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清算千年積怨
大約過了半個多月,徐曼收到第一人民法院庭審通知。她無比驚訝地發現,在第一被告出庭名單中赫然出現周麗娟的名字。徐曼立即将這份文件拍給田小蕙:“小蕙,你看,這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嗎?”徐曼不知道,幾乎與此同時,開發區勞動局辦公室副主任周麗娟,也發了同樣的圖片給丈夫楊廣志:“廣志,局裏安排我出庭一宗行政訴訟案。你知道原告的代表律師是誰嗎?”田小蕙和楊廣志分別作了回複,同樣的題材,立意和期盼卻背道而馳。
“蒼天有淚化作雨……”徐曼發現,田小蕙這個理工女其實蠻能拽的,時不時弄出個穿越時代的舊詞新嘆來。她覺得田小蕙總是跟自己心意相通,而且她發覺,在田小蕙的細膩柔情裏,蘊藏着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讓人生不暗淡,讓生活不絕望。
“真是冤家路窄。”這是楊廣志給妻子的回應,但不是周麗娟所期待的。“廣志,我和徐曼各為其主,并非私人恩怨,談不上冤家路窄。”周麗娟試圖開導一下丈夫。“反正你們局有禦用律師,用不着你說話,你冷眼旁觀就是。”楊廣志以為周麗娟将要面對自己的前妻,心裏可能有些膽怯,故送上無需顧慮的開解之詞。周麗娟見話不投機,便不再回應丈夫。
田小勇從非官方渠道了解到,他是增補副局的候選人之一,這意味着他将進入提升副處的快車道。新年新氣象,田小勇原本可以躊躇滿志,為自己的似錦前程換上一副好心情,但他高興不起來。這倒不是壞事,全國上下都在學習“三嚴三實”。謙虛謹慎和處事低調,以及喜形不于色,本來也是官場的一項基本功。因此,田小勇不打算為年後自己實算的四十周歲搞任何慶祝儀式。然而,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影響,田小勇最終認為,舉行一個完全私人性質的、不以慶生為目的的小型聚會,仍是必要和及時的。他鬼使神差地将聚會安排在海港城,而且是三樓的包房,只是因為上次他與徐曼吃飯的那個包房太小,他才把包房改為對面的一間大包房。參加此次聚餐的人員經過了嚴格的挑選,完全不适用行政标準,而是半個人生的鐵杆兄弟以及少數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女哥們,粗略計數人頭将近一打。田小勇自備酒水,海港城因為是勇哥的飯局而免收例牌的開瓶費。
酒過三巡,田小勇有些微醺。他仍然十分清醒,絕口不提自己的四十誕辰,雖然話有些多,基本上翻來覆去圍繞着開宗明義的主題:春節期間大多數時間呆在偏僻的古鎮,兄弟們招呼不到,年算是過完了,但不這麽聚一次始終是不曾過年。大家難得一聚,今日只敘友情不扯別的,誰犯規誰罰酒。正所謂寶劍鋒出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人間友情若不是平淡如水,那也是甘苦自知,苦盡甘來。說着說着,田小勇感覺到心頭一陣陣的悲苦襲來,不經意間自己便帶頭脫離了晚餐的主題。不過,尚不算離譜,話題雖不關乎友人,但終究不離一個情字。“不管怎麽說,兄弟們都是開心過大年。唯獨勇哥我孤單只影,過得好凄涼!”田小勇邁出了遠走他鄉的第一步。
“勇哥,這話從何說起。你可別怪兄弟們不關心你。四面八方的人,給你介紹的新媳婦不下一個排了吧?既有良家婦女,又有妙齡女郎。居家過日子的有,德才兼備的人,如花似玉的也有,是勇哥眼界太高不肯笑納呀!”衆人七嘴八舌地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絕對不怪兄弟們。兄弟們對我田某的情誼,我是感激不盡、沒齒難忘。今天這一餐不過略表一下心意。說起來大家兄弟,我也不怕你們笑話。就在半個多月前,喏,就在對面的那個包房裏,我向一個美女律師做了表白。我記起來了,那天好像剛好是農歷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田小勇正式說出了他今晚想說的話。
“難怪兄弟們白費心機,原來勇哥已經情有獨鐘!”衆人中發出的一個聲音。
“二月二,龍擡頭。我這頭還沒擡起來,就被打趴在地下了。”田小勇一聲嘆息,兄弟們于是提前知道了結局。
“天涯何處無芳草。勇哥,那說明律師不是你的菜。不吃也罷,只要勇哥一聲令下,兄弟們繼續努力繼續搜索。這個世界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憑勇哥一表人才事業有成,大丈夫何患無妻?”一個真正的兄弟發表了即席感言,暨誓師大會宣言。
“勇哥,你說的那個美女律師是誰呀?她怎麽能不給勇哥面子?”這話出自一個女哥們之口,抱打不平之外好奇害死貓。
“有一句說一句,人确實算漂亮。”無法自持的田小勇,僅能保持一句話的客觀。“不過不是什麽黃花大閨女,而是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她的前夫,我知道那個人,好像還見過,沒打過交道。他在哪工作,我就不說了,太八卦了不好,反正是個科長。”
“勇哥,勇哥……”呼聲踴躍,主要反映了女哥們的訴求:“你跟她到底是咋認識的?”
不曾想提問讓田小勇在錯誤的路線上越滑越遠。他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抓起自己的手機,撥通了罪魁禍首田小蕙的電話:“田小蕙,你給我聽着!”田小勇對着電話吼道。
“田小勇!”田小蕙立即按照對等的外交禮節,給堂兄冠上了跟自己相同的姓氏——“你發什麽神經呀?”
