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幻境(二)

慶歷五四六年, 前都尉長子蒼向尋被任命為定遠大将軍,奉旨前往西北平定戰亂。同年,丞相任嘉承與攝政王李玉軒為少帝舉薦秀女多人, 帝納德妃,賢妃, 淑妃三人, 美人數十。

慶歷五四八年,西北軍備糧草供應不足, 敵軍來犯,蒼向尋率三軍拼死抵禦, 軍中死傷無數, 城未破;同年, 攝政王于王府新設盤龍殿,并雕刻十爪龍浮于柱上, 殿中擺設于朝陽宮無二。

慶歷五五一年, 少帝于禦花園遇刺, 重傷,入養心殿修養, 期間宣內臣至殿中問政,三月未早朝。同年,皇後誕下一子, 攝政王憂心少帝身體,又念其政務繁忙, 得帝允許後,将皇子接入王府育養。

慶歷五五三年,少帝祭天,偶得神喻, 上言“佞臣為禍”,帝大怒,罷黜多名內府大臣,均打入死牢。朝中文武自顧不暇,如履薄冰。同年,副将宋文遠反叛,率領一幹将士投敵,未成,被誅伏,所有反叛者屍體均挂于城牆示衆。

慶歷五五六年,敵軍再犯,定遠将軍命五千将士守城,自己率領八千精兵出城迎戰,反守為攻,共剿滅敵軍數萬,西北大捷。龍顏大悅,命定遠将軍蒼向尋班師回朝,請功受賞。

宣政殿內。

男人靠在軟椅上,手邊是一疊疊奏折,他輕擊書案,眉目間滿是愉悅。

不多時,有內監緩步走入,躬身至男人耳邊道:“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男人一怔,面上笑意未褪:“讓她進來吧。”

衛婉身着鳳袍,頭頂鳳冠步搖琳琅作響;她手捧青花玉瓷碗,小步向前,神色端莊溫婉。

“陛下勤勉,為政事日夜操勞。臣妾擔憂陛下身子,又不知能幫上些什麽,便做了些銀耳蓮子桂花羹,為陛下滋體養胃。”

“有勞你了。”

衛婉聞言輕笑:“為陛下分憂是臣妾分內之事,哪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倒是陛下,政事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衛婉輕輕捧起他得手,将碗中小勺子放至他手邊,“陛下快嘗嘗臣妾的手藝。”

李霁摸上玉碗,攪了幾下,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咽下,稱贊道:“皇後蕙質蘭心,這羹粥必然好喝,獨一無二的好喝。”“陛下又取笑臣妾,”衛婉聞言面露嬌羞,不經意道:“我見膳房不知何時多了些新鮮蜂蜜,想着可能是陛下喜歡,就在粥中放了少許。”

“那個啊,”李霁放下小勺,衛婉見狀立刻将碗捧起,慢慢放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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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定遠将軍從西北送來的野蜜,說要比宮裏的甜上幾分。”

“哦?蒼将軍可是要回來了?”

衛婉繞至李霁身後,伸手想要為他捏肩,李霁卻突然站起身,伸手去摸案上禦筆。

內監見狀連忙出手攙扶:“陛下身子虛,這種雜事還是讓老奴來!”

李霁扶上內監的手,“無妨,只是有些頭痛罷了。”他回頭對衛婉笑笑:“蒼将軍此時應該到快關口了,不出兩日便可回來。”

“關口?”李玉軒陰沉着臉,手指于桌面輕輕敲擊:“他還有說什麽麽?”

衛婉輕輕搖頭,沉默半晌後嬌聲道:“蒼向尋不過一個小小武夫,就算回朝,又能掀起多大風浪?”

“武夫?”李玉軒眸色一深,“回來之前可以算武夫,回來之後可就不一定了。”

他冷哼一聲,踏前半步:“我那侄兒還是真的長大了。”

“先是故意裝病,背着我和那些迂腐的老東西暗通款曲;又是假借神喻之手,伺機除去任嘉承黨羽;只是現下想召蒼向尋回京,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廳中踱步良久,李玉軒突然對着門外道:“高翔!”

一位身着黑衣,腰間佩刀的高大男人霎時出現于屋中,“王爺有何吩咐。”

李玉軒摸摸下巴,“聽說關口盜匪死徒猖獗,恰好蒼将軍要路過那處,你派一隊人馬過去看看,莫要讓蒼将軍在那裏耽誤了才好,明白麽?”

喚作高翔的侍衛眸色微閃,躬身道:“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去辦。”

就在他轉身欲走之際,李玉軒有突然叫住他,“等等。”

“王爺還有什麽吩咐?”

“先去一趟宮中,把我那乖侄兒請來,就說本王今日出城得了樣珍玩寶貝,很是高興,特于府中擺宴小聚。”似是想到了什麽,李玉軒勾起嘴角:“對了,把任相也叫來。”

“是。”

高翔臨走之際,衛婉向前幾步,猶豫道:“今日聽得陛下身邊的公公說,陛下龍體抱恙…”

“龍體抱恙又如何?”李玉軒轉眸,手指按住她的肩膀,目帶狠戾:“怎麽?你不是從不在意那個瞎子麽,難不成入宮幾年,對他動心了?”

