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薔薇刺與白月光
淩歡鐘情的女人往往讓他受盡折磨,可是她們會在他身上激發出強烈而深刻的情感。葛薇為此将工作效率提高到最大化,工作人際關系學的失誤率也提高到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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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封塵的疼,像是埋在地底下的一壇香冽的好酒,一把砸爛了罐子,酒香被徹底澆過來。
“都他媽的是男的有啥好害羞的?自己癱了還給別人找麻煩,真是的。”
——護工竊竊的埋怨聲伴着狠往盆裏摔毛巾的水花迸濺聲。
“撞的就是你!癱了活該!憑什麽就該你出風頭!你這是報應你懂不!瞪我?有本事起來打我啊,哈哈哈!”
——以為對方球員是來道歉,三百多斤體重的少年卻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完全不能動的少年淩歡,高大的身軀一晃一顫,像一座鐵塔,一座黑壓壓的山。
“不殺人不放火,老老實實念完書給你找個好大學,這個要求很高麽?你只要念下書來,将來想進哪個單位随你挑,你打什麽籃球?這下好了,以後誰伺候你?等你以後給你找個媳婦都他媽怕拐着咱們的錢跑了!”
——這是父親的聲音。受傷五天之後,從容的父親從省城歸來,先是吹了頭發洗了桑拿,去某個級別更大的人物那裏報到完畢才來到醫院,鏡片過濾過的目光像激光,父親給自己帶回一大堆營養品,将單人病房占去了相當大的面積,卻站在病床前冷訓熱嘲了五分鐘。之後,司機來接他,他轉身便走,走的時候沒有忘記拍拍護工的肩膀,用上級體恤下級的口氣留下一句官腔十足的話:“好好幹,我淩明正不會虧待你。”
……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影像仿佛是唐僧念給孫悟空的緊箍咒一般,緊得他頭疼欲裂,恨不得滿地打滾,只是,身子卻像一尊朽木,紋絲不動。
“淩歡!”葛薇吓得緊緊抓住淩歡的冰手。
淩歡想回應,喉嚨卻像是被貼了封條一般,完全開不了口。
被救的孩子顯然是吓着了,在一邊沖着沒有星星的夜空嚎啕大哭起來。
Bruce亦是一陣風似地沖上來,一把攔住要扶起淩歡的葛薇,冷靜地制止着:“別動他!沒準兒會要他的命!”說着,自己撥通了120,此時,周圍的居民已圍了上來。
“吆,不得了!”一個上海老太太驚叫着,似乎還帶着夜空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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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到來之前,葛薇就這樣一直握着淩歡比自己還涼的大手,那只大手亦緊緊握住她的手,似是在尋找力量一般。
他在害怕麽?
葛薇将自己的另一只手牢牢地壓在那冰涼的手指上,什麽也不敢想。他的喘息聲像是暗湧的潮水,無聲地将她淹沒着,葛薇很快就沉浸入那冰涼的江潮中,直至潮水将她淹沒,兩只仍交合着,似乎在那暗潮中逐漸相融。
很快,救護車呼嘯而來,那個完全沒有了動作的人被擔架擡上車的時候,葛薇覺得無形的冰涼潮水逐漸變成黑色慢慢将自己完全淹沒。淩歡的額頭、太陽穴處、鼻尖在不停地冒冷汗,她輕輕用紙巾擦拭着,到後來,一包紙巾全部用盡,淩歡卻依舊汗流不止。
他為什麽要救自己?因為喜歡?可是,他那算喜歡麽?葛薇盯着那個從來喜怒不外露的臉而今扭曲痛楚的眉睫,不忍地将那涼手湊近唇邊,吐着熱息溫暖着,緊跟着擔架下救護車,急診時,葛薇卻沒有尾随進去,怔怔地站在門外,大腦一片空白。
良久,回神過來,只見Bruce瞪着一雙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地板,忍不住問:“Bruce,你們船長沒有家人在這邊麽?”
