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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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有個清風倚,城西有個皓月滿
秋伏天裏涼風有,樹蔭有,蔭上烈日有,日下殘蟬也有。
殘蟬嘶鳴的聲兒襯着臺上呀呀花腔軟調,正是下午昏昏欲睡的時辰,白日下戲臺花妝沒了夜裏缭亂的燈影來襯,便失了幾分神秘迷離的味道。
四爺理了理衣上紅紗,随手撿了一朵茉莉,丢進茶盞中。
對面人笑了:“茉莉添茶,清香盈齒,四爺雅興。”
四爺道:“見笑。”
也不說是,也不說否,不附和也不反駁,只說見笑。有禮又疏離,恰到好處地表達了不想搭理人
的意思。
那人讨了個沒趣,讪讪飲茶觀戲。
不多時似乎覺得不開口憋悶,又沒話找話道:“白老板怎的去了這麽久?”
四爺也等了許久,左右顧盼不見人來,平常随侍的少年也沒侯在身邊,心裏沒個依托,不免覺得
失落。
他本是個清冷的性子,不知道怎麽跟生人相處,白老板平日裏出門會客也不帶他,偏偏這回不知怎的,左右硬要他來,說是壓場。
好吧,他來是來了,卻半道中被丢下,坐在這裏幹對着個陌生人,也不知壓的個什麽場?
恰巧這時進來個小厮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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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皓月滿樓荀二公子,見了白老板便一頭撲入懷中,不知遇了什麽事,哭得一個梨花帶雨,這會兒子白老板正哄着,估計得晚些時候來了。”
聽了這話,對面那人又笑:“溫香軟玉,知己滿城,白老板好福氣!”
罷了一副了然神色,瞥眼來看四爺,意味深長。
四爺依然不接茬,面上不動聲色,眼下波瀾不驚,甚至淺笑了,搖頭去執茶盞。
葉青釉的瓷盞握在修長瓷白的手中,仰頭一口,飲酒一般,只露出纖長細膩的睫毛,和尾上那滴淚痣。
靜默半晌,臺上曲聲漸盡,對面那人咂咂兩聲,擡手為四爺添茶道:“果真如今的戲淡了,越聽越無味,遠不及四爺當初的腔調。”
“哦?你聽過我的戲。”
“少時聽過,一曲沉迷。”
那人眉眼緩和,拂袖添茶的手收回,坐定,一派風度,又添一句:“肖想至今。”
四爺頗有點意外,方才擡眼來打量眼前人。離了桌盤杯盞,那人坐得端正得體,薄發後束,十八九歲少年人模樣,卻兀自一副內斂老成的做派。
想起白老板說今日請的這位是江北織造楚家的公子。
白老板商茶,家業日見一日往大了做,免不了要攀幾層關系。楚少爺愛戲,便包了南莊靜樓專門請來戲班,還拉四爺作陪,務必盡興。
又是一聲笑,那楚家少爺頗為惋惜:“可惜今後再也聽不了了。”
四爺垂眼:“人生入戲,唱乏了。世上好戲者多,又何必單惦記我一個。”
那人忽的站起,隔着桌子微微傾身而來。
一陣風過,癢起了四爺的發絲,惹得他眯了眯眼。那人的手順勢落在他臉上,撫着左眼淚痣輕輕往下,問道:
“過了這些年,傷倒是合了,不知你還疼嗎?”
帷幔随風,迎着秋裏高朗的晴天,撩起紅巾黑發輕擺。四爺偏了頭将他手別開。茶面上的茉莉打着轉兒,一股子茶綠一股子白。
四爺決定不等白老板了,起身告辭,楚少爺也沒做挽留,只說來日再會。
出了門并不見小厮所說梨花帶雨的小倌,只有家裏那少年靠着馬車在等,說是白老板吩咐,這個時辰候着四爺。
四爺扶着架上了馬車,一路無話。
——呵,怎麽不疼呢。
只是年少時候犯的傻,得自己餘生承擔。縱然那傷亘在臉上再好不了了,又能如何?
總歸是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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