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別後才知情重
田小蕙剛将車開進小區,便接到電話問家裏是否有人,說有兩大箱快遞到了。她知道是徐曼留了她的電話,趕緊回答即刻到,讓人在電梯口等一會兒。兩人進了家門,田小蕙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指着兩個紙皮箱,對徐曼說,“得,晚飯我來做吧。現在剛過四點,我給你兩小時,夠你收拾的吧?”
等到吃晚飯時,除了工作中必備的書籍文件資料等暫時堆到書房未整理外,所有進入卧房的女眷細軟均已拾掇妥帖。不同的是,徐曼的職業裝也放在了家裏,而田小蕙的不離開醫院。根據田小蕙提議,五鬥櫥第一個抽屜置放公共用品,包括各種小物件及小工具等,第二和第三抽屜歸田小蕙,徐曼還特意拉開第二個抽屜看了一眼,果然擺放了小蕙的文胸,她将自己的放入第四個抽屜,合攏抽屜時有種安枕無憂的感覺。
晚飯後徐曼負責洗碗收拾廚房,田小蕙則如同昨晚徐曼那樣,一個指頭也不沾,只是腳跟腳地跟着徐曼,不讓自己的視線須臾離開徐曼身上。徐曼洗碗時回頭瞄了一眼田小蕙,“小蕙,我批準你可以在飯廳椅子上坐一下。”
“但是我無法批準你脫離我的視線。”田小蕙說。
“哦。那你還是跟着我吧。我得洗碗,否則我滿足不了你的要求。”徐曼說道。
廚房清潔工作完成後,兩人一起走進書房。徐曼說:“小蕙,你協助我,聽我指揮,幫我把這堆東西擺放到書櫃的指定位置。”這項工作進展得十分順利,一個小時內就完成了。田小蕙提議,“徐曼,今兒我們外面跑了一天,你這收拾一大通也出了不少汗,如今安居工程基本完工,你先洗個澡吧。”
“我想……一起洗,可以嗎?”徐曼有些羞澀。
“本宮正有此意。”田小蕙答。
沐浴後,兩人換上了家居便裝。在卧房梳妝臺前,她們故意你争我奪地進行簡單的補妝和梳理,然後再次回到書房,隔着辦公臺對面坐下。每個人都感覺特別輕松,進來書房不是為了工作,而是出于某種默契,一起走到離明天生活最近的地點。她們知道,從明天起,雖然每個人都要重複以往的工作,但必将是面貌一新的日子。田小蕙從對視的眼光中,扭轉身子擡頭望向牆面,徐曼也自然地跟随如此。兩位母親現在一起看着她們的女兒和兒子,田小蕙說:“徐曼,我有個想法跟你說說。從現在起,我們建立一個家庭撫育基金,比如每個月從我們的收入劃撥一定的比例或一個固定的數額,這筆基金專為我們兩個孩子準備,以應他們的不時之需。撫育基金将持續儲備到子女成人之時,如果兩個孩子一直風平浪靜,當然希望如此,到時我們就将全部基金平分給他們。你覺得這個想法好不好?”
“好。真是太好了。”徐曼立即表示贊同,“小蕙,我建議就按一個固定的比例,每月從兩人總收入中提取,存入一個指定賬戶。現在國家放開二胎了,但跟我們沒關系,再說我們已經有兩個孩子。我們各自參保,養老根本不用愁,而且還早得很。除了為兩孩子儲蓄一筆錢,我們兩人平時不會有多大的開支,我看不如就定個三成的比例如何?”田小蕙說好,然後這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徐曼,現在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不知當講不當講?”田小蕙一臉嚴肅地問。
徐曼了解田小蕙,知道她從未在什麽事情上聳人聽聞,故一反常态必另有玄機。徐曼轉為正襟危坐,答道:“但說無妨。”
“我請求賜吻一枚。”田小蕙咬文嚼字,“下午在咖啡館裏,我已有此念頭,然而身處公共場合,你我身份多有不便,在下不敢造次,才耽擱到現時說話。”
“呵呵……”徐曼笑了起來,“好你個田小蕙,你還是有點色的。不過我喜歡。來吧,咱們怎樣進行?”
