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塊VS(1)
當驕傲被現實大海冷冷拍下,給自己做一個SWOT分析:優勢,劣勢,機會,威脅,看看自己最初的夢想能不能到達;當冰塊和奶茶同時将自己的冰度和絲滑傳達,葛薇知道,自己要付出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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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uce興致勃勃地開着淩歡的私家座駕,搖頭晃腦地哼唱着網絡上剛流行的諷刺某電視劇的神曲。
淩歡擡高着膝蓋韌帶拉傷的僵直右腿,終于忍不住道:“這幾天要早晚接送我,很開心麽?”
Bruce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着,回頭望一眼淩歡筆直修長的——傷腿,急忙點頭:“開心啊!早晚接送船長,是我的榮幸!”
淩歡寒着臉捉弄道:“船長腿瘸了,你很開心?”
Bruce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是啊,船長偶爾受下傷,生下病,才像一個真實的人,才跟我的距離近一些,不然,我只能把船長當神來崇拜,覺得船長高不可攀……”Bruce油腔滑調地道。
“廢話。”淩歡道。
“我說實話啊船長,”Bruce壞笑道,“這樣的話,葛薇姐就可以關心你一下了。”
淩歡一怔,耳畔再次響起那個傻妞毫無顧忌的大罵——你就是追一條母狗,也得尊重她!
我不尊重她了麽?淩歡暗暗思忖着,Bruce已将車開入他所在的小區,開至樓下。
“船長,我來接駕了。”Bruce将車停下之後,十分狗腿地嬉笑着繞到車後面,笑着開車門,然後,雙手遞上一支亮晶晶的——拐杖。
淩歡拄拐到家中卧室安頓下來時,胃部已開始對他的不規律飲食提出強烈抗議,淩歡這才發覺,晚上先是見那個傻女人,後去打籃球,竟忘記了吃晚餐。一時間,脊背痛、腿痛、胃痛,在淩歡身上疼出一曲華麗的交響曲。
紋絲不動地躺在床上,淩歡凝望着對面的那幅巨大的仿□□名畫《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畫中的少女亦是一臉迷茫地用大眼睛望着他。
這是早在十七世紀的荷蘭畫家約翰內斯維米爾的名作,是淩歡一直深深迷戀的作品,無獨有偶,除了畫作之外,還有他一直深深為之着迷的同名故事。故事裏,戴耳環的少女名叫葛麗葉,受聘成為畫家維梅爾的女傭,畫家深深愛着這個樸素卻美麗的女子,但是,他們之間卻有一道無法跨越的溝渠。掌管維梅爾家經濟實權的刁鑽岳母,表面高貴優雅實際嫉妒成性的維梅爾夫人,還有無法逾越的身份和地位……當《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作品完成之後,葛麗葉被那兩個氣急敗壞的女人趕出了畫家府邸,最後,竟嫁給了一個屠夫的兒子,這段感情,無疾而終。畫中的少女眼睛大而漂亮,堅強而單純,卻帶了些許凄楚與哀傷。隐隐約約在脖頸處的珍珠純潔而樸素,更是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感。一直以來,淩歡都從那雙眼睛裏看得到當年的她,不知怎麽了,今天,竟覺得這眼神與那個名叫葛薇的丫頭出奇得相似。
她下班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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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一眼贈送失敗的手表,心下默問。
如他所料,葛薇此時依舊在不舍晝夜的加班。
“宣傳力度不夠!”
“宣傳重點不突出!”
“提供信息要更明顯!”
“宣傳角度還是有誤!”
周翎樂此不彼地發號着施令。
這邊,Ada又開始下達新一輪任務:“Cici,我們去給兼職打個電話,讓他把所有的文案都發到各個網站上。”
葛薇看一眼電腦上的時間,已是晚間八點三十七分。
葛薇忍不住問:“Ada,這事可以明天再做麽?”
