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愛過方知難舍
第二天早晨,徐曼先送田小蕙到醫院門口。小蕙下車時說,“徐曼,下班時如果你忙完了,就來接我。沒忙完,就不用管我。回不回家吃飯,提前告訴我一聲就行。”然後徐曼便駕車離開,打算去籌辦武漢衡量律師事務所中山分支機構事務。
春節即将來臨,徐曼知道此事不可能年前完成,先探探路摸清個大概方向。她剛駛離醫院,心頭靈機一動,不如先去幾年前自己去職的明正律所,找合夥人和老同事敘敘舊,或許他們能給些主意。徐曼輕車熟路,昨天和田小蕙到咖啡館坐了小半天,來回經過律所,知道還在原來的地方,只不過當時她難過于母女不能相認,心無旁骛。徐曼泊好車,走進街邊一處樓宇,明正律所位于二樓。明正的主任邱曉明就是原來徐曼的核心合夥人之一,徐曼做主任時,他做副主任。想不到老主任駕到,邱曉明喜形于色。賓主寒暄之後落座,徐曼直奔主題:“曉明,我現在回來中山了,不走了。”
“曼姐,那太好了!你本來就不該離開。你在的時候,咱們所朝氣蓬勃,大家都願意跟着你幹。你突然那麽一走,原來那幫人走了幾個,我實在是能力有限,這幾年沒什麽太大的進步。你趕緊回來吧,我還做你的副手。”邱曉明說得坦誠,并非客套話。
“你誤會了,曉明。”徐曼趕緊解釋,“我這次回來,雖說是單槍匹馬,但肩負使命。我仍然是武漢律所的人,打算在中山設立分支機構。”
“這樣啊……”邱曉明稍作思忖,脫口而出,“曼姐,不如你把明正收編得了。”
徐曼不曾想到邱曉明會抛出這個建議,邱曉明見徐曼臉上現出詫異,忙說:“曼姐,可能是我太唐突。我并不知道你們武漢總部有啥戰略考慮,想到你起碼得找個地方,還得招兵買馬吧,咱們這現成的。要不,曼姐你考慮考慮?當然,我突然冒出這麽個主意,也不能自己說了算,真要行,也必須征求其他合夥人的意見。”
徐曼馬上意識到,假如可以收編明正改制為衡量分支機構,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辦法。她立即回應道:“曉明,原本我就是來尋求你和老同事的協助,看能不能給我些建議。收編任何現有律所的想法,我還沒有過,哪敢非分之想呀!所以你的提議太讓我意外了,不過經你這麽一說,還真值得考慮。我跟你說,曉明,作為武漢律所的分支機構,跟明正律所的體制不一樣,我們是實行公司化經營的,不是換塊牌子那麽簡單。”
“曼姐,律所搞公司化經營不一直都是你的理想嗎?我個人也願意嘗試。要不這樣,我先跟其他幾個合夥人通通氣,聽聽他們意見,彼此商議一下,如果大家願意的話,我召集開個會,曼姐,你就來講一講你們總部的戰略計劃和具體打算,要是能一拍即合,你設立分支機構這件事可就易如反掌了。”邱曉明說道。
“哎呀!曉明,想不到我第一天着手辦事就這麽順風順水的,太好了。那我也就不瞎轉悠了,等你的消息就是。”徐曼興奮地說。
“曼姐,我是認真的。你如果沒其他事找我,我這就帶你見一下老同事,打個招呼。時間還早,我也不客氣,不留你吃飯,見過老同事就請曼姐自便。剛好我手頭也有個案子挺急的,不能陪你。”邱曉明說道。
徐曼告別明正,坐上車後即刻給蕭楚男撥電話,把剛才的情況做了彙報。蕭楚男大喜過望,說想不到徐曼手到擒來,這麽快便有了眉目。徐曼說此事尚無定論,起碼等明正的合夥人議定了才好籌劃。蕭楚男說:“徐曼,明正本來是你的底子,若能變更為衡量分支機構,你就不用白手起家,馬上就能着手拓展業務。邱曉明你也知根知底,他肯定不是随意地提出收編的建議。你也不要幹等着,我給你幾條原則,你先拟個方案。第一,分支機構必須采用公司化體制,這是大前提,明正只要接受這一點,其他都好商量。第二,明正也是一家老事務所,它的名號在當地有一定的影響,我看可以繼續保留。分支機構将來叫‘衡量明正’還是‘明正衡量’或者幹脆就是‘明正’,這個你來考慮,由你決定,反正性質上屬于我們衡量的分支機構就行。第三,咱們總部的改制剛完成,股權結構也才定型,我的意見是先不做調整,穩定一個時期再說。徐曼,你記住,你是武漢衡量的主要股東,分支機構公司化經營怎樣運作,你和我都要好好考慮,整合上可能沒辦法一蹴而就,因為中山分支機構也是衡量異地發展的首次嘗試,有個摸索經驗的過程。這方面你可能要多費些心思,主要是明正原來的合夥人如何加入衡量,他們的權益怎樣保障和體現出來。目前我也想不到具體,回頭咱兩再讨論。總之,徐曼,我感覺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你要把它抓住。”蕭楚男說要講幾條原則的時候,徐曼已經拿出紙筆,邊接聽耳機,邊記錄下要點。徐曼表示會全力以赴,請男姐放心。
“徐曼,這也快過年了,這事年前未必定的下來,要不你就先回武漢過年吧?”蕭楚男說道。
“男姐,我現在肯定不能回武漢。明正的幾個合夥人家都在中山,假如他們同意改制為我們的分支機構,就算放假了,還可以繼續商讨具體方案。”徐曼說。
“那好,徐曼,如果需要我過去,馬上通知我,到時候我再跟你一塊回武漢過年。”
“男姐,估計春節前不需要你過來的。等這事落實下來,我把具體方案上報給總部,年後改制變更手續完成後,你來參加開張儀式就行。”
“這麽說,春節你是不回武漢了?”蕭楚男問。
“嗯。我決定不回了。假如一切順利,開業過後,我陪同你返回武漢向總部複命。”徐曼答。
“那也行吧。反正中山分支機構以後都是你主管,讓你顧不上回家過年,算是男姐個人欠你的。”蕭楚男說。
“千萬不要這樣說,男姐。”徐曼趕緊說道,“不回武漢過年主要出于個人考慮,跟工作沒有太大關系。離開中山好幾年了,我也想盡快熟悉一下。”
“對了,徐曼,”蕭楚男又說,“你離開武漢時跟我交代過的那個吳曉蘭,我打過電話給她,約她見面。她只問了我你是不是回了中山,啥時候會再回武漢。我告訴她,你還是衡量的人,肯定有機會回武漢的。我這樣說沒什麽不妥吧?”