Bruce搖頭。
“有好朋友和兄弟姐妹麽?”葛薇繼續問。
Bruce搖頭——船長向來惜字如金,他不過是個司機,又怎麽知道。
葛薇忽然覺得自己完全像是淩歡世界的一個圈外人。
葛薇雙手握緊,默默祈禱着,卻不知道該祈禱何方神聖,擡眼,白色的急診室門涼絲絲地迸發着陣陣刺眼的寒氣。白牆,白天花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白病號服看得她雙手拔涼,涼得她手指的骨關節一陣陣腫痛着。
“葛薇姐,你回去吧,都九點多了。”Bruce撅着嘴給家裏打電話。
葛薇搖頭。她萬萬沒想到,她只當他是一句戲言,他卻這樣為之付出。
兩人正說着,門開了,淩歡眉頭微皺,額心之間閃現着痛苦,葛薇抓住醫生的胳膊,剛要問,便聽醫生道:“依X片沒看出有骨折,但是之前有病史,你們明天一大早給他預約MRI吧,可以看脊椎、軟組織損傷比較清楚。”
Bruce打斷道:“什麽意思?怎麽一句也沒聽懂?”
醫生的雙目仿佛透過冰冷的鏡片射過一道光:“意思就是,我們需要進一步為他檢查,而且,他現在神經麻痹,你們得早點叫醒他,最好是給他按摩一下,輔助他的血液循環。”
“這個聽懂了!”Bruce便追上去,單間病房裏,葛薇和Bruce開始用盡一切辦法企圖讓淩歡醒來。葛薇拍他的臉,撓他的胳肢窩,他沒有反應。
Bruce鬼哭狼嚎地唱《青樓買賣》,淩歡緊閉雙目,依舊毫無反應。
Bruce湊到淩歡耳邊大喊:“船長,葛薇姐要脫你的衣服了!”
淩歡沉沉睡着,像要睡上千年萬年。
這是葛薇頭一次這樣真切地看異性沉睡。輕輕用手指梳理他的黑發,将那無論如何也捂不暖的大手掖進被子裏,葛薇竟覺有一陣奇異的氣流漾在整個病房,睡着的和醒着的呼吸的節奏一致,躺着的和看着的,血液流淌的速度一致。
“某日劉洪濤遇到外賓,上前搭話曰:‘I am Hong TaoLiu,’外賓曰:‘我他媽還是方片七呢!’”
Bruce開始賣力講笑話。換做平時,葛薇肯定笑得跟梅超風李莫愁似的,可是,此時她的神經繃得劍拔弩張,怎麽也笑不出來。
“要不,咱們先給他按摩吧。”葛薇一邊笨拙地掀開被子,運動員才有的修長腿腳便展現在她面前。笨拙地揉捏掐按着肌肉結實的長腿長腳,瞥一眼那沉靜而表情略帶痛楚的眉,手中堅硬的骨骼像金剛鑽。有過舊傷麽?怎麽傷的?無邊的好奇,葛薇幫昏睡中的人按摩的力度又加強了些。
Bruce發現淩歡的睫毛微微一振。
葛薇便繼續按摩着他的小腿,淩歡沒有因此而睜開眼睛,夢,卻因此而越來越沉,夢中,少女看盡他的狼狽相,卻接過護工手中的毛巾。少年緊張地想像上次一樣大吼一聲出去,剛一張口,卻被一只剝了皮的香蕉堵得嚴嚴實實。
鏡頭一轉,已是幾年後。
少女散下黑亮的馬尾,一頭烏發在燈光下流淌,沿着鎖骨垂落到已然發育完全的胸前,傷好之後的他也已成長為一個獨立的男人,熬夜而沒有刮去的微微的胡楂紮在她小巧的的耳垂上,她微涼的手輕輕拍在他麻麻癢癢的脊背上。
“給你貼膏藥呢,老實點。”她的長發輕輕一甩,一絲絲輕輕散落在他的後背。
鏡頭再一轉,又是一年後。
她随着天空那團又圓又白的雲飛向天的另一方。
“梅。”
葛薇聽到一聲喃喃的低喚,語氣是她認識他這些天最溫柔的一次。
“沒?沒水了?”Bruce四周張望一下,“船長,你要喝水麽?”