Ada板着臉,腮部的青春痘紅裏透着油光:“不行,一定要今天。”
待Ada和兼職溝通完畢,眉頭一緊:“Cici,你發送的郵件為什麽沒有郵件的名稱?”
葛薇一怔,歉意地笑道:“嗯?那我下次注意。”
“為什麽沒有在郵件裏将你的需求交代明白?”Ada繼續挑剔道。
——因為剛才電話裏不是交代明白了麽,而且已經在需求的表格裏寫清楚了。葛薇心道。
“那我下次注意。”葛薇咬着嘴唇,繼續賠笑着點頭道歉。
“有抄送給Akira一份麽?”Ada擡頭繼續責問,一面将電腦的鍵盤敲得啪啪作響。
——可是,你有交代我抄送郵件給他麽,葛薇心道,一面開始情不自禁地咬起手指甲。
“好的,我再發送給他一份。”葛薇急忙将郵件再次發送了一份。
剛發完郵件,Ada的神色依舊是嚴肅的:“Cici,你明天的計劃是什麽?”
葛薇一愣,這周“S”品牌的文案不是已提前寫出來了麽?
“你既然不知道明天的計劃,為什麽不問我?”Ada繼續質問道。
葛薇便問:“那……明天的計劃是什麽?”
“E網站的BBS、Blog和Viki,SNS(開心網)X教育網站的本月宣傳策略和下月宣傳策略……”Ada如數家珍。
待到所有事項進行完畢,葛薇看一眼時間,已是晚二十一點零九分。
Ada依舊在筋疲力盡地戰鬥。如所有靠資歷而非靠能力坐到這個位子上的領導一樣,她的加班功力當仁不讓。
葛薇關掉電腦,穿好衣服,二十一點十一分。
葛薇撒腿便跑。
跑幾步,體力已透支,冰涼的腳趾頭亦在告訴葛薇,單羊皮鞋已需要換成皮靴。
前方,淮海路燈火輝煌,各種廣告牌、宣傳畫在櫥櫃中奪目強眼,用最逼真的印刷方式、對比最懸殊的色素,虛構成一款又一款和自己不相關的物品,整個街道,一道道光束将周圍的空氣也耀得缤紛而湧動。
恰好路過太平洋百貨,葛薇進門,琳琅的靴已擺滿了一樓的商家貨櫃。
1488元,1988元,2488元,3288元……
價格像一把把重錘砸在葛薇的眼珠子上,砸得葛薇雙眼直暈。
款式同去年比幾乎沒有改進,價位卻比去年翻了一番。
上樓,各種風衣、皮衣的款式亦是未有任何進步,價格也比去年高了大半:“1488元,2488元……”
葛薇望着晃眼的紅色價标,心,像是被人活脫脫扔進了一口深不見底的冰涼的井底。
她倉皇下樓,迎面走過一對情侶,男的高大英俊,女孩子和葛薇歲數相仿,正挽着男人的胳膊,一臉挑剔地審視着這些鞋子:“老公啊,怎麽這些鞋那麽難看,一會去UGG看看去!”
UGG的鞋子,似乎更貴吧。葛薇心道。
回老家的話,東西是不是就沒有那麽貴了?也不需要面對非人類的客戶和女鐵人般的領導,更不需要每天18小時在上班了?葛薇忽然記起小時候自己家鄉的那些銀行的職員:橫眉豎眼的難看臉色,面對客戶時居高臨下的表情,一臉養尊處優的神态……雖然這些年來,銀行工作人員的态度已有很大的變化,但是,眉宇間的那份養尊處優的優越感依舊不變。回家,就能保證自己衣食無憂,回家,至少不用每天加班到深夜,也不至于一進商場便覺得物價飛漲得那麽厲害……
難怪那個胃病男瞧不起自己。葛薇苦笑着,再也挺不直腰板,服務員似乎亦是看透這位漂亮的小姐無福消費一般,剪指甲的剪指甲,照鏡子的照鏡子,葛薇緩緩走出商場,迎面,則是一些更大牌的與自己不相關的店面。葛薇不是虛榮的人,此時,卻對這個城市産生了疑惑:一切,都是與自己無關了麽!
