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少奶奶

老夫人房裏, 柳嬷嬷把已經涼了的藥又端去外面熱了一次，謝瑤用溫熱的帕子給老夫人擦了擦臉。

“老夫人, 藥還是要喝的！”除了這一句, 謝瑤已是不知道用什麽話來勸慰。

“謝瑤, 等二爺一回來，他們怕是要趕你出府, 你待在這府裏的身份沒了, 他們又怎麽會還容得下你？也罷，都是我這老婆子強求。天要絕我的後路，我怎麽可以違抗, 還妄想着用你守住我嫡出一房的血脈, 真是癡心妄想。”老夫人的聲音很虛弱，說這麽一段話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

要強了這麽多年, 終是認了輸，人怎麽能鬥過天。柳嬷嬷聽到這些，眼眶竟是有了淚意。

舉案齊眉的夫君帶回美嬌娘的時候，老夫人沒有認輸。大爺大太太雙雙意外身亡的時候，老夫人沒有認輸。如今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 人也到了垂暮之年，能怎麽樣？還能怎麽樣？

謝瑤放下了手中的帕子, 端起柳嬷嬷拿進來的藥碗，濃黑的湯汁不用喝就知道是能苦出膽水。

“老夫人，您怎麽辦？”聽她的話似乎都不打算考慮自己了。

這家業落到二奶奶一房那是遲早的事。一個年邁，沒有依靠的老婆子在這府裏要怎麽過活？深宅大院折磨人的手段自是不會少, 以她和二奶奶的恩怨，能夠有安生日子？

“我不過是個快入土的人，有什麽好顧惜？左不過讓那王氏作踐幾年。”老夫人說這話時，是滿滿的不屑。

是的，她一直是看不上王氏的。虛僞、狡詐，人前一副與人為善的樣子，背地裏不知道搞了多少小動作。

謝瑤吹了吹藥，感覺不燙了，勺了一口喂向老夫人的嘴。“老夫人，我自是有辦法讓他們不能趕我出唐府，我竭盡所能也定要護你周全。”這句話，謝瑤說的很堅定。

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也該是自己回報的時候。

謝瑤知道老夫人雖對自己不甚親熱，但這麽多年卻是真心的栽培。雖說是打算讓自己撐起她這一房人，但相處久了，一些情誼還是有的。

剛才老夫人提醒自己，今後唐府怕是沒她容身之地，也是讓她早做準備。況且大少爺出事，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原因，如果自己真的一走了之，怕是到哪裏此生都會難安。

聽她這麽說，老夫人很驚訝，灰暗的眸子裏透出隐隐的光。她這是還願意在唐府？可要用什麽身份？

謝瑤向老夫人細細說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這樣會壞了你的名聲！且如果出點什麽纰漏，他們對你可就不會善罷甘休。”老夫人還是有點擔憂，謝瑤真能把一切都安排好？

“我本就是一個孤苦無依的人，能來唐府已是造化，名聲又算什麽？況且我還欠着您一條命。”

話到這裏，兩人再是沒有開口。

唐婉言坐在石桌旁，看着謝瑤一針一線的做着一雙小鞋。

鞋面上的小虎頭看起來是那麽的可愛。可謝瑤的一身素衣和鬓邊的白花看起來又是那麽的憂傷。唐婉言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有好多話想說，可就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謝瑤，你以後要怎麽辦？”唐婉言真是不能想，大哥沒了，謝瑤有了大哥的孩子，孩子生下來就會沒有父親，謝瑤這一生也不會有夫君。

謝瑤擡起頭，看着唐婉言。唐婉言面上全是關切，她是真的擔憂自己。

“有什麽呢？還不是和以前一樣，在這唐府吃穿不愁，現在多了一個孩子，還多了一份念想。不過你以後應該叫我嫂子了。”謝瑤說的很平靜。

怎麽可能一樣？這是在安慰自己吧。唐婉言心裏想着，謝瑤這麽好一個女子，才情、樣貌、學識樣樣都是拔尖的，只是出身不好，就要面對如此坎坷的命運，還沒過門就守了寡。若她是自己一樣的大戶人家的小姐，那得有多少世家公子上門來求親？

想這些也沒有用，世上最讓人無可奈何的一個詞就是命運，或許謝瑤就是認了命。所以她不悲不傷，眉目清淡。

唐婉言看着謝瑤平坦的肚子，這裏面會住着一個孩子？看她腰身和以前一樣纖細，怎麽就會有個孩子？

“謝瑤，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嗎？”唐婉言很想感受一下，這真有個孩子，那也是大哥的血脈，他以後得喚自己一聲姑母。其實大哥有了後人也總是好的，只是苦了謝瑤，這一生終是有了不可挽回的遺憾。