葛薇勉強沖Bruce微微一笑,笑得唇角酸溜溜的。
學人家咆哮麽,梅花三弄麽?葛薇吃吃笑着,不知道自己笑什麽。
再看一眼淩歡,痛苦的五官卻已舒展開,英挺的鼻梁峭拔地微揚着,似乎在深深迷戀着什麽似的,迷戀着迷戀着,輕輕□□一聲,濃密的睫毛抖動一下,抖動兩下,薄薄的眼皮漸漸啓開,漂亮的丹鳳眼眨一下,眨兩下,視線清晰了,便一言不發地瞪着幫他揉捏小腿的人。
黑曜石的瞳先是凝神,再散開。
葛薇隐隐約約中,略體味到幾絲那黑瞳裏的溫度,卻不知道是否屬于自己,手本能地一松。
Bruce一拍大腿:“船長,我出去買包煙啊。”
淩歡略一思量,望着那同樣美好卻并不相似的面容,細細端詳着那倔強的眉,清潤的大眼,似要開口,動動唇角,卻終于冷冷道:“送她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葛薇腫着兩只眼皮出現在公司的時候,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反應很遲鈍。葛薇正木然敲着鍵盤,依舊姍姍來遲的Ada将高跟鞋踩得嗒嗒作響,大步流星地進來,神情嚴肅:“嗯,嗯,知道了。好,沒問題。”挂掉電話,便說,“Cici,S對我們的策劃表示不滿了,你再寫幾個話題吧。”
葛薇當下悟了,原來,周翎為了幾個免費的話題,向鐘少航告狀之後,竟“擊鼓鳴冤”到Ada這裏了。
“好的。”葛薇答應着,“可是,咱們的話題他們之前不是覺得滿意了麽,她明明是想威吓我們做事。”
“因為我們是乙方。”Ada滿臉嚴肅,“而且,既然他們能找出問題,就證明我們真的有問題。”Ada說。她今天精心化了一個妝,睫毛、眼影一樣也沒少,上身的紅色皮衣葛薇在徐家彙的港彙商場見過,四千多元錢。
“好的。”葛薇順從地道。
“Cici,你欠我一個Blog,還有5個問答。”實習生唯恐天下不亂地制造着恐慌。
上班的第四天中午,盧灣區的一條繁華商業地段,小吃餐廳雲集,葛薇卻再次叫了外賣,邊吃邊寫。一個文案,兩個,三個。BBS、BLOG、問答……
“你挺忙的嘛。”
鄰座的實習生看一眼邊嚼着米飯邊查資料的葛薇,酸溜溜地說。
葛薇嘿嘿一笑。心确是像剛烙出的煎餅似的:反過來,烙成皮,覆過去,再烙一層,刷上辣椒醬,油炸的一大塊方形的大果子敲碎了揉啊揉,揉得她胃微微痙攣着。
趁着吃完飯的時間,葛薇将手機撥出去,Bruce迅速接起來,小聲說:“葛薇姐,上午剛做了MRI,結果還沒下來,不過,船長的脊背似乎真的出問題了。”
“怎麽了?”葛薇只覺得心突突突猛跳開來。
“嗯……船長,現在還是動不了。”Bruce低聲道。
葛薇握着手機的手掌登時就是一麻,腳也開始麻,麻得她心亂成了鬧哄哄的集市,叫賣聲,砍價聲,亂成一團。
“葛薇姐?”Bruce聽不到葛薇的聲音,急急地呼喚。
“什麽時候出結果?”葛薇咬唇道。
Bruce輕聲道:“一個禮拜。”
“一個禮拜?那他這個禮拜怎麽治療?”葛薇的手心開始簌簌冒汗。