二十七歲的尾巴将至,孤獨地在一個地獄與天堂混合體的城市踯蹰,努力,卻像流水作業一般出賣着自己的文采和能力,用功,卻像填鴨子一般任體力透支。物價如飛機起飛般的漲起,異性高高在上的冷眼……
葛薇想起那居高臨下的求愛方式,疲憊的心,慢慢結成了一塊冰。
過馬路的時候,葛薇慢慢挪動着自己踩也踩不實的步子,一幫老外和自己一樣,理直氣壯地闖紅燈,剛過馬路,葛薇的手機鈴聲吵得像警世鐘似的,摸出來,看一眼,頤指氣使的冰山男。
本想拒聽,冰涼的手指顫抖了一下,竟然按錯了鍵,霸道的聲音響起:“到家了?”
萬年不變的逼供的語氣。
葛薇揚眉道:“這是拷問麽?在你學會尊重一個女孩子之前,我的行蹤與你無關!”
胃部的絲絲抽動伸展開來,淩歡斜一眼幾近晚間十點的手表,沒好氣地道:“問你到家了嗎,回答我。”
正在此時,不遠處有人橫穿馬路,招來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嗤——吱——”
淩歡的心吊了起來:“你在哪兒!”
葛薇心頭微微一熱,溫度,卻依舊是在零度以下的凝固冰凍狀态:“謝謝你的關心,可是,我要走了。”
淩歡愕了一下:“去哪兒?”
“回家,回我的家鄉。”葛薇淡淡一笑,努力讓自己顯得灑脫一些。
“再也不回來了?”
淩歡問。
“再也不回來了。”葛薇心酸地笑說,說完之後,卻不甘地加上了兩個字,“也許。”
一面說着,一輛公交車慢慢悠悠地開過來,卻不是葛薇等的那趟。車近了,耀眼的車燈照的葛薇雙目一眯,那燈光,讓葛薇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大學時代的灼目陽光。
想起大學時代,她總覺得有午後的驕陽耀射在自己的身上:暖,熱,閃亮,耀眼……一切奪目的詞,都用得上。長發紛飛的少女時代,一個個頭銜冠在她身上:學院的宣傳部部長,校刊雜志創刊主編,文學社副社長……有人私下喊她是S大的第一才女,有人說她是最漂亮的學生幹部,更有人問,葛薇,你怎麽和其他學生會的人不一樣呢?葛薇清楚記得,自己的回答是,我是用實力來做事的!
葛薇是大三時決定要來北京的。拒絕了父親幫她辦入縣城法院的機會,拒絕了去市裏銀行的指标,所有人都說,葛薇,你的選擇是對的,三四年之後,你會像在大學裏一樣優秀。還有人說,葛薇,你那麽優秀,以後一定能嫁一個英俊又優秀的金龜婿!
可是,畢業四年之後,她不但沒有優秀,反而要重新開始,而且,要臨陣逃脫了。
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聽戲的場景。那一次,葛薇和大人們一起去劇院聽京劇,一幫不知名的黑衣老旦依依呀呀唱啊唱,等了許久許久,還不見名角兒出現。大人告訴她:快回家睡覺吧,小孩子晚睡覺會耽誤長身體,等他,都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小葛薇卻巴巴地等着名角兒的出現,為什麽不等了呢,眼看他就要出現了啊!
可是,他真的會出現麽?他會在哪出戲裏出現?葛薇自己也不知道。
“也許?”淩歡頓了頓,冷冷地問。
“你有認真衡量過自己的實力麽?”淩歡以自己多年的識人經驗判斷,這樣的女孩子,不成功才是奇跡。可是,她竟然要臨陣逃脫了!
