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6)
端坐在講臺後的年輕女老師,一點一點為自己畫上猩紅色的嘴唇。
那樣的豔.色,就像人的血。
4.22,下午四點。
李初九早半個鐘頭就到了教育幼兒園門外,大門還沒開,隔着門她聽着幼兒園裏的嘈雜人聲。裏面不時有歌聲笑聲傳來,看來這次的親子活動很有意思。
四點一到,校門開了,三三兩兩的家長牽着自家孩子的小手魚貫走出。李初九遠遠地看到穆子一手牽着奇奇,另一只手牽着個十分面熟的小男孩,邊走邊和一位幼師說話。
那是位年輕的女教師,皮膚雪白,笑起來一邊嘴角一個小梨渦,看起來很有親和力。
李初九迎上去,接過奇奇的小書包,就聽一個稚嫩的童聲:“姐姐,我認識你。”
李初九低頭看那聲音出處,是穆子牽着的另一個小男孩,她微微蹙眉,伸手去揉小男孩的頭:“小朋友,咱們沒見過吧。”
小男孩躲開了李初九的爪子,有點不開心:“不要碰我的頭。”
李初九:“為什麽?”
小男孩:“因為男子漢的頭不可以随便碰。而且我沒說謊,我的确見過你啊。”
女教師在此時打圓場:“皮皮,小朋友不可以不禮貌哦,咱們小小男子漢說話要溫柔。”
她擡頭看向李初九,朝李初九伸出手來;“您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清,是大一班的老師。”
李初九看着她伸出的手,下午四點的陽光不熱烈卻很溫暖,在這樣的陽光下這只手也被渡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邊。
“你好,我叫李初九。”
李初九突然想起了,她的确見過這個小男孩和這位女教師,就在那個暴雨天,她收妖的路口。
死門
星期三的m記人不多,李初九和穆子帶着倆孩子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如血的夕陽從窗外照進來,将李初九面前的櫻花水染得鮮豔異常。
倆小男孩吃着炸雞薯條,興奮地讨論着昨晚看的動畫片,李初九和穆子一時竟是相對無言。穆子拿着小勺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面前的咖啡,有些心不在焉。
“老馬好像前幾天才回長市。”李初九話出口立刻後悔,然而覆水難收,于是便假裝喝飲料。
穆子:“他媽從廣市回來了,他回去收拾房子。”
李初九;“哦。”
穆子:“說是在女兒家住的不順心,你也知道老馬家就這麽一個兒子——”
李初九:“嗯嗯,贍養老人是義務。老馬這次去幾天?”
穆子;“不知道,總得安頓下來吧。你最近怎麽樣?”
李初九:“還是老樣子,餓不死——”她本想将撿個小.奶.狗回家的事告訴穆子,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李初九完全可以想象到穆子聽到這個消息後的反應和說什麽。
奇奇和皮皮吃完了薯條,嚷着要去玩,得到穆子的允許後倆人牽着小手興高采烈地去了m記游樂場。
穆子目光追随着兒子,看到倆孩子上了蹦蹦床,才轉回頭,“初九——”她欲言又止。
李初九:“啊?”
穆子:“我不是不相信你,咱們這麽多年的朋友了,可你真的不打算去看醫生麽?”
李初九豁然起身:“我都說了我沒病,你為什麽不相信?”
穆子:“妄想症也是病——”
李初九反而氣笑了,她深呼吸坐了下來,“下周三我生日,吃個飯吧,火鍋好不好?叫上婷婷。”
穆子:“我有個朋友在六院,李初九,咱們都是普通人,普通人有病就要治病,不要諱疾忌醫。而且我覺得自從你開始追星,那個什麽閻景?是叫這個名字吧?我就不理解,你這麽老大不小了怎麽還這麽腦殘?追星,你能得到什麽?李初九,你能不能回歸現實?雖然我不像你一樣經史子集讀個遍,但即便是看小說我也能從中學到東西,你別瞧不起我。我哪怕打個手機麻将,都能贏錢,這個月,才半個月我就贏了幾千塊——”
李初九深呼吸再深呼吸,朝她笑了笑:“穆子,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聯系。”
她轉身就走,竟碰翻了杯子。玻璃杯裏的櫻花水撒了一桌子,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變成一條小河;夕陽在地上開辟出明亮通道,小河便在這通道裏蜿蜒着,也不知要流向何處。
穆子看着李初九離去的背影,掏出電話撥給了婷婷:“出來吃個飯吧,我有事和你說。”
李初九一路往家走,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她不知自己七拐八拐地走了多久,只是不停地走,就好像只要一直走下去,所有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一樣。
我是個瘋子?也許我真的是個瘋子吧。
在小區後的那條河前,李初九停下來。她順着石階下到堤壩邊,看着夜色中死氣沉沉的河水發呆。
沒有人相信我。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爬上了她的心頭。她就地坐下來,後悔不該在那一時刻,将心底的秘密對穆子和盤托出。
她們雖然是相識多年的朋友,可李初九一直小心翼翼的将身份隐藏好,她只是想不到,多年的相處,穆子依然不能相信自己。
人最痛苦的不是敵人的打擊,而是朋友的不信任。
李初九苦笑着朝後躺倒。她的頭頂是一片璀璨星空,鑲嵌在黑幕布般的天際,像無數絢麗的寶石。
“時間的裂縫中,我們慌忙撤離,現場只留下,一片狼藉——”