衛婉連忙跪下,慌聲道:“絕無此事!婉兒只是想,王爺此時要陛下出宮,恐會遭人诟病,落下跋扈名聲。”

“跋扈?本王自少帝登基以來,這跋扈的名聲就沒掉過。”

李玉軒嗤笑一聲,冷冷的看着她:“你想表忠心,不如今晚也過來,就坐于本王身邊,好生服侍。”

衛婉愣住,李玉軒松了手,慢悠悠踱步至門口:“不用太過擔心,反正你那瞎夫君也看不到。”

衛婉咬唇,半晌吐出一個字:“…是。”

門外有青色石柱,上雕十爪飛龍。李玉軒立于石階上,手指一點一點勾勒這龍首。

“看來我們叔侄二人,是時候再敘敘舊了。”

宣政殿內,書案上飄着淡淡的龍涎香,有黃袍青年負手而立,眉目淡淡。

在他身側,一人着玄衣,青冠虎珮,腰間懸一把銀色長劍。

“都布置好了?”

“是,按陛下所說,六十五騎羽林軍全部出動,另有金吾衛三十人,影衛六人暗中待命;從關口回朝兵馬共三隊,均已整裝出發。”

“好,”李霁轉過身,對那人道:“按計劃進行,正巧今夜皇叔要請朕前去王府小聚。”

那人聞言微微皺眉:“如此鴻門宴,恐怕…”

“怕?怕什麽?”李霁笑笑,“不是還有你麽?”

李霁擡眸,灰瞳中倒影着那人略微不安的面容,他伸手撫平那人眉峰:“朕已經怕了十餘年,現下該有個了斷了。”

夜色漸濃,隐約有黑影從殿中竄出。李霁重新回到書案旁,指尖碰到一個冰涼物件兒,立刻厭惡般收回手。

是那盅冷了的銀耳蓮子桂花羹。

“徐公公。”

“老奴在。”

“把這個倒了,勺子和碗一并碎了。”李霁淡淡道。

內監聞言一怔,卻也不敢多問,只是利落得将東西收拾好,正要離開,又聽他突然道:“最近的膳食裏不要再加桂花,銀耳和蓮子了。”

“朕惡心。”

月過樹梢,王府內一片燈火通明。

絲竹管弦中夾雜着歡聲笑語,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慶宴上,攝政王李玉軒位居主座,側立着位绛衣女子,女子以紅紗遮面,雙瞳剪水,眉目間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緊張。

坐席邊,一人身着暗金龍紋袍,腰墜九龍佩,另一人着月白長衫,長須灰發,目光精明。

正是李霁與任嘉承。

任嘉承看見李霁,作勢要跪身行禮,但見李霁輕輕捏了捏內監的手,緩緩笑道:“今個兒皇叔做東,咱們君臣之間沒那麽多規矩,任卿随意就好。”

任嘉承本就是作勢,聞言慢慢站直了身子,“是,陛下。”

內監引李霁入了坐,自己則跪至他身側,為他一一介紹菜品,夾菜倒酒。

宴席正中有舞女以舞助興,李霁雖看不到,也能輕擊桌面合拍子,不至于掃興。

酒過三巡,李玉軒放下銀筷,突然道:“之前聽說侄兒自小喜歡聽戲,可是真的?”

李霁聞言一笑:“侄兒目不能視,舞藝看不了,平時只能聽些戲來解悶。”

“哦?”李玉軒似是來了興趣,“侄兒可有什麽中意選段?”

“中意談不上,有些聽得多了,就會比較熟悉。”

“是麽?”李玉軒眸色微閃,舉起酒杯輕啜一口:“本王到是沒怎麽聽過戲,今日聽侄兒說的,到頗有幾分心動。”

李霁聞言面色一沉,果然就聽李玉軒道:“難得任相也在,侄兒方才說了不論君臣,侄兒若看得起叔父,不如就為本王唱上一段,也讓本王長長見識。”

李霁手指緊緊攥着酒杯,指尖發白,他冷笑道:“皇叔這是何意?”

李玉軒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正要開口,便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探子大步跑入,于宴席正中跪下:“禀告陛下,王爺!城外關口的小徑突然爆炸,數名将士被埋于碎石之下。”

“怎麽回事!”李霁聞言猛的站起身來,酒杯滾落至地上,酒水撒了一身,內監連忙為他擦拭,卻被他一腳踹開,“蒼将軍呢?”

李玉軒不緊不慢的拿起銀筷,“侄兒莫急,且聽探子細細回禀。”

跪着的人抖如篩糠,聲音顫抖:“蒼将軍他,下落不明…”

李霁握緊了拳頭,半晌後咬牙道,“去,再去找。”

李玉軒放下筷子,輕描淡寫道:“既是爆炸,八成被埋在亂石之下了,這種情況就算找到也是枉然,侄兒還是節哀順變的好。”

李霁深吸一口氣,灰眸裏盡是狠戾,他對坐上的人道:“侄兒今日尚有要事要處理,無法陪皇叔盡興了。”

他說着就要轉身,面前突然攏下一片陰影。

徐公公見狀厲聲呵斥:“大膽的奴才!居然敢攔陛下的路!”

高翔站在李霁身側,刀鞘橫至他身前:“陛下請坐。”

李玉軒輕笑一聲,擡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好戲尚未開始,侄兒莫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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