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骨肉分離-12
季鸫被任漸默問得一愣。
其實他也說不清自己夜深人靜的不抓緊時間好好休息,偏要跑到鐘樓上來幹什麽。
他只是剛剛進入“世界”,一時間遇到了太多的事情,心中積攢了過多的情緒,以至于根本無法安然入睡,所以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冷靜冷靜罷了。
“我剛才睡不着。”
季鸫垂下眼,老實地回答:
“所以随便逛了逛……”
任漸默似乎對他的坦白很滿意,點了點頭:
“下次在‘世界’裏的時候,要注意保護自己,別做這種危險的事,知道了嗎?”
季鸫擡頭,詫異地看向任漸默:“危險?”
他一開始以為任大美人兒口中的“危險”指的是可能會遭遇那些骷髅怪,但轉念一想,又感到他說的或許是單獨到鐘樓上來這件事的本身。
“‘一人不進廟,兩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樹’,這話可不是說着玩兒的。”
任漸默對傻乎乎的季小鳥解釋道:
“尤其是在各個‘世界’裏面的時候,不管是別的參演者,還是原住民,你都不能掉以輕心,知道嗎?”
他說着,走到季鸫身後,探手比劃了個“抱”的姿勢。
“就你這小身板兒,但凡力氣大點兒的,如果像這樣,直接将你一抱一丢,你連叫都來不及叫,就從鐘樓上掉下去了。”
任漸默朝窗外的黑暗一指:
Advertisement
“這樣我們明早起來時,只會發現你丢了,卻連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會知道。”
季鸫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不……不至于吧……”
他嘴唇抖索了一下,勉強擠出個笑容:
“玫瑰和黃胖子不至于做這種事,那些幸存的鎮民又跟我無冤無仇,幹嘛要……”
季小鳥的話說到一半,回頭時,冷不丁撩起眼皮,瞧見任漸默顏色迥異的一對眸子,左瞳凜然、右瞳深邃,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得季鸫說到一半的話戛然卡在嗓子眼裏,再也說不出口了。
“誰知道呢?”
任漸默彎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詭谲的微笑,朝前邁了半步,兩手撐在季鸫身側,輕聲說道:“就比如我,要是真打算對你做些什麽的話……”
季鸫擡起頭,直愣愣地看向任漸默。
他有些回不過神來。
季小鳥回想起自己在灰燼之城裏第一次跟任漸默說話的時候,他身體似乎不太舒服,臉色蒼白,步履蹒跚,一副病恹恹的虛弱樣子,說不了兩句話就咳得喘不上氣來。
就因為上個“世界”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讓季鸫總是下意識地認為,這是個白瓷做的病弱美人兒,他身為小隊隊長,必須要時時刻刻把人護在身後——而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只是現在,他們兩人貼得這麽近,季鸫才恍然覺得,任漸默足足比他高了大半個頭,身材雖然瘦,但抵在他兩側的手臂肌肉緊實有力,跟“孱弱”二字根本不搭邊兒。
要是對方真有心要對他“做點兒什麽”,确實能夠将他抱起來,輕輕松松地就丢下鐘樓。
季鸫一顆心髒“砰砰”亂跳,緊張得連連吞咽了幾口唾沫。
“怎、怎麽會?”
他幹澀地說道:“我們可、可是隊友啊……”
“哦?”
任漸默有心好好吓唬一下這小孩兒,他收攏了手臂的範圍,貼近季鸫,幽幽問道:
“你就真這麽确定?”
季鸫驚得後腦發麻,全身一個哆嗦。
“啪”的一聲,他的羊毛卷兒炸了起來。
一小股藍色的電流從他的指尖蹿出,在兩人的中間打出了一個小火花。
——卧槽!
季鸫這回是真的炸毛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簡直羞憤欲死。
他竟然被任大美人兒吓得漏電了。
任漸默一愣,随即低頭彎腰,悶聲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他努力壓抑着音量,笑聲聽起來又悶又抖。
季鸫捂住滾燙的雙頰,欲哭無淚。
要不是理智尚在,他是真的很想當一回鴕鳥,幹脆一頭撞在牆上,把自己磕昏過去拉倒。
“喂,你能不能別笑了!”
季鸫整個人被任漸默圈在手臂與牆壁之間,但凡動作大一點兒都要挨蹭到,他只能夾着胳膊舉起手,一邊扒拉自己炸成了一團蘑菇的頭毛,一邊欲哭無淚地求饒道:
“別玩了!放過我吧,求你了!”
