被罵得狗血淋頭,夏桓在其中看到了軒轅的身影。他以旺盛的精力一直保持在口水戰的第一線,還抽空在qq上安慰他。

對他們,夏桓無比感激。

“我沒事的。這麽晚了,你早些睡吧,不要耽誤工作。”

“嘿嘿,我還能再戰三十年!”軒轅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工作算什麽,能比得上大大你嗎?”

夏桓忍不住微笑,原本低落的心情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他們人多勢衆,我去叫幾個朋友幫忙。”軒轅說着消失了五分鐘,然後興高采烈地宣布,“搞定了!去睡吧,明天早晨起來就不會是這個樣子啦。”

夏桓再看微博,有幾個明顯是小號的賬號迅速占領評論,狂刷支持言論。馬上,“幻享于天買水軍黑人”的話題出現,又是一通混戰。

軒轅未料如此結果,氣得哇哇大叫。夏桓反過來安慰他,終于打消他繼續叫人的念頭,不過這小子還是不肯善罷甘休,氣哼哼地表示要去聯系“專業人士”。

同軒轅的談話總是非常輕松愉快,對方熱情友善又誠懇,偶爾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嘀咕嘀咕自己情敵的壞話,都顯得真實可愛。夏桓心中已經将他當作非常重要的朋友,不想讓他因為這些糟心事氣得大晚上睡不着覺,所以再三保證,自己一定能妥善地處理好。

窩在床上聊了這麽久,夏桓拿着手機伸了個懶腰,突然發現沈紹飛站在門口,正靜靜地看着他。

夏桓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高舉的手機自手中滑落,咚地一聲砸到了腦袋。

沈紹飛很受不了地嗤了一聲,拿開夏桓捂着腦袋的手,仔細檢查他頭上被砸到的地方。

“看起來沒事,還疼嗎?”

夏桓搖頭。沈紹飛想起了什麽:“對了,你腦袋一直挺硬。初中你那記頭槌我記到現在,怎麽年紀越大,膽子反而越小了。”

那時候沈紹飛跟人打架,夏桓看到有人拿出了刀子,一時熱血沖頭就猛地撞了上去。之後反應過來才知道害怕,而那個高高壯壯的男生被他一頭頂到胃,捂着肚子吐了一地。

至今想起,夏桓都覺得自己的舉動匪夷所思。不過自那次之後,學校裏就很少有人當面欺負他了。

“你剛才跟誰聊得這麽開心?”

夏桓依然搖頭。奇怪的是,雖然他此刻無法用語言表達,沈紹飛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就是問問,緊張兮兮的做什麽。我什麽時候管過你交朋友?”這麽說着,沈紹飛一把奪過夏桓的手機,朝他揚了揚。

夏桓默默看他。沈紹飛撓撓腦袋,幹脆地承認了:“好吧,別人可以,但楚儀不一樣——不過我可就只管了這一回,你自己交不到朋友,不能賴在我頭上。”

夏桓沒有去搶自己的手機,神色黯然地慢慢縮回被窩,只把腦袋露在外面,閉着眼睛,做出一副很困要睡覺的樣子。

“哼,說兩句話你就甩臉色給我看。”沈紹飛爬上床,惡劣地壓住夏桓。夏桓動彈不得,只好睜開眼看着他。

這樣近的距離原本很容易放大容貌上的瑕疵,但沈紹飛卻更顯得帥氣逼人。不知他從夏桓的雙眼中看到了什麽,得意地翹起嘴角,輕輕親了親夏桓的雙唇:“想繼續跟朋友聊天?行,開口告訴我,我就把手機還給你。”

夏桓剛剛張開嘴,就又被吻住。這一次,沈紹飛吻得很溫柔,夏桓被難得耐心地一遍遍撫慰,敏感的舌尖被吸吮,渾身都在微微發顫。這樣缱绻的親吻幾乎讓夏桓錯以為自己正被人愛着,只有不斷提醒自己,回憶沈紹飛剛剛說“楚儀不一樣”時的語氣,才能避免在美好的假象中沉迷。

“說句話,嗯?”沈紹飛在親吻的間隙喃喃低語,“別難受,夏桓。我一想起這是……最後一句,就——說句話吧,乖,對我說句話。”

夏桓沒聽清他說了什麽,只覺得此時的沈紹飛不太對勁,似乎急需他人的安慰。然而夏桓的手臂被裹在被子裏,無法給他擁抱,就只好試探地迎合這個帶着莫名絕望味道的親吻。

沈紹飛似乎察覺到他态度的改變,動作轉而變得急迫熱切。夏桓跟不上沈紹飛的節奏,忍不住難耐地輕哼出聲。就在他以為對方會不管不顧繼續索取的時候,沈紹飛氣喘籲籲地擡起了頭。

他額前的頭發有些淩亂,臉頰緋紅,眼眸閃閃發亮,像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湧動着許許多多難以出口的心緒,夏桓卻看不分明。

“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一生氣就不理人。”沈紹飛壞心眼地捏着夏桓的鼻尖,讓夏桓只得張開嘴喘息,“別生氣了,我想聽你的聲音。現在還好,等過個十年八年的,你再不開口,萬一我聽不出你了可怎麽辦?”