田小蕙朝側面靠牆的沙發嘟了嘟嘴,兩人各自站起來,離開辦公臺,先是彙合于沙發前擁吻一起,随即一起跌坐到沙發上,繼續纏綿。少頃,田小蕙一只手勾住徐曼的脖頸,另一只手挺直并攏的食指和中指,輕輕貼在徐曼的嘴唇上,徐曼知道,這是表示她有話要說。
“徐曼,你知道嗎?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四十八小時。四十八個小時內,我不曾離開過你一分一秒。我當然記得,昨天上午做了一個手術,可是,我做的那個手術,仿佛是發生在四十八小時之外的事情,根本沒有分開過我們。你說,這是不是好神奇的錯覺。徐曼,你回到我身邊,讓我滿心喜悅。”這樣的柔情蜜語讓徐曼陶醉,她希望田小蕙繼續講一下,她的耳朵也接着聽到了。
“當初你突然離開,讓我一下子失去了生活裏一個最親密的人。說起來,就算你在的時候,我們也不總見面,有時候一兩個月沒什麽聯系,彼此手機上哼哈兩聲也就完了。但你離開讓我産生失去感。其實我本身的生活并沒有發生改變,無論在醫院還是走出醫院,到哪裏都是老樣子,可我就是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這讓我覺得生活很不一樣了,熟悉的道路都好像變樣了,連空氣的味道也變了。”田小蕙繼續傾訴着,徐曼不知不覺淚花閃動。
“那個時期,我跟老丁的日子形同陌路。但是很奇怪,徐曼,你的離開不是讓我感覺雪上加霜,不是的,真的不是,盡管實際上我是更加凄苦。我的整個心境好像被生活的異樣感擒住了,對婚姻的痛苦越來越麻木,越來越失去知覺,變得無所謂了。徐曼,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是為什麽,因為我失去了生活中更重要的一個人。”
“小蕙,我親愛的小蕙。聽你這麽敘述,我變得難過起來,是替你感到難過,讓我好心疼你,不知道你為我受了這樣的苦。但我必須告訴你,我的難過簡直掩不住我的驚喜,你讓我在我最沒把握的事情上獲得了信心。因為我早已摸清了自己的心思,不怕坦白地說,我在最抽象的身體渴望裏,看到了最鮮明最具體的形象,我知道我是愛你的。我對自己的愛越是明白,就越是在憧憬中因為捉摸不定而惴惴不安,我對整個世界唯一的期望,就是讓你也能愛我。假如我的離開,能通過給你造成痛苦的方式,讓你覺察出你對我的愛,那麽請原諒一次我的自私,我會寧願讓你經歷這樣暫時的痛苦。苦盡未必甘來,但這個苦中有愛,愛是清純的甘美。”
“徐曼,我正要說給你聽的,那次離別帶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感覺。先是讓我發覺,你離開我,使得我原來的痛沒那麽痛了,好像又不是因為增加了新的痛。你因為婚姻變故要離開原來生活的城市,雖事發突然卻也屬正常,那時我們作為閨蜜,只不過其中一人要到另一個地方生活了,算不上生死別離。所以我并不感覺到這是痛,傷離別的難過乃人之常情,未必離久情疏,但肯定會各自找回生活,不至于對人生發生經久不衰的影響。我沒有料到,我一直無法從分離中走出來,失去感蔓延了我的整個生活,鈍化了我對痛苦的感覺。你剛才所說并非我的感覺,那不要緊,因為表達的是你的意思,我懂,你也不必自責私心。我那時的感覺是,我的生活仍在,甚至方式并無改變,但它變模糊了,看不清楚了,仿佛一切都已随風而逝。”
過去的交往裏,徐曼幾乎未聽過田小蕙如此這般的長篇大論。她話語的真情實意,八爪魚似的切身觸覺,完全将徐曼帶入了感同身受的狀态。她不想插一句話,就這麽一直聽田小蕙講下去。
“後來你因為辦案返回中山,我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不是變得模糊了的那種生活,而是你離開中山之前的那種生活。這讓我突然産生一種渴望,我覺得我太需要變化了,需要某種實際的改變,讓自己感覺到仍然活在這個世界上。我早就想到過離婚,但沒抱任何指望,因為老丁是不可能放過我的。老丁竟然那麽爽快地就答應離婚,挺讓我意外的。我知道,你在中間起了作用。但也說明,過去我對丁建軍還是缺乏了解。
“離婚讓我在失去你之後,又失去了婚姻,但生活真是太出人意表。更多的失去反而讓失去感消失了,我是說,就連原來因為你的離去,給我造成的那種茫然失措也消失了。生活給了我新的感受,我很快就體會出了這是什麽樣的一種感受。徐曼,你知道嗎?我感受到了期待,對未來的某種期待。這種期待越是清晰,它就越是在憧憬中因為機會渺茫而變得更加強烈。我現在明白了,我之所以有期待、有憧憬,是因為結束婚姻讓我獲得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樣東西,那就是自由。自由賦予了我新的機會,讓我劫後餘生,重新生活,愛我所愛。
“徐曼,我也要請你原諒一次我的自私自利。因為我現在反而感謝生活安排了你和我那次離別,因為它讓我最終明白到,離別是為了讓我在一個更遼闊的空間裏看到,我之前的人生都是為了等待,等待一個人的歸來。而此時此刻,等待有了結果,我等待的這個人,她已經歸來,回到我的身邊超過四十八個小時了。”
徐曼熱淚盈眶。那一刻,她開始明白了:“我永遠無法丈量別人愛我的程度,就像無法瞭望天空的盡頭,無法透徹海洋的深度。我只能做自己比較有把握的事,那就是忠實于心有所屬,讓我的熱愛追那流星,劃破你的天際,讓我的衷情随那流水,不斷地向你傾訴。”
“徐曼,你知道嗎?”田小蕙仍然沉浸在她的傾訴之中,“這四十八小時,是我經歷了三十萬同樣刻度後進入的新時間,是我從未有過的生活。我敢肯定,這是我喜歡的生活,值得我等待的生活。我想我再不會脫離這樣的生活了。”說完這幾句話,田小蕙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以便迎接一個蕩氣回腸的長吻。然後,徐曼拉小蕙站起來,用攬住她的腰,一起望向牆面上兒女的照片,徐曼自言自語道:“嬌嬌,我的女兒,媽媽向你承認,媽媽是為了自己的幸福才離開你的。這一點請你原諒。現在媽媽和小蕙阿姨一起找到了幸福,希望将來你和小磊都能理解我們的生活。無論如何,請你們相信,一個處在幸福中的母親,總是更容易帶給兒女幸福。我們再不需要強顏歡笑,去遮掩內心的苦楚。我們不需要塗抹口紅,才不讓別人看出嘴唇的蒼白,不需要咬緊牙關,才避免真相從傷痕累累的心中滑落,不需要借助無形的拐杖,才為我們的彷徨無助找到支點。因為除了幸福,我們并沒有其他東西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