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轉角處的邂逅

第五章轉角處的邂逅

陷阱和邂逅總是無處不在的。有多少陷阱就有多少邂逅,有多少邂逅就有多少危險。

葛薇打量着那轉好的臉色,忍不住盯着那手腕問道:“你不怕點滴回血麽?我……有事想請教你。”

淩歡似乎正忙着處理公事,也不看她,淡淡地道:“等下。”

葛薇只得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抱着包打量着他,好奇淩歡在忙些什麽,更好奇4A廣告公司需要做什麽,卻不敢去打擾,幹脆摸出淩歡曾經推薦過的一本廣告教材,兀自低頭研讀着,偶爾翻頁。淩歡無暇顧及她,一面盯着電腦屏幕,偶爾敲幾下鍵盤,兩人默契得竟像是熟識了許久。

牆上的時鐘輕輕滴答。

窗外的晚風刮着花園裏偶爾落下的葉子,空氣濕而冷,窗內,似是一股春流微微暗湧。

敲擊鍵盤聲,呼吸聲,心跳聲。

二十分鐘之後,淩歡噼噼啪啪将鍵盤敲得飛快,甚至忘記了自己手上的點滴,聽得葛薇忍不住擡頭,卻見淩歡松手,再看一眼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點滴,随手扯下,斜一眼葛薇:“你先出去。”

葛薇沒有立刻會意,心下狠狠一疼,肩膀微微一瑟縮,嗖地從凳子上站起來,一雙大眼睛巴巴地望着淩歡:“趕我走麽?我還沒請教你問題。”

公司剛接到一個大單子,淩歡心情并不太壞,瞟一眼葛薇,唇角閃過一絲揶揄。

下一刻,淩歡迅速解開睡衣的前二顆紐扣,葛薇尚未反應過來之時,淩歡已撩起睡衣,淺紫色的睡衣在須臾間鋪在床上,肋骨分明的男人精瘦的上身完全展現在葛薇面前。

“難道你不該回避?”

淩歡挑釁地瞪葛薇一眼,掀開被子。

葛薇通紅着一張臉氣呼呼地轉身跑出去,門被轟隆一聲關掉的那刻,淩歡聽到一個心虛的聲音:“你有本事全脫!”

淩歡心情大好,換上黑T恤和長褲,胡亂将睡衣往包裏一塞,将筆記本亦是往休閑包裏一擱,随意往肩頭一甩,走出病房門,見葛薇在不遠處徘徊,輕輕喊一聲:“喂,好了。”

Advertisement

葛薇覺得回頭也不是,不回頭也不是,站在原地。

淩歡走上前來,淡淡沖門口一指:“吃飯去。”

葛薇還沒反應過來,一只大手已将她的手放在他結實的手臂上,葛薇剛要掙紮,卻見一個小護士迎上來,一臉的關切:“淩先生是要逃院麽?”

葛薇一怔,忍笑,探下頭時,只覺得淩歡的呼吸微微撲落在自己的脖頸上,呼吸并不熱,葛薇的臉卻燙起來。

淩歡往病房的方向一指:“我是他雙胞胎弟弟。”

“啊?”護士開始仰頭端詳淩歡。

淩歡一臉不屑地繼續往前走:“帶我女朋友來看他。”

護士仰頭細細端詳:“好像真的不是,他住院好幾天似乎都沒有女朋友陪着。”

淩歡不緊不慢地和葛薇在走廊上走着,拐角處時,葛薇迅速抽下淩歡手臂上的手,一邊驚嘆着:“看不出,你損人入木三分,說謊也技高一籌啊!”

正說着,小護士追上來:“淩先生你別跑,你至少再住三天觀察觀察啊……”

葛薇只覺得自己像小狗一樣被牽着胳膊,瘋跑起來。

躲開走廊上的護士和坐輪椅的老爺子,穿過各式推車,兩人跑出住院處,躲開各式各色的汽車,跑到門口時,讀書時曾是運動員的葛薇亦是氣喘籲籲,淩歡卻面不改色,可是,剛出醫院門口,只見淩歡捂着右胸處,腳步停下了。

葛薇上氣不接下氣,呼呼喘着:“很……很痛麽?要不,回……醫院吧!”