“你又質問我,你就不能在我走之前,好好和我說一次話?”葛薇失望道。
“占有你之後,我會的。”淩歡說出來之後,自己都驚訝起來。
“你!”葛薇又羞又惱,“你那麽優秀的人,到底看上我什麽了?你是在戲弄我嗎?”
淩歡道:“你一個學法律的,既然有膽量二十七歲換行業,為什麽不做好?口口聲聲要進廣告業,你給自己做SWOT分析了麽?”
SWOT,葛薇心下默念,優勢,劣勢,機會,威脅。
淩歡冷斥道:“我不知道你是被周翎吓怕了還是真的吃不了苦,如果是這樣,白浪費了你的才情,我瞧不起你。”說完之後,葛薇堅貞的大眼睛卻在他的腦海中影影綽綽。
“哎呀!!!!哎呀!哎呀呀呀!”
正在這時候,穿着圍裙,抱着一大碗熱騰騰湯面的Bruce一驚一乍地走進卧室,大呼小叫起來:“船長啊,你的膝蓋怎麽腫得這麽高了!像個高莊饅頭啊!是不是很痛啊!”
葛薇聽到電話那頭的大呼小叫,忍不住問:“你的腿怎麽了?”
淩歡冷道:“沒事,如果你是吃不了苦而離開,我再說一次,我瞧不起你。”說完之後,淩歡迅速挂掉電話。
“我瞧不起你”,字字如沉重的棒槌,一棒又一棒打在葛薇的心上。
盡管種種跡象表明,不是這樣的。可是,一個近二十八歲的女孩子,沒有一個真心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侶,青春不複,沒有存款,沒有房子,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每晚要忍受隔壁的有氧運動,每天要工作十八小時以上,這就是我在上海的全部生活?
123路公交車慢慢騰騰地開來。
葛薇機械地上車,抓着扶手,挨着一群剛逛街或是像自己一樣剛下班歸來的雙目發澀的上班族,一家家琳琅的店鋪在她眼前晃過,她什麽也沒看到。
公交車開往外灘之前,路過一家銀行的側門,門虛掩着,一個保安正在和一個佝偻的老婦交流着什麽——與其說是交流,倒不如說是在教訓。只見那保安挺直着腰板,一只手背在腰後頭,另一只手食指指指戳戳着,那個彎腰駝背的老婦面露難色,仰望着保安,不知兩人商量何事。
葛薇的腦間忽然便蹦出那麽一個不仗義的詞,狗仗人勢。下一刻,穆時英的那話又響徹她耳畔:上海,一個造在地獄上面的天堂!
黃浦江上,招展着挂燈的商業花輪在哼哼輕聲鳴唱,掠過繁華的江,留下一條條水波,将水上各色的燈影打成一條一條的。
陳毅石站得頂天立地,人民英雄紀念碑尖而翹地豎立着,公車駛入外白渡橋的時候,鐵質廊橋的藍光忽而變成了紅彤彤的赤光。
葛薇把着公車把手,探頭向窗外張望。
波光粼粼的水影,她看不分明。
忍不住摸出手機,撥通電話給小潔,小潔邊接電話邊打呵欠:“薇薇,好晚啊,你下班了麽?”
“下了。”葛薇咽一口唾沫說,“小潔,我……我家那邊新開了一個銀行,我爸的關系可以讓我進去。”
小潔睡意稍微退散了些:“啊?你想回家啊?”
