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往日恩怨何所解
徐曼沒想到,一周之內邱曉明給出了明确答複:全部合夥人原則上同意明正律所改編為衡量的分支機構,希望衡量方面盡快提供具體方案,以便雙方商議定案。徐曼立即致電蕭楚男,兩人就徐曼之前提交給總部的草案做了進一步讨論,确定了幾條原則性條款:第一,明正原有合夥人全部進入武漢衡量的人員編制,為了提供更好的法律服務,最大限度地保護和争取委托人的合法權益,總部有權根據需要,對所有在冊律師統籌崗位安排和随機調配。第二,明正清産核資後的有形淨資産,折算為分支機構總資産的49%,衡量另外注入51%現金資産,用于明正改編和分支機構設立,剩餘則留作啓動資金。第三,明正律所改編為衡量分支機構後,衡量總部将擁有分支機構51%權益,而原明正合夥人暫不持有衡量總部的內部股權,僅享有分支機構剩餘49%權益,另參與總部的年度獎金分配。第四,任命徐曼為分支機構主任,邱曉明為副主任,徐曼不在總部之外持有分支機構股份性質的權益,工資亦由武漢總部發放,但可以享受分支機構分配的獎金,同時領取總部的年度獎金。第五,中山分支機構對外的名號定為“衡量明正”,內部可依照自然形成的習慣,叫“中山衡量”或是“中山明正”均可。
跟蕭楚男通過電話後,徐曼又致電邱曉明,兩人約在明正旁邊那家咖啡館面談。徐曼通報了總部五點原則,邱曉明當即表示個人贊同,對第二點尤其滿意,覺得武漢衡量既有誠意又有氣魄。他說:“曼姐,我看這事大局已定,相信不會有什麽大的障礙。等我跟合夥人們商定一個時間,就把定案的會開了,到時我主持你主講,你看如何?”徐曼說:“好,開會前我就不去所裏了,等方案确定下來,雙方簽署了文件,有關分支機構運作的細節,我再随時跟你商量。”
走出咖啡館,徐曼坐上新買的車,給田小蕙發了私信附帶開心圖案:“小蕙,我這邊工作算是有了着落,假如今晚你沒有別的安排,我們在外面吃飯慶祝。”
“寶寶真能幹,祝賀。必須要慶祝。”這是田小蕙的答複。
“現在時間早了點,我先回家放下車,你下班來接我。”徐曼又發出一條私信。
“好的。”田小蕙回複一個OK手勢和擁抱圖案。
剛好是周末,兩人大吃了一餐,然後看了一場電影。作為慶祝儀式的最後一個環節,田小蕙躺在床上,問:“徐曼,今天要讓你徹底高興,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嗯。”徐曼想了想,說道:“我想體會一下融化在無邊無際裏的感覺。”
“你不是體驗過了嗎?”田小蕙問。
“我想體驗你體驗過的那種。”徐曼答。
“那我可保證不了。”田小蕙嘟了嘟嘴說。
“不需要你保證,需要你奮不顧身。”徐曼做了一個挑戰的眼神。
結果徐曼說她體驗到了,從她扭動的身軀和迷離的眼睛,田小蕙知道她體驗到了,雖然田小蕙無法确定自己呈現出什麽姿态,來表達那種妙不可言。那晚她們又一次在漫長的纏綿中入睡,第二天醒來已近中午。為了答謝田小蕙的盛情款待,徐曼說她包攬本周末所有家務活,小蕙負責驗收就行。田小蕙哈哈一笑,“還有這等好事!那以後每逢周末,我都願意奮不顧身一次。”
起床後梳洗完畢,兩人開出徐曼那部車,去開發區找了一家酒店喝茶,因為那裏比較清靜,不像城區喝茶地方人聲吵雜,說話都聽不清楚。要好茶點,田小蕙跟徐曼說,“我打過電話給楊廣志。剛一接聽,他就冷冰冰地問我有啥事。我說想約個時間跟他聊一聊,他說如果我自己有事就請電話裏先講,講不清楚再見面。如果想扯徐曼的事,那就免開尊口。你說他這叫啥态度!”