任漸默覺得小孩兒這句帶着哭腔的軟軟的“求你了”實在很好聽。
他愉悅地松開了手,後退兩步,然後從工衣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遞給了季鸫。
“抱歉,剛才好像有點兒欺負你了。”
任漸默說道:
“這是給你的賠禮。”
季鸫接過一看,竟然是一塊沒開封的巧克力,在口袋裏攢得久了,被體溫軟化,被他的手指一捏,就輕易捏出了一個弧度。
那是他們剛進入世界時,擱在背囊裏的行軍食物之一,不過季鸫的那份全都放在行李裏,逃出診所那會兒根本沒機會回頭去取房間裏的包,自然也就被他弄丢了。
任漸默朝他笑了笑:
“吃吧,再不吃就要融化了。”
于是兩人并排靠在鐘樓的牆壁上,共同分食一塊半融化的巧克力。
軍需裝備裏的巧克力其實算不得多好吃,起碼跟“桃花源”裏提供的各色高檔糖果甜食點心壓根兒不能比,油脂含量高,糖分也大,加上這還是被體溫捂得半化了的,剝開來時,黏黏糊糊地沾在包裝紙上,別的不論,光是賣相就實在相當抱歉了。
不過對季鸫來說,現在有一口甜的,就已經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更何況,這半塊巧克力,還是任漸默分給他的。
他小心翼翼的剝開鋁塑包裝,将溶成了半弧形的巧克力放進嘴裏,含在舌頭上,用味蕾認真細致地感受着那混雜着可可脂苦味的齁人的濃郁甜味。
他舍不得咀嚼,只抿着唇,直到棕黑色的固體逐漸融化,才将糖漿咽下去。
“我以前是練弓箭的。”
季鸫将吃完的糖紙折起來,對身邊之人說道:
“進了青年隊以後,隊裏的專業營養師會為我們制定增肌和控制體重的計劃,平常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都是有規定的,像巧克力這種高糖高脂的食物,基本上是不讓碰的。”
他一邊說,一邊擡眼瞄了瞄任漸默的表情,看他聽得專心,并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頓時安心了不少。
“而且,在比賽周期,為了避免尿檢出岔子,不止是高糖高油的食物,還有一大堆其他東西都不讓吃,禁止食用的清單能列滿一張A4紙,連買個罐頭都要對着清單仔細檢查有沒有防腐劑。”
說到這裏,季鸫忽然笑了起來:
“我們的教練,是個拿過世錦賽亞軍的牛逼人物,特會教,但也特壞心眼。”
他朝任漸默眨了眨眼:
“你猜他怎麽着?”
任漸默很配合地問道:“怎麽着?”
季鸫:“咱教練有個廚藝很好的夫人,每天都給他帶三菜一湯還有水果的三層愛心便當。教練就總挑我們吃增肌餐的時候在旁邊吃飯……”
他把分泌出來的唾沫咽了回去:
“飯盒一掀,那叫一個香飄萬裏,把我們饞得呀!偏偏他還理直氣壯地說,我這是功成名就奔小康、老婆孩子熱炕頭,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了——所以他這是在敦促我們這些小鬼頭好好努力,不說青出于藍,起碼也得跟他看齊!”
季鸫搖頭一笑:
“我們那時候可慘可慘了!差不多每天吃增肌營養餐的時候,都要聞着教練的飯菜香味,邊吃還得邊自我催眠,昨兒是紅燒牛腩,今天是酸甜炸魚……”
任漸默想象了一下十六七歲的季小鳥一邊嗅着隔壁的飯香,一邊咬牙切齒地嚼着雞胸肉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下意識的追問:
“那你們就真的肯乖乖聽話,沒偷偷加餐?”
“哎!”
季鸫有些詫異地擡頭,“竟然讓你猜着了!”
他說道:
“我們隊裏有些年紀小的孩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時候,每天半夜都餓得兩眼冒金星,嗷嗷撓牆。但隊裏管得嚴,熄燈關門以後,那是翻牆都翻不出去的,沒辦法,只能摸黑在涼白開裏兌木糖醇,先喝個水飽,再塞兩塊粗糧餅幹對付過去。”
說到這裏,季小鳥眨了眨眼。
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受自己控制的泛出了濕意。
“有一次,我們有個小隊員不知怎麽的從外面偷渡了一杯奶茶進來……就是小姑娘特別喜歡的那種,很甜,還加了一大勺珍珠和厚厚一層奶霜。”
他聲音微微顫了顫。
“但他不敢一個人全喝光,就躲在宿舍裏,和咱們幾個兄弟一人分了幾口,喝完了,還要将杯子沖幹淨以後用剪刀剪成碎片,混進其他生活垃圾裏毀屍滅跡……”
話說到了最後,竟帶了一絲哽咽。
他想到了那日的磁懸浮軌道車事故。
當天在車上,除了被他救出車廂的小安以外,還有同隊的兩個隊員與一名教練、一名隊醫。
季鸫不知道他們在遭遇了那麽嚴重的意外之後,還有沒有機會生還下來,又或者,是不是跟他一樣,也在那場事故中死去,再莫名其妙地進入了一個殺機四伏的“世界”……
“呼!”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吐了出來,強迫自己收回思緒,不再糾結于這些他早已無能為力的舊事。
然後,季鸫用力地一握拳,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标:
“總之,等我回到‘桃花源’,第一件事就是叫兩杯奶茶,加了很多珍珠和奶霜的那種!然後喝一杯,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