“是啊,葛薇姐,我跟你說啊,醫生說如果是水腫壓迫神經的話,水腫消了人就好了,可是水腫壓迫的話,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是,船長現在胸以下完全……好像有點麻煩了。”Bruce壓低嗓門。
葛薇內心的菜市場開始愈發喧鬧起來,耳中人聲鼎沸,吵得她心慌人慌,咬唇,嘴唇幹裂開來,指甲亦忍不住在牆上不停地鑽鑿着,鑽出一個個灰色的痕,白粉末嘩嘩落在地面上。
開窗,一陣涼風打在臉上,灌入喉中,葛薇的大腦稍微清晰了些。
“Bruce你現在在哪?他現在在做什麽?”葛薇将一雙胳膊壓在窗口,白T恤迅速被壓出兩道灰印子。
“我在病房門外啊。船長他一天也沒說話,早上派我回公司帶回筆記本來了,檢查完了身體就繼續工作。其實他有偷偷掐自己的大腿,都掐紫了……” Bruce悻悻彙報着。
“他吃東西了麽”葛薇追問着。
“不吃……早上喝了半盒牛奶。”Bruce搖頭道。
“中午呢?”葛薇忙問。
“喝了剩下的半盒牛奶。”Bruce說,“葛薇姐,你下班之後趕緊過來吧,我是勸不動他,他胃不好,可別折騰了。”
“好,我現在就過來!”葛薇說着,便離開走廊,往寫字間擡腿便跑。
Bruce卻阻攔着:“喂,都周五了,你還是下班再過來吧,找個工作不容易。我保證讓船長吃飯,好不好?再說,你又不是醫生啊。”
還未等葛薇回話,Bruce又想出一招:“葛薇姐啊,船長好像和你們的CEO有交情,要不要問他醫院的放射科有沒有熟人啊,也好讓診斷書早點下來?”
“好。”葛薇答應着,放下電話,便要去找鐘少航,忽又想起Susan的白眼和Ada黑夜中的眼神,心道這份工作必是幹不長久了。
既然害得他舊傷複發,那我用工作賠給他吧。葛薇一面果斷決定着,徑直走進寫字間,一路向前,敲幾下Akira透明的辦公室門,鐘少航一愣。
e in.”
葛薇便直言不諱地說明來意,說完之後,鐘少航也不拒絕,也不答應,輕輕将一份文件夾合上,笑問:“Cici,你知道剛才你犯了幾個錯誤麽?”
“啊?”葛薇咬唇。
“第一,我屬于你上司的上司,上班的時間你繞過Ada來找我,是越級彙報工作,Ada那邊你說不過去。第二,上班時間,你即便越級也應該是和我談工作,可你和我讨論的是什麽?第三,你這樣直接進來找我,你知道會有多少女同事羨慕嫉妒恨麽?”鐘少航輕笑,和煦的笑容在午後的日光下細如暖風。
葛薇耷拉着腦袋,使勁揉搓着帽衫的帽帶,不知如何回答。
“MSN號是多少?”鐘少航将目光投在自己的那臺筆記本上。
葛薇一怔,如實回答。
“加你了,趕緊回去想好怎麽和Ada解釋吧。”鐘少航攤手。
葛薇不安地從辦公室挪出猶豫的步子,果然一頭迎上Ada滿臉期待的目光。
葛薇只得一步步向前:“Ada,剛才Akira找我,說,說不要理睬周翎的無理要求,說這次多寫的話題算是附贈的。”
Ada點頭:“真行,狀告到Akira那裏。Cici,下次我不想因為策劃不被滿意而把事情鬧大,你明白麽?”
