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魏染有所隐瞞,柔嘉大概了解一些,他無意于對此做出評價,畢竟那是旁人選擇的生活,與他無關,但魏染還有一層自己準妹夫的身份,這讓他不得不留意。劉後漸漸發展出一手遮天的架勢,看似是個不錯的靠山,可她終究是個女人,還是個多疑而狠厲的女人。姚家世代效忠君主,若是魏染選擇站在劉後那一方,家族內部勢必又有一場麻煩。
柔嘉越想越覺得必須将這件事情告訴父親,于是便從躺椅上起身,準備趁着多數夜衛都在輪休的白日回家一趟。他想收拾收拾,最後又發現沒有什麽好拿的,便草草披上了他的披風向門外走去。哪知,那披風仿佛被挂住了一樣,将他扯在了原地。
“你要去哪裏?”
掬月半張臉埋在被子裏,看起來更加虛弱不堪,他伸出一只胳膊抓住柔嘉披風的一角,将另外半張臉朝向他,目光中滿是詢問。
“明明是我先不舒服,你怎麽也病了?這種事情也要上趕着一起嗎?”柔嘉回避了他的問題,見他臉色實在難看,本想伸手探探掬月的額溫,但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只将臉湊近了些許,“我怎麽覺得你見了魏大人之後顯得更不好了?真的只是着了風寒嗎。”
“嗯。”
掬月的眼皮已經撐不住了,從被褥中傳出一聲悶悶的哼聲,便又昏睡過去。柔嘉看着窗外漸強的陽光,上前為掬月翻了個身,調到了背光的位子,又回身将窗戶關上,把白日紛擾的聲音阻隔在外。做完這一切,掬月似乎睡得更沉了,這一次,他沒能攔住離開的柔嘉。
柔嘉是從後門回的姚府,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歸來,尤其注意避開了魏染。但若遇上時運不順,狹路相逢總是不可避免,他繞道到廳堂之外時,發現魏染竟早就捷足先登。此時他正一臉嚴肅坐在母親身旁,柔然亦陪同在座,卻唯獨不見父親。
所有人的聲音都壓得很低,仿佛專為避開誰,魏染細細碎碎說了一些,母親臉上竟染上了些近乎絕望的悲傷來,柔然也坐不住了,淚水洩了堤壩似的,抽泣着上前與母親哭作一團。
好你個魏染,竟來家裏找不痛快。
柔嘉剛要舉步現身,宛若洪鐘一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震得他一時立在了原地,只見得姚父穿庭而過,衣帶生風。
“都把眼淚收一收!讓外人看見了什麽樣子!”
魏染聞聲起身,朝姚父深深一禮,姚父微微颔首:“魏染,辛苦你了。”
“不不不,是魏染無能,未能找到柔嘉。”魏染聲音發澀,“劉釵可能帶他走了小路,不曾想翠微山冰雪突然塌了一角,皇後看得又緊,實在不敢派出太多人去找。”
柔然聞言,本被姚父喝退的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溢了出來。魏染出聲安慰道:“小然別哭,找不到也是好消息,說不定柔嘉只是躲在了哪裏,風頭過了還會來找我們的。”
姚母此時卻突然爆發了出來,她的聲音尖細,嗓子仿佛要撕裂一般:“我早說不讓柔嘉去當那個什麽夜衛,出生入死的有什麽好!都是劉釵那混小子蠱惑他,柔嘉什麽都聽他的,簡直鬼迷了心竅了!這下可好,劉釵造反,柔嘉也跟着遭殃,這下連失手也找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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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姚父沉聲打斷了姚母的抱怨,“劉家小子是忠義之士,不可這樣說他。”
“我可不管他中意不中意,我只要我的柔嘉回來!”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躲在門外的柔嘉的認知,這是怎麽回事?他明明好好的站在這裏,為何屋裏人都認為他出事了?明明昨日柔然才到夜衛間來看過他,明明昨晚魏染才剛同他交談過……還有他們口中的劉釵……
劉釵……劉釵……
這個如此尋常的名字卻如雷霆一擊,打得柔嘉搖搖欲墜。
“劉釵……兄……兄長……”柔嘉喃喃出聲時,其實并未将劉釵這人與兄長這兩者聯系起來,他只是習慣性的這樣接了上去,仿佛早就習以為常般脫口而出。
他失神地向前走了幾步,就這樣跌跌撞撞的闖入了屋內所有人的眼,并遇見了一場突如其來如死一般的寂靜。
最先反應過來的竟是柔然,她先是驚呼一聲,又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一樣,試探着,小聲叫了一聲“哥”,随即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們都怎麽了?柔嘉看着呆若木雞的衆人,想上前去問個清楚。
就在此時,一雙手卻從身後将他縛住,并捂住了他意欲出聲的口。來人從手掌的溫度到在他耳畔呼出了氣息都是柔嘉毫不陌生的,他詫異地斜眼瞥見掬月依舊虛弱的臉,掙紮着。掬月卻沒有放松手中的力道,同時,一股如月華一般的氣息從掬月身上洶湧而出,如水一般,緩緩向前,撫過面前四人的眉眼,将他們眼中的驚訝、錯愕、驚喜、迷惑……一一洗滌幹淨。
柔嘉眼睜睜看着他們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收回,無措地面面相觑,仿佛都不明白自己為何剛剛會突然失神。柔嘉意欲再次呼出聲,掬月卻阻止了他。
“噓!我們先離開再說!”
掬月氣息不穩地匆匆說了一句,便壓制着柔嘉将他帶出了姚府。
一路上,掬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腳步也愈發慢了下來。如果說前半段還是他夾帶着柔嘉,那後面的路程可以說是柔嘉馱着他了。掬月無力地伏在柔嘉肩膀上,沿着坊間的圍牆慢慢走着,直到來到一個死角處,柔嘉突然發力,一把将他慣在了牆角中。
“我原以為是魏染有事瞞我,現在看來,倒是你的謊言更多啊。”
掬月倚靠在牆角,支起一腿蹲坐着。
“我……咳咳咳,從未……故意欺瞞過你什麽啊……咳咳”
掬月慘白的臉中漸漸透出一股黑氣,柔嘉有些于心不忍,神色便也略微緩和。
“你沒有欺瞞,那現在這一切都怎麽解釋?”
柔嘉質問着,掬月卻毫不避諱地用溫情而無奈的目光迎上了他的眼:
“那是你自己遺忘了啊,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