“我有些不甘心。六月份來上海考察過,七月份也在這邊投過簡歷、面試過,我才敢來這邊的,而且,不是順利找到一份外企的工作麽?我覺得,也許我再等幾年,事業就有進展了。”葛薇嘆息一聲,“可是,生活只剩下上班和睡覺,我僅有的知識和文筆會很快被榨幹,我沒有時間和社會接觸、和網絡接觸、和人接觸,我馬上就會落伍于整個時代。而且,我也沒有時間談戀愛,我這輩子,或許就毀在毫無意義的工作上了。”
“你說的對,人生的意義不只是工作,你不喜歡的話可以換一份,但是,真是要回家麽?你回家,你父親能管你一輩子麽?人走茶涼的道理你不懂麽?我們單位的一個老師傅他馬上就退休了,我們的上司在他把權力交接出去之後,馬上就翻臉不認人,有事情不許請假,工作給最重的。我希望你考慮清楚,不要因為被這份工作吓怕了而逃避,逃回家不是辦法。當然,我相信,你只是累了叫喚一下,明天早上一醒來,又是鐵人薇、金剛薇了,不是麽?”
小潔的聲音溫柔得像紅豆蛋撻一般,綿軟、香甜,這種只有水鄉妹子才有的滑軟聲音,葛薇自認一輩子也做不到。
是啊,父親能管自己一輩子麽?人走茶涼,這幾年來,家裏送禮的人越來越少,多年前中秋節家中月餅吃不掉扔掉的場景,已經不複存在。明年,明年父親馬上就退居二線,葛薇想起自己在北京工作的第三年,自己的職位被局長的新夫人取而代之,之後薪水迅速降下三分之二時的尴尬。葛薇啊葛薇,你還想重蹈覆轍麽?
“薇薇,我知道你一個人在上海闖蕩不容易,我們多年前也是這樣熬過來的。累了就向我發發牢騷,每個人都有累的時候,可是,我們要堅持住哦!”小潔鼓勵道。
葛薇又将電話撥入北京的學姐手機,學姐明确表示:“你肯定不會回家,我知道的,我四年前也像你一樣,推掉了家裏安排的銀行工作。可是,你知道麽,銀行完全不像你想象那樣,你如果是普通的職員,每年的任務指标會像山一樣壓在你頭上,你要是想往上爬,一個銀行就那麽幾個職位,你家裏勢力很硬麽不然的話,你每年的收入都不夠上供的……”
葛薇挺直腰板,撥出最後一個征求電話,廣州的文友,生活上的又一個導師,香港著名西裝公司的姐姐雲。雲只說了兩句話:“你好不容易逃出你爸的五指山,現在又回去了麽?這樣你一輩子也長不大!”
葛薇望着天上的缺月,居然嘿嘿咧開嘴笑了。
挂掉電話,葛薇望一眼天空:夜上海陸離的燈光光束長而沖天延展,一直延伸到明朗的月亮上,東方明珠的紅燈藍燈在恣意的舞蹈。
深呼吸一口,葛薇撥出了這晚的最後一個電話,給父親:“爸,我決定了。”
回到小區,開門,卻見門口立着一個大箱子。
“喂,大眼妹,我明天就搬家了。”段峰又抱出一個電飯鍋。
“好快,搬到哪裏?”葛薇小心繞過一堆堆鍋碗瓢盆問道。
“莘莊。”段峰邊搬東西邊炫耀,“那邊的房租一個月比這邊便宜500呢!”
葛薇嘆息一聲:“你不覺得每天的公交費也會貴很多麽?”
段峰站起身來,掐腰笑道:“哈哈哈,才不會,我那邊有公交始發站,直達,再怎麽坐都兩塊!我可以早點起床!始發站有座位,我可以天天早晨抱着書看,一天來回能看2個小時的書呢!”