葛薇這才發現,自己又給自己挖了一個跳不出來的大坑。
Ada說完,忽又笑道:“Cici啊,你會寫PR稿(公關新聞稿)麽?我們來不及找兼職幫忙寫了,咱們自己趕緊寫出來吧!資料我馬上就發給你。”
“好。”葛薇順從地點頭,話音剛落,實習生女孩不失時機地添亂:“Cici,你答應給我的BLOG還沒給我。”
葛薇強壓着怒火,僵硬地微笑着:“可是我一個小時之前就給你了呀,沒有收到麽?”
實習生急忙去刷新郵箱:“有麽?”
葛薇無暇和她計較,再泡一杯濃咖啡,開始急匆匆地收Ada的資料,發現這個稿子實在難寫得可以——不但需要從資料中篩選出活動的精品圖片,還要從頭了解活動的背景。劇烈的戰鬥,開始了。四個小時,不吃不喝不去廁所,不聊Q不亂看一張網頁,精力高度集中成一點……
他真的不吃飯麽?萬一胃再壞了怎麽辦?他是怕自己動不了,上廁所不方便麽,那也不能這樣折騰自己啊!
一邊篩選着活動照片,目睹着照片上夕陽下的一滴水珠,葛薇情不自已地拄着下巴,忽然想起,某人那天曾是怎樣地矗立在秋風夕陽下,這樣一道風景,是來給自己送晚餐的……
“Cici,PR好了嗎?”Ada适時提醒着。
“努力選最好的照片,緊張籌備中。”
葛薇努力擺出一個精神振奮的笑,心下卻笑得瑟瑟的,點擊開下一張照片,腦子裏卻是他夢中呢喃時沉醉的神情。葛薇不覺舔着嘴唇:他既對我好,還在夢中楊梅、草莓的做什麽。可是,誰沒有過初戀?葛薇啊葛薇,他不怕舊傷複發卻要救你,你還圖什麽?
葛薇這樣琢磨着,一想到加班,便打起精神,飲掉整整一杯咖啡,下午六點下班時候,葛薇以超人的速度成功完成PR稿、10個廣告問答的撰寫,郵件發出去的時候,號稱鐵胃的她人生頭一次胃部劇烈抖動開來。
“Ada,終于完成了,請查收下,還有別的事情麽?”葛薇極力乖巧地笑問。
“別着急,我看看。”Ada擺出一副專業的派頭。
需要說明的是,葛薇所在的部門WOM(網絡營銷策劃),是雅多最小的部門。WOM的主管Ada以前是做其他網絡項目的,在公司做了三年最不起眼的基層項目,她的項目逐漸在市場中被弱化,今年三月份公司又應時地設置了WOM部門,于是,她順理成章地成為這個最小的新部門的主管。掌管幾個實習生,以前項目的一個屬下,以及負責媒介溝通的一個男同事。策劃的任務,則是全部都由新來的葛薇擔着。事實上,幾天下來,葛薇發現,她的策劃資質幾乎為零,“大家一起來買一款深受日本人喜歡的紅酒,争取讓日本人買不到酒的”的策劃,便是出自她手的“傑作”。
葛薇趁機給Bruce發短信問:情況怎麽樣啦?