淩歡清冽的刀子眼一飛。

一只大手迅速從胸前挪開,直起身,淩歡一揮手,一輛TAXI停在兩人面前。

“代官山。”

淩歡說着,打開車門,一仰頭,示意葛薇先進入,葛薇便坐進去,淩歡在下一秒并肩坐在葛薇身旁,出租車開動,葛薇開口道:“我有事想請教你。”

淩歡望着前方的路,不冷不熱地說:“先吃飯。”

葛薇只得緘口,忽想起自己上次的裙子還是這人所贈,葛薇咬牙道:“那我請你。”

淩歡剜了她一眼:“我從不讓女人買單。”說完,往前方随意一望,神态卻大變。一張英俊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着,雙目也瞪圓,一如發現了他最難以置信的事實。

周圍,似乎已燃燒了起來,不是烈火,是冰火。

“停車!”

淩歡的聲音已走調。

司機被這變調的聲音吓了一下,車還沒剎穩,淩歡便已開門飛身出去,葛薇看到,淩歡跳過低矮的人行道栅欄,似乎是控制着自己手上的力度,卻一把按住那個女孩的肩頭。

女孩有幾乎及腰的長發,嬌小的骨骼,修長的腿裹在鉛筆褲中越發線條動人。

葛薇不由伸手摸一下自己的小辮子,低頭看一眼自己并不纖細的腿。

然而,淩歡按住那女孩的一剎那,空氣中的冰與火的燃燒已熄滅,像汽車迅速熄火一般,葛薇聽到那冰冷的聲音掩飾不住沉甸甸的失落:“認錯人了。”

女孩子先是打了個冷戰,然後,似是戀戀不舍地道:“沒事。”離開時,似乎還回望了一眼。

淩歡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喂,你還走不走了?”

出租車司機叫嚷起來。

葛薇默默數着字數:1,2,3,4,5……

數到30時,淩歡轉身,蒼白的臉上瞬間蒙了一層霜霧。

路程并不遠,一路上,兩人一言不發,待到下車,發現自己又繞回淮海路。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葛薇進門,淺紫色的水晶吊燈一圈圈在上方微微閃爍着幽光,因為不是吃飯高峰期,窗口意外有空座,兩人對面而坐,拿到菜單之後,淩歡徑自開點:“野菌焗豆腐、荷風蒲燒鳗、奶油腓力牛排陶板、黃袍加身、唐風鴨舌,奶茶。”

葛薇本以為自己已被取消參與權,卻見淩歡擡頭:“我的點完了。該你了。”

葛薇搖頭:“已經夠了。”

淩歡自作主張地對服務生說:“再來一杯奶茶,油爆蝦、照燒雞翅,飯後甜點上抹茶番薯冰激淩。”

葛薇急忙拒絕:“可以将甜品和雞翅換成湯面麽?你胃剛好,吃點兒面比較舒服。”

淩歡一愣,将菜單還給服務生:“一杯奶茶,油爆蝦、照燒雞翅,飯後甜點上抹茶番薯冰激淩,雞排面。”

葛薇心道幸好不是自己買單,這時候,淩歡似是認真地說:“找我有什麽事?”

葛薇知道淩歡因為剛才的事情緒欠佳,便猶豫着不知該不該開口。

“我不喜歡別人吊我胃口。”淩歡說。

葛薇便開口說:“我已經有新的工作了。”

兩杯奶茶端上,淩歡輕輕攪拌。

“一家美企,規模大約有七十多人,似乎北京還有分公司,月薪五千,似乎硬件都還可以,可是,這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廣告業,是做網絡廣告的。”葛薇說着說着,便心虛得不再說下去。

“做WOM”淩歡淡淡地問。

葛薇點頭。

“為什麽不去廣告公司?”淩歡的聲音似乎是在強壓着火氣。

“我進去之前不知道是去寫網絡帖子的,以為廣告都差不多,而且,我來到上海已經半個多月,心裏有點……”

淩歡輕輕攪拌着奶茶,似乎想起什麽事,臉色突然就黑得像是被人殺妻奪子了一般。

“你們女人就那麽沒有骨氣麽?”淩歡大飲一口奶茶,像是質問一般。

葛薇只覺得心被狠狠地捅入一刀。

“我!我沒骨氣?一個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壓力很大,你知道麽?窮人家的孩子怎麽想的、怎麽過的,你了解麽?”