“我沒有發神經。”田小勇義正辭嚴地糾正道:“我就告訴你,徐曼沒什麽了不起的!她不用吊起來賣。她前夫是個科長,我大小也是個科長。将來誰爬得更高,還說不準呢。我就不明白了,我田小勇哪點配不上她?”
“小勇。”田小蕙出于策略考慮,臨時轉換成親近的稱呼。“怎麽聽起來吵吵鬧鬧的,你這是在哪兒?”
“我在三樓。”醉醺醺的田小勇還能意識到,這個定位雖然精确,但太過空泛,于是補充道:“海港城三樓。兄弟們都在這,怎麽的?”
“田小勇,你給我等着。一會兒我再跟你說。”田小蕙結束了通話。這頭的田小勇以為堂妹一時不便,哪裏知道堂妹收起電話,跟還在廚房洗碗的徐曼說了一聲:“徐曼,我有點急事,要出去一下。”
“啥事呀,這麽急?”徐曼問道。
“沒啥大事,一個病人。”田小蕙回答。
田小勇無心再撥電話給堂妹,整個身心都浸泡在親密兄弟們的安慰之中,雖然他并沒有得到真正的慰藉。說時遲那時快,“嘎”的一聲,一輛豐田越野急停在海港城大堂門口。田小蕙下了車,“嘭”的一聲甩上車門,就要走進大堂。一個侍應生急忙攔住,“姐姐,這裏不能停車。”田小蕙擡手揚起車鑰匙,“哪兒能停,你給我停哪兒去。走開,別攔着我。”
大包房的門被粗暴地推開了,随後又被粗暴地關閉。一個怒目圓睜的不速之客突然出現在包房內,與坐在大圓餐臺主位上的田小勇針鋒相對凜然而立。所有人都傻了眼,瞬間判斷出來者不善,有些不相識的兄弟甚至還以為是那位美女大律師從天而降。
“你來幹什麽?”一軍之主田小勇陣前逼問。
“我來給你看病。”田小蕙即問即答。
“我什麽時候說自己有病了?”田小勇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那還用得着說嗎?我看你病得不輕。”田小蕙不容置疑地下了診斷。
“田小蕙,你別以為自己是個醫生,就眼睛裏全都是病人。”田小勇正言提醒道。衆人這才知道,來者并非是令勇哥折戟沉沙的那位離婚女人,而是來者不善的綠林好漢。随即一場強攻正式上演。
“田小勇,你是不是覺得一個狗屁科長,就什麽女人都得向你投懷送抱?”這是田小蕙發出的第一發炮彈。當然,她無需等待炮彈在敵人堡壘中炸響,才發出第二發第三發。田小蕙冷峻的目光,從田小勇開始由左至右環視一圈,最後又聚焦到田小勇的身上。
“田小勇,沾親帶故的,本來我對你尚懷有一點同情之心。是你自己不要臉,所以今天你也怪不得我不給你留情面。你恬不知恥地說人家徐曼吊起來賣,徐曼怎麽了?人家忠于自己,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有錯嗎?我想請問田大科長,徐曼看不上你,是不是犯了彌天大罪?你行呀,田小勇,我今天算弄明白了,為什麽現在後宮大戲拍了一出又一出,像老太太的陳年裹腳布又臭又長,原來你們男人喜歡呀!那多好啊,萬紫千紅的,無數美女争相邀寵只為雨露均沾。你們男人雖不能個個享受九五之尊,閱盡天下美色,但還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做不到後宮佳麗三千,至少也要論資排輩各領犒賞,而可憐的女人不過就是你們任意揀選的獎品而已。是這樣嗎?我的田大人,田大科長?”
田小蕙聲色俱厲,而對面的田小勇如五雷轟頂,臉色比肉蟹的背殼還要暗紅,且帶着蟹膏的惺黃。然而田小勇已經無路可逃,只有坐在那裏聆聽連發炮彈不斷轟鳴的聲音。
“田小勇,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了不起呀?今天徐曼對你不理不睬,萬一等哪天你高升了,徐曼恐怕再也高攀不起了。她是不是應該識做,承蒙你今日不棄,即刻感激涕零以身相許呀?我告訴你,田小勇,你趕緊去衛生間照照鏡子。算了,我看你也用不着那麽麻煩。”田小蕙再次掃視了一周,大眼睛跳躍着剔除了在座的幾個女同胞。
“你跟你的這些狐朋狗友互相照照就行了。田小勇,你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德行嗎?一個個志得意滿、腦滿腸肥的樣子,有那麽點成就、掙了幾個破錢,全他媽突出在肚腩上,就你們這副毫無英雄氣概、品質比褲裆還低的醜陋男人,還指望徐曼那樣的女人瞧得起你們?長得醜不是你們的錯,在醜上加上惡加上俗,那就是你們的不對不争氣了。”
田小蕙話鋒一轉:“在座的各位男士,田小蕙今天得罪了。”她雙拳虛握拱手作揖,“我并不想傷及無辜殃及池魚,今天實在是事出有因,就事論事而已。徐曼是我閨蜜,田小勇是我哥,火是沖着田小勇一個人發的,與別人無關。小勇,我講多一句,人類早經過了農耕時代,拜托你看清楚這個世界,別再吃男權紅利的殘羹剩飯了。”随後田小蕙打開手機,讀到徐曼問她幾時回家的私信。她故意按下語音鍵當場說道:“徐曼,我這就回了。一個病人長了一個小毒瘤,割了就完了。”
田小蕙無法預測醫院外的這場淩空手術,對堂兄一生發生了怎樣深刻的影響。田小勇自此終身未娶,但他仕途坦蕩、政績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