——不得不說,這是強迫自己學習的一個妙招。葛薇打量着段峰被格子襯衣撐起的鼓鼓胸肌,頭一次覺得當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是錯怪他了。
換下外衣,她剛要直奔洗手間準備洗漱,卻聽到裏面一陣陣嘩嘩的水聲,只得折回自己的房間,從桌上拿起一本某個胃病男推薦的書,塞進包裏,再拾起另一本,剛要翻過幾頁,手機鈴聲再次喧鬧着入耳。
看一眼來電顯示,葛薇猶豫了一下。
“準備讓我看不起了麽?”那人倒也直入正題。
葛薇撫摸着手裏封面紅成一片的廣告案例書,皺起眉頭:“嗯,再也不回來了。”
電話那頭,一片沉寂。
“以後再也沒有人天天仗着自己是BOSS、甲方和電線杆就總居高臨下、吆五喝六了。”葛薇說着,用右腳的鞋脫掉左腳的鞋,右腳将鞋随意地一甩。
電話那頭冷冷道:“你連說謊都不會。”
淩歡說:“你好強,又怕別人看輕你,如果真走,會先說服別人同意你走的理由。”
“你……”
葛薇不得不佩服這個思維缜密的人。
“不只這樣,我還有兩個斷言。”淩歡果斷地道。
“什麽?”葛薇問。
“第一,不出兩個月,你必被炒鱿魚;第二,不出一個月,你必是我的人。”淩歡道。
“才不會!”葛薇激動地提高了嗓門。
淩歡微微擡眼:“那麽,你是打算現在答應我?”說完之後,補充道,“我不喜歡啰唆,給你兩個答案,回答我,yes or no ?”
葛薇眼前忽然閃過這樣一個電視鏡頭:一個英俊的海盜飛身下船上岸,飄曳着一襲長衫,搖搖走過熱鬧的集市,随手拿起一把劍,也不管人家老板樂意不樂意,便居高臨下地狠狠俯瞰了人家一眼,威吓道:“賣,還是不賣?”
想到這裏,葛薇狠狠按住“挂斷”鍵。許多年前的熱烈眸子在窗影上暖暖的浮現:“你……挺好的。”
短短的四個字,熱烈、深沉、眷戀、猶豫、害羞、遲疑、不決……所有的詞,都凝結其中,那,才是真正的表白呵。
想到這裏,葛薇抓起鏡子,側臉,輕輕摩挲着歲月留在那張臉蛋上的痕跡。二十一歲的時候,顴骨這裏還沒有色斑;二十二歲的時候,即便笑狠了,眼角也沒有假性的皺紋;二十三歲的時候……
下一秒,手機再次轟響起來。
大廳裏已然沉寂,兩個隔壁的鄰居也已沉睡,電話的鈴聲便像一首催魂的夜曲一般,劃破的,是整個屋子的沉寂。
張皇地再次挂掉電話,葛薇走到窗邊,不遠處的碼頭傳來江浪的細微拍擊聲,缺月折回雲中央了。
沉睡的上海,卻再次被這陣電話聲擾醒。
葛薇知是躲不過,接起電話,懊惱地問:“你是索馬裏海盜船長嗎!”
電話的另一頭冷冷地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夜晚的江風順着窗戶縫裏鑽進來,直吹入葛薇的脖頸,葛薇打一個寒戰,颀長的脖頸卻是直挺挺地揚着:“我告訴你,如果你是這種态度,別說是一年,十年,我們也不可能!你以為你是軍隊總司令麽還是你要找壓寨夫人?女人是你的劍,握在手裏也行,扔了也行麽!”
淩歡一怔,不慌不忙地道:“女人當然要被男人握在手裏,難不成,你希望你的男人天天跪在你面前捶腿修指甲?”
靜夜,人聲便是最大的聲音。
冰涼的聲音啪啪敲在葛薇的心上。
女人當然要被男人握在手裏。
是的,他有他握在手心裏的女人,可惜,那個女人不在了。
“所以,你要再找一個熱寶用來捂手麽? ”葛薇鼓足勇氣道。
毫無疑問,這個男人是近幾年來她見過最優秀的男人之一,多金、才華橫溢、執著、五官完美,可是優雅外表下,他卻有個讓自己難以接受的性格。葛薇忽然想起那晚讓他失态的女子背影:長頭發,身材嬌小,應該,相貌也不錯。那是他心頭的一抹朱砂。
葛薇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繼續說:“淩歡,我知道,你沒有忘記一個人,前幾天我還看到你跳下出租車去追一個相似的影子。在你沒有忘記她之前,你不覺得現在追我是在找替身麽?我希望你考慮清楚自己的感情之後,再選擇一段新感情。”
淩歡思索了一番,反問:“你就不怕我反悔?”