“小蕙,我們讨論過了,嬌嬌的事放一放再說。”徐曼說道。
“我當時就火了,問他徐曼的事咋就不能談了?徐曼,你猜他咋跟我說?‘田小蕙,你替我告訴徐曼,我已經挺照顧她情緒了。你帶她去幼兒園看嬌嬌,我沒說什麽吧?但我的讓步是有限度的。她想要認回女兒,做夢去吧!’說完他竟然直接挂了我的電話。”田小蕙說起來,還恨得牙根直癢癢。
“小蕙,看把你給氣的!”徐曼安慰田小蕙道,好像要找回女兒的那個人是田小蕙。“我跟你說,楊廣志心裏一直恨我,他恨我的程度恐怕遠遠超過你恨他的程度,他那口氣始終就沒出出來。”
“他一個男人,離婚都好幾年了,再說他也沒閑住,另覓新歡不說,如今兒女雙全、家庭完整,他還有啥不滿意的?”田小蕙問道。
“這跟他現在的生活無關,屬于往日恩怨。”徐曼解釋說。
“那他啥意思?難道說舊情難舍?要真是那樣,他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你的感受,嬌嬌畢竟也是你的女兒呀。”田小蕙接着說。
“小蕙,我覺得不存在難不難舍的問題,否則他現在的日子怎麽過?我看他跟周麗娟過得挺好的,我真心希望他們相親相愛。依我看,楊廣志就是氣不過我跟他離婚,可能離婚本身也不是問題,而是他弄不明白我為什麽要離婚。”徐曼說道。
“徐曼,那就幹脆告訴他,你是……”田小蕙突然意識到身處的場合,趕緊打住。還下意識地瞄了一眼周圍,好像她已經把話說出來了似的。
“要是我……”徐曼也像意識到了什麽,開了口便打住了。其實徐曼想說,要是光她一個人,她現在也不怕告訴楊廣志真相。徐曼不想讓田小蕙知道她的真正顧慮是什麽,但話起了頭突然收住,徐曼怕露出馬腳。好在她急中生智,馬上接下去說道:“要是我當初堅持帶走嬌嬌就好了。”
“現在後悔有什麽用?再說楊廣志絕對不會同意的,否則你也離不了婚。”田小蕙說。
“你說的也是。”徐曼成功地轉移了話題。不過她覺得田小蕙遲早還會找回源頭,于是主動做了另一種解釋。“楊廣志解不開心結,說到底是他個人的問題。你想呀,兩個人相愛的時候,通常會問對方,你愛我什麽呀?其實這種情形下,并不是提問和尋求解答,不是為了得到确切的答案,因為标準答案真的沒有。”
“那你說為了什麽呀?”田小蕙問。
“為了甜言蜜語。”徐曼說,“人有時候可能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或者墜入情網如夢似幻,非得多聽一聽愛的表達才感覺真實,或者因為太愛一個人,以至于自慚形穢唯恐承蒙錯愛,需要對方指出來才承認自己的可愛之處,至于那是不是愛的本源并不重要。有時候我想,人要愛了,理由俯拾即是,可以說遍地英雄下夕煙。可是不愛了,還需要什麽理由嗎?硬要逼着人講出來,恐怕每一條都是傷人的利劍,而且經不起論證,免不了荒謬。例如,你能說因為人家個子太矮,所以芳心難許。個子矮怎麽了?個子矮就不能愛嗎?你也不能說人家不美不帥還窮,簡?愛就說了,‘你以為,因為我貧窮、微賤、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想錯了!——我有和你一樣多的靈魂,一樣充實的心!【注1】’而愛情不就是心相通意相投嗎?所以說,小蕙,要怎樣解釋個中緣由,人家才會相信你的話?”
“嗯。你說的這些都有道理。但是,”田小蕙壓低了聲音說,“性取向不同,跟矮矬窮還是有本質區別。可能人家聽起來,比如楊廣志,更容易接受些吧?”
“小蕙,你這樣一問倒啓發了我。”徐曼喝了口茶,又示意田小蕙不要耽擱吃東西,然後繼續說道:“我認為所有理由都沒有什麽本質區別。因為不愛根本就不需要理由,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理由。矮矬窮不是正當理由吧?那白富美就是正當理由嗎?也不是。一個人不是非得愛白富美,你白富美但我不愛,不行嗎?這說明,不愛不是因為某一個對象,而是因為自己,我自己不愛誰,還要找出理由嗎?小蕙,你說了,愛是具體的。也就是說,就算要講理由的話,我是不是只對愛的那個人負責就行了?假如她需要,我願意每一次都告訴她一個理由,或者每一次都是同一個理由,哪怕她千萬次地問。但是我不愛一個人,你讓我講什麽理由?哦,對了,既然愛是具體的,那麽不愛就是抽象的。你讓我上哪裏去找不愛的具體理由?”
“徐曼,”田小蕙說,“我必須插一句,你不愛楊廣志确實存在具體的理由呀。”
“沒錯。這個我自己知道。然而這個理由,不光是不愛楊廣志的理由,也是我不會染指任何男人的理由,因此,對楊廣志或任何一個男人來說,它不仍然是抽象的嗎?而且剛才我說了,不愛誰是因為自己。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提出的任何理由,不管多麽具體,不管多麽真憑實據,不管多麽赤誠相見,對那些過于自信且自戀的人來說,它都太抽象,太虛幻,太疑窦叢生,信則有,不信則無。假如說,我告訴楊廣志,‘我是拉拉,我不愛男人愛女人,’他一定會放下怨恨既往不咎嗎?他可以說,‘徐曼,你騙鬼去吧!你還不如告訴我,你愛上了哪一個男人,而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你!’這跟我告訴他,我嫌他官不夠大,錢不夠多,有什麽區別嗎?”
“徐曼,你說服我了。”田小蕙說道,“而且我還要說,有了你這麽個大律師,減少了我對世界的困惑。不過,你把吃的東西都講冷了,我叫服務員拿去熱一下。”田小蕙不知道,徐曼最後發覺,實際上她是為了說服自己。即便不是為了母女相認,徐曼也不想讓楊廣志對自己那麽怨恨,她曾在反省中自責,覺得應該向楊廣志坦白真實原因。盡管顧慮到田小蕙母子的利益,她決定不那麽做,但她還是覺得應該那麽做。而經過這次交流,徐曼似乎找到了無可奉告的正當理由。所以她輕松地說:“我不說了,我想吃點東西了。小蕙,明天我們有啥安排嗎?”
“明天我想去趟廣州看一下小磊,因為要跟你先說一聲,所以我還沒跟老丁聯系。”田小蕙答。
“是呀,也不知道老丁會不會帶孩子回老家過年,是應該年前去看一下。小蕙,我跟你一塊去合适嗎?”徐曼問。
“我就是想你一塊去的。小磊是我們的兒子,你咋能不去看呢!”田小蕙答。
“好呀,那你快跟老丁聯系吧。”徐曼急切地說。
“嗯。等會喝完茶,我出去就給老丁打個電話。明天吃過早餐,我們就出發。”田小蕙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引自夏洛特?勃朗寧《簡?愛》,李霁野譯本,陝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3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