謝瑤停下了手裏的活，她看着唐婉言，這個也快為人妻的女子，還是自己當初認識的樣子，善良、心大、心思單純。

謝瑤輕點點頭，唐婉言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手下也是平坦的，其實和自己的肚子摸起來一樣。但莫名的唐婉言就覺出了一種神聖。

“謝瑤，你得多吃點，要把我侄子養的壯壯的。”

聽她這麽說，謝瑤笑了笑。“你這姑母成親後也得趕緊哦，他還等着玩伴呢。”

本來有點壓抑的氣氛瞬間輕快了起來。唐婉言的臉頰飛上了紅暈。

“謝瑤，你真有我大哥的孩子！”一聲呼喊，人還沒到，聲音先到的必是三小姐唐婉姝。

就見一個身着紫衣的女子急步走了進來。

“怎的如此大呼小叫？也不怕驚着了謝瑤肚子裏的寶寶？”唐婉言苛責，在小妹面前還是要端點姐姐的架子。

“二姐！”唐婉姝順口打了個招呼，可注意力顯然沒在唐婉言身上。

“大哥都不在了，你還要給大哥生孩子？你真要把一輩子耗在唐家？”三小姐一開口就是言語驚人。

謝瑤還沒來得及回話，唐婉言又出聲了，“真是不知分寸，你這都說的什麽話？這都有孩子了能怎麽樣？”她這個妹妹平時就是古靈精怪，常常做些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沒想到在這些大事上還是這般不知道輕重。

“二姐，謝瑤這樣一輩子還有什麽幸福？你倒是有個柔情蜜意的如意郎君，就等着人家娶你過門，可謝瑤呢？”唐婉姝激動的都有點口不擇言。

唐婉言知道唐婉姝說的都對，可這不是各人的命運嗎？能有什麽辦法？她何嘗不為謝瑤感到惋惜。

謝瑤聽到唐婉姝的話，內心是感動的。這個豪放、潑辣的女子想的更多的是自己幸不幸福。可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很多事情是半點不由人。

“三小姐，事情已經這樣了，這就是我的命！”

“命？謝瑤你怎麽會是認命的人？”唐婉姝一臉的不敢相信，她和她雖然還不是很熟，可她怎麽會是懦弱到要認命的人。

“你可以不要孩子，然後離開唐家，你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告訴我，你貪圖唐家的富貴。”

唐婉姝竟是堵了謝瑤的借口。她性子直爽，卻也是聰明的。她知道自己不是認命，不是求富貴。這個天天和自己掐架的女子竟是自己的知己。

“三小姐，孩子就在肚子裏，怎麽能不要？”

“你不說出來，有誰知道你有了孩子？要讓一個未出生的生命消失，你會沒有辦法？你本可以趁此離開唐家，你這麽聰明在哪裏不能過活？”

唐婉姝說的激動，竟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唐婉言煞白的臉色。

這個小妹是在說什麽，要謝瑤放棄大哥的孩子，離開唐家？離開唐家謝瑤就一定會幸福？沒有根基的女子，還沒有一個清白的身子，再聰明又能怎樣？能遇到什麽樣的良人？是她的想法太驚世駭俗，還是自己太古板。

“你這樣說對得起大哥嗎？這是他唯一的血脈！”雖然大哥是個傻子，可他也是唐家的人，是他們的親人。

“大哥已經不在了，為什麽還要讓活着的人不幸福？”唐婉姝不是不尊重自己的大哥，可是大哥已經不在了。

他在，那謝瑤的存在尚還有意義，可現在就為了血脈就要耽誤人的一生，這何其殘忍。

人生幾十年，還沒絢爛就已凋零。

“三小姐，我是要報恩的，我若是真的離開，走到哪裏又能心安？沒有唐家，沒有大少爺，我能這麽輕松的長大？若不是我，大少爺或許也不會出意外，能給他留下一點血脈也是好的。”

說到這裏，謝瑤面上也有了哀戚，若真是能有大少爺的血脈也是好的，自己終究是欠他了，這一生。

“可是……這報恩要用你一生做代價。”唐婉姝的音量也低了下去。

是的，謝瑤怎麽會是那忘恩負義的人。明知道自己是母親派去監視她的，可她對自己沒有半分敵意，也沒有半分刻意迎合，她依然是她。如此真實的女子又怎麽會做那違背良心的事？

其實自己也是知道，謝瑤如果真是那會動壞心思的，怕早就卷上一些錢財跑路了，誰還會真的等着做一個傻子的新娘。她行動自由，以她的心思要籌劃一場逃跑那還不簡單？可是她沒有。她那時候沒有，現在也不會有。

這就是謝瑤，在唐府養了六年的謝瑤，她的大嫂，唐婉姝不願承認的，可這一刻心裏覺得她就是自己的大嫂，自己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