夏桓垂下了眼簾。

如果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那該多好。

這樣一來,所有愛戀帶來的甜蜜與痛苦都可以輕易消失無蹤。夏桓不需要為沈紹飛此刻溫柔的語調心動,也就不必感到心痛。

可他無能為力。

夏桓也覺得自己很沒出息。沈紹飛明明不喜歡他,他還兀自癡纏不休,一點點友善的話語都能讓他心跳加速。缺愛到這種程度,豈止是沒出息,簡直已經是下賤的程度。

他本就沒什麽優點,性格又沉悶,被人當個玩意養着已經很是不堪。若還對此念念不忘,就連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正出神地想着,夏桓忽覺身上一輕。

“不說算了。”

沈紹飛嘟囔着,仿佛要躲避什麽一般,從夏桓身上翻下來,将手機往床頭一放,便匆匆出門而去,看也沒有再看夏桓一眼。

屋子裏,又只剩下夏桓一人。

他很輕地嘆着氣,怔怔望着天花板上吊燈投下的光影。之前被沈紹飛動搖的決心,重又慢慢堅定起來。

——正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

出乎意料,來電的竟然是褚致軒。

夏桓同他不熟,有些疑心是打錯了電話,可等了會兒,手機依舊不依不饒地響着,只好驚疑不定地接了起來。

“夏、夏先生?”對方的語氣很急切。

夏桓下意識想回答,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你睡了?”褚致軒又問,“我、我突然想起一件很要緊的事,要告訴你。嗯,我、我——你還在嗎?”

夏桓苦于無法應答,使出渾身的力氣,輕輕咳嗽了兩聲。

“啊,你沒事……哦,我是想說,紹飛哥他、呃,他上次不是看上一個小明星嘛,前幾天楚儀放出話來,好像要針對紹飛哥做什麽……唉,這種争風吃醋的事情我不好說,可紹飛哥的公司我也是入了股的,最近他總不在公司,生意被楚儀搶得有些厲害……”

沈紹飛最近總是在家裏晃悠,也不怎麽提工作上的事。褚致軒特意打電話給自己,看來情況已經惡劣到他不得不死馬當活馬醫的地步。

夏桓不覺得自己的勸說能改變什麽,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沈紹飛被楚儀整垮——不知道為什麽,夏桓總感覺楚儀比沈紹飛聰明一些,雖然沈紹飛從小就一路跳級,但行事作風卻總透着一股子蠢兮兮的氣質,遠不如楚儀沉穩精明。

想了會兒,夏桓拿出一張紙,寫上一段話,塗塗改改幾遍,才戰戰兢兢敲響沈紹飛的房門。

沈紹飛的門是上鎖的,夏桓聽到裏面隐約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耐心等了會兒,才看到面色難看的沈紹飛開了門。

“這麽晚了,怎麽不睡覺?”沈紹飛皺眉問,“又難受了?”

夏桓将紙遞給他。沈紹飛堵在門口,借着走廊的燈光讀完,臉上立時浮現出一種極度複雜的扭曲神情。

“這都誰跟你說的?”

夏桓不由自主看向手中握着的手機——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褚致軒竟然一直沒有挂斷,兩人依然保持在通話的狀态。

“褚致軒?”沈紹飛也發現了,朝夏桓一伸手。夏桓心想兩個人直接談或許能說得更清楚一些,便将手機遞了過去。

孰料,沈紹飛并沒有接手機,而是一把握住夏桓的手,将他整個人猛地一拽,牢牢抵在了牆上。

“夏桓……”沈紹飛飽含情欲的耳語輕拂着夏桓的耳畔,弄得夏桓渾身一個激靈。他側過頭,才後知後覺沈紹飛此時正對着自己手中的手機說話:“剛從你身上下來,這就想我了?”

夏桓一僵。

沈紹飛輕笑:“別害羞,我也想你了。咱們回床上去,我繼續疼你好不好?”

通話結束。

沈紹飛立刻變臉,直起身冷笑着看向夏桓的手機。

“混賬小子。”他輕蔑地說,“以為這樣就能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幼稚,愚蠢,卑鄙!”

夏桓低着頭。方才接吻過的雙唇還微微發腫,快感的餘韻尚未散盡,沈紹飛的責罵卻已經徹底打破他最後一點奢侈的妄想。

“以後不許再接他的電話,聽到沒有?”沈紹飛說到一半,似乎突然想起夏桓還是個病人,又放軟了語氣,“快點睡吧,明天上午預約了心理醫生,下午去針灸,要忙一天呢。”

夏桓點點頭,慢慢走回房間。地上鋪着柔軟厚實的地毯,他卻覺得自己正赤腳走在布滿荊棘的鵝卵石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短短一段路跋涉許久,疲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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