“反悔?我告訴你,薇爺什麽樣子的男人沒見過!雖然都沒碰過。随便你反悔好了!”說完,葛薇挂掉電話,将整個人深深埋進被子裏,關機,睡覺。
一夜無夢,只是,似乎在睡中,迷迷糊糊總有人在咄咄逼人道:S的BBS好了麽?S的Blog好了麽?S的Viki好了麽?
“寫好了!寫好了!”葛薇翻個身,認真地回答。
第二天六點起床,到公司時,整個樓層都是沉寂的。
輸入密碼,進入,開電腦,沖一杯咖啡,葛薇便投入了下一場戰鬥,紅酒之戰。浪漫情調的話題,西餐搭配的話題,品位生活,金錢欲望……婚慶,促銷。不知做了多久,同事們一個個來到座位上,葛薇顧不上打招呼,繼續戰鬥,完成紅酒網站的11月總策劃話題大綱,繼續寫10月餘下的文案:
十四道經典法國菜,聯同飄洋過海來的博若萊紅酒,組成了一道法式盛宴:
魚茸色拉開胃,溫泉蛋鮮嫩清新,
鵝肝醇厚肥美,巧克力慕斯雪葩爽口。
薄若萊紅酒入口果香濃郁,妙不可言。
香蕉,覆盆子,黑櫻桃的新鮮滋味,
夾雜着兒時的橡皮糖的味道,
飄過索恩河,飛躍阿爾卑斯積雪的山巅,
甜蜜芬芳而來。
第一口,水果芬芳唇齒留香,你無須高超的品酒技巧,薄若萊紅酒圓潤濃郁的口感自會充斥你的味蕊。
第二口,酒液是一杯燭影搖紅,南國的事,一曲歌盡,桃花扇底的清風。
第三口,今宵酒醒何處?柳橙清香濡染着法國鵝肝,醇厚白菌茸湯溫潤過喉腔,香草蒜香羊鞍扒肉質嫩滑,雪葩清涼。
七款紅酒,在這緋色之夜,盛綻了……
Ada姍姍來遲,葛薇已将一個文案收至尾聲。她對自己每天遲到的解釋是:“我每天晚上加班到十點哦!”事實上,加班到那時候,早已毫無效率可言。
Ada将東西收拾好之後,便道:“今天記得把Y紅酒網站的11月策劃大綱寫出來,把10月本周的文案完成,對,還有教育文案。”
葛薇一雙大眼睛閃亮:“大綱已經寫好,紅酒文案也寫好了。”
Ada點頭:“很好,繼續。”
待到晚上八點半時,葛薇終于結束所有的工作。看一眼寂寥了一天的手機,卻不知,某人已看完中醫,正往這條路上逼近。
“Ada,還有要做的事情麽?”葛薇乖巧地問。
“沒有了,你早點回去吧。”Ada擡起惺忪的單眼皮說。
“嗯好。”葛薇收拾下包,剛走到二樓,便聽到一聲溫軟糯滑的輕喚:“Cici?”
葛薇便停住了腳步。
鐘少航今天穿了一件立領灰色風衣,優雅得像歐洲的紳士。
“今天可以早回家了,開心麽?”鐘少航笑問。
葛薇腦子飛速運轉着,不着痕跡地回答:“能好好做完工作,很開心。”
整個樓層只有兩人在說話。
鐘少航輕笑:“餓了麽?一起吃點東西?”
葛薇便道:“好啊,今天我請你!”