“實話實說咋會不妥,我的情況不需要隐瞞吳曉蘭。男姐,吳曉蘭還說了什麽嗎?”徐曼問。
“別的她啥也沒說。我跟她說,徐曼走時特別交代我,讓我聯系她,所以才想跟她見個面。但她說一時安排不開時間,說下次吧。我感覺她情緒不高,覺得不便堅持,心想過一段時間才聯系吧。你看這樣行嗎?”蕭楚男說道。
“當然行,男姐。給你添麻煩了,請你不要介意。我如果回武漢,或者安排大家一起見個面,可能更妥當些。”徐曼說,“男姐,你要沒有其他指示,我就挂電話了?”
“好吧,分支機構的事就拜托你了。再見。”然後,蕭楚男結束了兩人的通話。
到訪明正律所,反而讓徐曼暫時無事可做了。她透過車窗,望了望不遠處明正律所的招牌,既心生感慨又覺十分安慰。她手上還拿着記錄本,合上之前又浏覽了一遍蕭楚男口述的幾條原則,不禁佩服蕭楚男統領三軍的氣魄和風範,再次感念她對自己的知遇之恩。然而剛剛通話最觸動徐曼心弦的,無疑是蕭楚男最後提及的吳曉蘭。徐曼木然地坐在駕駛座上,突然感覺有些不知所措。生活的洪流一刻不曾停息,此時卻仿佛避開了徐曼,她就像一個人站在一條大河的岸邊,周圍空曠無人,她被遺落在了這裏。徐曼驚愣一下,回過神來。她收好筆記本,放進手袋,然後啓動汽車,漫無目的地駛離了停車場。
離開武漢,徐曼沒有更換電話號碼,有打算等分支機構設立後換一個本地的號碼,因此吳曉蘭不是不能聯絡到她。再說,就算換電話號碼,她不可能不告訴吳曉蘭。她只是離開她的身邊,并不是斷絕彼此的聯系。前天跟田小蕙一起看電影時,徐曼痛徹心扉地領悟到自己對吳曉蘭的絕情。但很明顯,徐曼同時采取了諒解自己的态度,因而并不影響她與田小蕙的相親相愛。假如她刻意地玩消失,以防範的措施讓吳曉蘭找不到自己,那她領悟到恐怕就不僅僅是自己的絕情,而是某種無法寬恕的惡劣品性。徐曼雖然不辭而別,但她給吳曉蘭留出了空間和時間,以便在未來的某個時候,讓彼此有機會重建另一種意義上的姐妹情誼。徐曼完全想象得出,突然間被自己撇下的吳曉蘭該有多麽孤獨和痛苦!她并沒有追來電話,讓徐曼的耳畔灌注傷心欲絕的聲音,沒有,她沒有。她甚至連一個私信也沒有發給徐曼,當那趟高鐵呼嘯着開出武漢,一路上徐曼下意識地幾次打開标識曉蘭的手機屏幕,始終看不到只言片語,沒有一個傷感的文字,沒有一個心碎的表情,沒有,什麽也沒有。
徐曼不知道自己如何将車開上了南環路。經過了哪條路,從哪個路口進入南環路,她全然不知。腳下不知不覺加大了油門,田小蕙這臺豐田越野狂飙飛馳,徐曼從來沒有如此開過快車,她一點也不害怕,猶如神助,駕駛得娴熟老練。徐曼目視前方,将右側兩個車道的汽車一輛輛地甩在後面,眨眼功夫就駛近了城東景觀大道交叉路口。她偶然看了一眼中央後視鏡,并沒有看到車尾窗外的任何景物,只看到淚流滿面的自己。徐曼減緩了車速,調正中央後視鏡,繼續向前行駛,然後轉入博愛路往城裏開,穿過幾個隧道後,又駛入岐關西路,等車子停下來時,她發現把自己送到了機關一幼的門口。此時不是接送的時間段,幼兒園大門緊閉,門口一個人也沒有。徐曼下了車,走近圍牆,沿着邊緣人行道向大門口走去,她用一只手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這樣才終于避免了任何一只手的沖動,沒有敲響幼兒園大門,冒冒失失地請求讓她做一次臨時的家長探視。最後她命令自己離開,回到臨時停在馬路邊的車上。徐曼不知道自己如何在短時間的馬路流浪中,經歷了兩種失去的體驗和它們之間的過渡。或許,二者有相似之處,都是她心靈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一刻她體會到,人的生命根本不是死亡那一刻才結束的,而是在你活着的時間裏一部分一部分、一點一滴地消失的,你能看到、聽到、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