葛薇怒道,一幕幕電影般閃現在自己眼前:被取出來的一張張存折,在北京時千瘡百孔、連下水道都不通的宿舍,笨重的行李,烈日下的迷路,一次次被用人單位拒絕……你心情不好是吧!那就當別人是出氣筒麽?

淩歡打量着葛薇明顯年輕于實際年紀的白皙皮膚:“窮人?你?”

葛薇冷笑。

是的,直到今年之前,葛薇還以為自己是生活在一個多麽優越的家庭。

“我多希望我不是。”葛薇喃喃道。

淩歡盯着那疲憊的大眼睛,再次肯定了第一次見她時的判斷,不由憐惜地揣測着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葛薇見他沉默,似是事不關己一般,敏感的心于那一剎那爆發:“本來還想請教你,我看錯你了!”

說完,葛薇再次拎包便跑。下電梯,跑出那座大樓,走幾步,公交車應景地出現。葛薇方才發現,這裏離自己的公司竟出奇的近。

氣呼呼地上車,抓着公交車把手,剛行一站,司機竟用日語般的上海話報站。

葛薇努力分辨着司機口中的每一個字句,聽不懂。景色在流動,十分眼熟。

似乎是!淮海路?葛薇習慣性地發現,自己又坐反了方向。下一站到站,下車,肚子竟在這時候咕咕叫起來,葛薇甩開大步向前走,走着走着,不知怎麽就穿入一條陌生的小巷。

這一天,秋風蕭瑟。

風鑽入她的脖頸,她的脊背因生氣而津津生着汗,整個人卻顫抖不已。

她跑起來。

跑了幾步,忽然看到一個橘紅色店面的面館,上書“川子小店面館”,葛薇便走了進去。

進門,暖融融、安靜幽柔的音樂便濃滑地飄入她的耳朵:

城裏的月光把夢照亮

請溫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間聚散

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

葛薇依稀記起,她大學時候和一幫好姐妹捧着爆米花K歌時,似乎總有人搶唱這歌。她立刻喜歡上了這個貼着磚牆紙的溫暖面館。

“有烏冬面?”葛薇盯着牆上的菜單,一陣驚喜,看一眼烏冬面比普通面多出兩塊的價格,卻忍不住一牽眉頭。

“一碗滑肉面。”葛薇搓幾下又涼又濕的雙手,湊到唇邊呵一口熱氣道。

“要烏冬面還是要普通的面?”素顏卻不失美麗的老板娘笑容可掬。

“普通的。”葛薇說完,抱着瑟瑟發抖的肩膀在角落裏坐下,一面将涼絲絲的手捂在唇邊繼續呵着熱氣,剛坐下,卻聽得一個似乎白天聽到過的溫滑男中音輕輕傳入鼓膜:

“老板,來一碗滑肉烏冬面。”

聲音溫厚,暖洋洋的,即便在風冷寒夜,也像午後的奶茶一般,牛奶的滋味,摻雜着紅茶的香氣和陽光。

“來了啊,呵呵。”穿着圍裙,老板娘一面手中繼續擺弄着剛入鍋的面條,一面沖着那人綻出熟人般的笑容,“這幾天經常這時候來,工作很忙嗎?”

“還好了,因為這時候來你們家才不用等位子呀。”那人溫厚地淺笑着,在整個店面中最顯著的位置優雅緩慢入座,葛薇打量了一眼,望着那西裝工整的筆挺後背,想起一個詞,偉岸。

“叔叔,來了啊!”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瘦小男孩子一面剁菜,一面自然地打招呼,語氣像是街上走時遇到了自己崇拜的隔壁鄰居。

“來了呀,小夥子真勤快,你媽好福氣!”那人語氣平易溫和得像是最溫柔的貴族。

葛薇方才意識到,這人竟是公司的高層,而自己,則是誤打誤撞,莫名其妙地闖入高層的用膳領地。

這下糟了。

葛薇将腦袋深深地埋下去。頭恨不能鑽到桌子底下,呼吸聲也嫌大了,生怕被發現。

一個可怕而不恥的想法湧入她的大腦:這個高層,會不會以為上班第一天,我葛薇就主動制造見面機會外加拍高層的馬屁?