鐘少航攤手:“沒有被女孩子請過呢,恕難從命。”
兩人正說着,下樓,卻不知,樓下的那輛寶馬X6裏,有四只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兩人。
四只眼睛掃描到一女一男距離近了些,淩厲的眼睛微微收縮。
Bruce忍不住吐了吐舌頭,透過反光鏡偷窺一眼後座的冰山老板,只見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依舊是萬年不變的寒光微迸。
丹鳳眼的主人因為腿傷,不得不将右腿搭在車座上,斜倚着後座的靠背,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Bruce不敢出聲,憋着一肚子廢話,默默盯着前方三米左右處的女孩子,夜晚的照明燈影影綽綽的,耀得女孩子分外神采飛揚。她的一雙大眼睛靈動着,白色帽衫的兩條帽帶一跳一跳,揚着白皙的長脖子望着不遠處車庫的方向,臉上還堆滿了一簇笑。
“看吧看吧。”Bruce指着葛薇,一臉不屑地說,“謠言就是那麽傳出來的。”
淩歡望着前方,一言不發。
“船長,要不……我去把葛薇姐帶過來?”Bruce不甘地請示着。
淩歡終于開口:“Bruce。”
“船長,什麽事?”Bruce笑得一臉心虛。
“你就那麽想撮合我和她?”淩歡問。
Bruce嘿嘿一樂:“那個……因為啊,船長那麽一表人才,又那麽優秀,肯定也要找個又漂亮又人品不錯的船長夫人,可是啊,論長相和才華,周圍的人也就只有周翎姐和葛薇姐配得上你。但是,周翎姐人品不如葛薇姐……所以我就……”
“你怎麽知道葛薇人品好?”淩歡打斷道。
隐隐約約的,淩歡似乎記起那麽一件事:兩年前,公司剛配了專門的司機,負責和客戶談生意的時候專門接送本公司員工,也負責送策劃、美編去攝影棚,接模特之類,十九歲的眉清目秀的Bruce就是這樣被招進來的。小司機腿勤手快,幹事麻利,周翎帶着本部門的人集體加班時,說為了替公司省錢,半夜1點的時候,讓這個可憐的孩子把部門的人挨個送回家,結果,這個孩子就繞着上海,從盧灣到閘北,從虹口到浦東,從靜安到寶山再回長寧……
Bruce撓撓頭:“嘿嘿,船長你還記得你上次胃病住院時候不?你讓我送她回家,她一個女孩子的,又是晚上,不怕自己危險,卻說讓我趕緊回病房照顧你,說你渴了,而且點滴快結束了,多好的女孩子啊!她會疼人的。”Bruce忙着辯解着。
兩人正說着,卻見葛薇上了鐘少航的那輛銀色凱迪拉克,然而,車剛開出去,卻迅速停在了路邊。
Bruce伸長了脖子。
只見鐘少航似乎正對着手機講什麽,再看淩歡,依舊是波瀾不驚的,便忍不住問:“船長啊,現在的女孩子最萌美大叔了,你就不怕……”
淩歡擡頭:“怕什麽?”
是的,怕什麽。
鐘少航的天大秘密,即便別人不知,他淩歡卻是十分不巧知曉□□,知道得完完全全、徹頭徹尾。
擡眼,兩年前的事隐隐在目。
“你擺什麽臭臉啊!比你好的男人有的是,你還真把自己當楊過了是不是?”
淩歡記得,那尊一天換一種發型,PRADA、香奈兒、D&G一天換好幾身的大小姐像膏藥似的纏了自己半年多之後,終于摔下那麽一句狠話,甩着一頭新做的大波浪長發揚長而去。留下滿屋子的CD綠毒香水濃濃的魅氣。兩個月後,淩歡收到了某位政要精美的婚禮邀請函,漫不經心地翻開請柬,扉頁上的新郎新娘合照卻讓淩歡大吃一驚:照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