吉他聲遠遠的傳過來,伴随着低沉沙啞的煙嗓,淡淡的憂愁穿透夜色,直鑽進李初九的耳朵裏。
李初九沒有動。
“歲月就像泛黃的舊照片,揉碎在時光裏。這個夜晚,請讓我想你,就像羁鳥投歸愛的森林,雪花在陽光下,燃盡自己。”
是一首民謠,很小衆,小衆到李初九只偶爾聽過一次,并且覺得十分難聽,當時并未聽完整首,也不知心境不同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抑或者單純為了這沙啞的煙嗓,李初九竟覺得此刻這首歌字字句句直達內心,捶得她心肝脾胃腎一起疼。
她坐起身來,仔細辨別聲音傳過來的方向。堤壩下很偏僻也很靜,基本上沒有誰閑得無聊跑來找刺激。
李初九很快就找到了吉他聲的所在地,她站起身來,着了魔一般,朝着吉他聲的方向走去。
在李初九為數不多的遙遠的、殘存的童年記憶裏,她記得曾經聽過鲛人的故事,據說深海有鲛人,以歌聲誘.人.絞.殺之。
也是李初九藝高人膽大,這要是換做別的姑娘,如此夜色如此地點絕對不會去找死。然而李初九不但去了,并且還發誓一定要找到這個神秘的煙嗓人并結識一下,說不定還可以效仿古人來個月下對飲拜把子——
可能穆子說得對,我真的神經不正常。
李初九這麽想着,已經依稀看到了始作俑者的真面目。今晚的月亮很大,柔柔的月光照在那人的身上。
他坐在地上,身上挂着吉他,穿黑衛褲,白色兜帽衛衣,此刻兜帽戴在頭上,半擋着他的臉。
李初九停步。即便這種距離她依然看得到他長長的猶如蒲扇般的睫毛,春山似的鼻子,和薄薄的海鷗唇。
李初九怔住,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頂沖。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然後掐臉掐胳膊。
“嘶——好疼。”李初九呲牙,她做夢一樣朝那人走去,就好像他的身上裝了一塊磁鐵,她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命運的不可抗力。
閻景?
不可能!怎麽會是閻景,我一定是錯覺!一會我就踩着風火輪去找穆子,讓她火速把我送進六院,我的精神病已經到晚期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那人輕聲哼唱着,撥.動着琴弦結束了整首歌。直到歌聲徹底消散李初九還沒回魂。
“閻景?”她問那人。
就在彈出最後一個音的時候,他擡頭望向李初九;四目相接的瞬間李初九用生命擔保,眼前這個人的确是那個應該只待在夜空中的人。
星星就該待在夜空,星星就該待在夜空——
李初九胡思亂想着,等對方的回答。
對方只是彎眼睛看着李初九,沒說話。
李初九:“你不是進組了?為什麽在這?”
對方依舊不說話,眼中的笑意更濃。
衆所周知閻景有一雙秋水橫波般的漂亮桃花眼,被這樣一雙眼鎖定并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考驗的是你的心髒承受能力,李初九本就對這個人濾鏡八百米厚,此刻只覺得心就要跳出腔子,她尴尬地聽着寂靜夜色中自己越來越.劇.烈的心跳,十分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的留言,你不會都看到了吧?”李初九硬着頭皮,覺得自己就是個白癡,“實在對不起,我只是當個樹洞,如果騷.擾到您還請您別告我。”
李初九撓撓頭,覺得就要尴尬死了。
“哈,你臉紅了!”一把熟悉的聲音從“閻景”的嘴裏蹦出來,随後李初九就見“閻景”身形一晃,竟變成了另一個人。
黑順毛妹妹頭,不是範清輝還能是誰。
李初九暴怒,轉身就走。範清輝忙追,已經扯住她的手卻被她甩開:“明天就滾,不,現在就收拾行李滾回你的不落山,別讓我再看到你。”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發現你很喜歡很喜歡這個人,然後他又是大明星,壓根就不可能來見你,我這才幻化成他的樣子,唱歌也是希望你開心——”
李初九止步,回首瞧範清輝,對方大眼睛忽閃忽閃,裏面亮晶晶似乎有淚。
他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小孩子——李初九不停安慰自己,還是控制不住怒火:“好,給你三天時間,要不就回不落山,要不就去找房子。”
範清輝垂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我真的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絕不再犯。咱們忘了今晚好不好?我第一次下山什麽都不懂,今後不會了。”
李初九嘆了口氣,轉身朝家的方向走,風将她的話送過來:“今晚別讓我看到你。”
她大步流星朝家走,如果她此時肯回頭,一定會看到不一樣的景象。
如墨的夜色中李清像個幽靈一樣出現,她好像一直就在,又好像剛從18層地獄爬上來。她畢恭畢敬地對着“範清輝”說道:“我不明白,您這麽做到底有何意義?”
“範清輝”沒有說話,他只是看着李初九身影消失的方向,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今晚的月亮真像——鹹蛋黃。”
月光從繁茂的樹葉間透過來,照在地上的枯枝敗葉上,森林裏發出腐敗的臭氣。範清輝仔細辨別聲音傳出的方向,單手掐劍指,寶劍倒背在身後。
這片詭異的樹林已經困住他太久,他必須想個辦法通知李初九,今晚別給自己留門。
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