葛薇突然有一種抱頭鼠竄、逃之夭夭的沖動。

打量一下前面,面早已下鍋,滑肉也已放入橘色的碗中,小夥子亦開始加料:雪菜,蔥花,香菜……

逃,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老板娘已麻利地将面倒入碗中。

“小姑娘,你的滑肉面好了啊。”老板将面端到長櫃上,笑得賓至如歸,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葛薇方才發現,原來這家店是要自己到最前方櫃臺去取餐的。

“小姑娘,面好了唦!”老板娘再次微笑着提醒。

葛薇這才慢慢起身。

心虛的感覺,一如多年前那個丁香花綻放的時節。可惜的是,當年是丁香花的味道灑滿整個校園,今晚則是屋外冷風在涼濕的空氣中游蕩。

經過那個背影的時候,葛薇忽然想起,早在許多年之前,自己對付不想打招呼的男生的絕招——裝瞎。故作心事重重,然後,一雙大眼睛游離不定的樣子,不知道眼神恍惚于何方,然後——整個世界都隔離了,即便被打招呼,自己也有托辭:我剛才在想事情。

那男人離櫃臺并不遠,經過他的背影,便要走到櫃臺前了:新鮮的雪菜,大塊大塊鮮嫩粉紅的豬肉,鮮綠的蔥花,幹淨的湯底和微紅的辣油。

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

總有着最深的思量

世間萬千的變幻

愛把有情的人分兩端

心若知道靈犀的方向

那怕不能夠朝夕相伴

許美靜的歌聲如雪麗糍一般綿軟着飄逸入耳。

她小心地雙手捧住大碗,轉身,迎上一個春日午後般的明朗笑容。

“嗨,Cici,好巧啊。”

葛薇只得微笑:“你好呀!”打完招呼之後,竟發現,自己連這個公司高層的名字是什麽都一無所知。

“坐。”

那男人揮手示意,葛薇便在對面坐下,那男人笑着将筷子遞給她:“第一天來,已經被很多名字搞暈了吧?我是Akira,鐘少航。”

葛薇接過筷子,緊張地自我介紹着:“我是Cici,葛薇。”

“茜茜公主?”鐘少航笑問。

“不是,我的第一個網名叫嘻嘻,因為我喜歡笑了。”葛薇誠惶誠恐地回答着。

“不是喜歡笑嗎,怎麽不笑呢?”鐘少航笑着體恤道,“是不是畢業之後,一切和學校差別很大?”

葛薇苦笑:“我畢業近五年了。”

鐘少航似是略有吃驚,款款的眸子打量了葛薇一眼:“不像,你最多像二十四五歲。”

葛薇苦笑。這怕是她最大的成就。

正說着,店面老板娘笑喊:“滑肉烏冬面好了撒!”

鐘少航起身,端來面碗,順便将面紙的小盒子遞給葛薇,這間店的面紙盒子上都有一個可愛的笑臉,好客而且讓人心情愉快。

兩人開吃。鐘少航的吃相一如長相般文雅,葛薇見他吃相斯文,亦是不敢造次,一緊張,啪一聲,面湯濺入她的眼球。面湯中有辣油,痛得葛薇急忙放下筷子,去取隐形眼鏡。

“Cici你怎麽了?”鐘少航急忙問。

“沒事。”葛薇站起身,捂着眼睛到櫃臺前,“老板可以給點清水麽?”

老板急忙接來一碗清水,葛薇蘸着水沖過之後,眼睛的熱辣感消失,鐘少航站起身,扳着葛薇的顴骨道:“真的沒事了麽?”

“沒事,我可是金剛不壞之身。”葛薇不在乎地道。

正在這時候,店門吱呀一聲響,葛薇一扭頭,心下一涼。原來,來人不是別人,卻是自己的女上司Ada,Ada本是笑挽着公司另一個部門女同事的胳膊,見到這場景,笑容定格在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