Bruce回複道:好生勸着吃了半碗粥,還是動不了。
葛薇緊張起來,一面開始收拾東西,卻聽Ada召喚着:“Cici啊,你看,這裏需要……”
葛薇脊梁後滋滋冒出一股冷汗。
晚上九點十分,葛薇匆匆打一個出租車,一大會址、新世界、婦女兒童用品商店,一個又一個的紅綠燈像是停滞了的鏡頭一樣,每一個鏡頭都定格過。
“司機師傅,可以快點麽?醫院有病人!”葛薇催促着,胃裏微微痙攣起來。
“侬那麽着急,是很重要的人吧?”四十歲左右的司機多嘴地問道。
這一問,卻把葛薇問住了。
葛薇怔怔地望着窗外變幻的霓光,竟不知如何回答。一個莫名其妙追自己的優秀男人,幾天前還為一個女人失常,卻又讓自己幸免于車輪之禍的男人。葛薇啃着指甲苦笑。頭一次遇到這種藏在霧水後頭的男人,心是被霧氣擋着的,人臉亦是在霧霭後頭,她看不分明,然而,這人又付出很多,兩人的關系,她斬不斷,裁不碎。
葛薇飛奔在病房的走廊上,一如每個見自己男友的女子,可是,未進那人的病房門,便在門外聽到了熱鬧的聲響。
冰磚似的聲音哼道:“多事!都說不用了。”
“船長您也別害羞,都是男的,一會兒葛薇姐下班來看到咱倆這樣卿卿我我的,多不好。”年輕而嬉皮笑臉的聲音。
“一,二,三。”冷山在恐吓。
“別別別,船長您怎麽能為這事兒扣薪啊,我錯了……唉,挺幹淨的人,這麽不愛洗澡,洗個澡您不就不用失眠了麽……別,別扣!”
葛薇一進門,卻見Bruce一手拿着一條大毛巾,另一只手做投降狀。再見那個別扭的冰山男,上身的睡衣領口已被解開,露出凸凹的鎖骨和大半胸肌,兩人的姿勢,大有讓萌男男愛的腐女們趨之若鹜之态。
許是在4A公司呆久了,公司裏從來都不乏左耳戴耳釘的貝雷帽男士和西裝領帶的女士,淩歡一眼便看穿了葛薇的小念頭,牢牢地躺在床上,側過那張天寒地凍的俊臉,狠狠剜了葛薇一眼:“出去!”
葛薇細細端詳着這人:只見他整個身軀粘在床上一般,紋絲不動地躺着,臉色發青,胸前一起一伏,面頰處更是因水糧不進而被消磨下去,甚至,葛薇還瞥見了從雪白的被子裏伸出的一條茶色的管子。
“就不出去!反正圍觀你又不要門票。”葛薇本是想道歉,沒想到話到嘴邊,竟自動轉換成這樣一句。
淩歡卻因此心情稍微緩和了些,側過狹長的丹鳳眼冷道:“賣門票?來瞻仰高齡處女?”
“有……有本事你現在就給破了!”
葛薇見他雖紋絲不動地躺在病床上,卻嘴比鴨子還硬,忍不住狠狠回敬道,說完,卻自己漲紅了臉。
淩歡卻低頭打量一眼自己結實的胸肌,擡頭逼視着放出豪言的人,果斷道:“你确定?”
葛薇後退一步,瞪着這三分挑釁七分戲谑的俊臉,俯瞰着這個強勢的男人:“确定,有本事你先自己翻個身,然後給自己洗個澡,不然就少在這裏充好漢!”
淩歡一怔,一記刀子眼斜飛過來:“虧你三貞九烈的口口聲聲喊着尊重尊嚴,大半夜的倒是跑到男人的病房裏來看洗澡的?”
Bruce在一邊忍着笑一邊抄起一本時尚雜志:“怎麽兩人越說越下流啊。”
葛薇卻被這眼神刺痛了,想起那聲深沉的低喚,心不斷下跌着,跌進一大口深不見底的井中。
“你還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追我,心裏卻想着別人!”
此話一出,正在看時尚雜志的Bruce擡起頭來,淩歡亦擡起頭來,只見葛薇那雙瑩潤潤的眸子幽幽然,像是被摔了一角的瑩玉,又像是被拔了刺的薔薇,讓人禁不住的心疼,心下不由一咯噔。
“在吃醋?”淩歡的口氣稍稍緩和下來,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證明着兩人的關系。
Bruce忍不住從沙發上跳起來,東張西望着。
“船長,我冷。”Bruce緊緊抱住雙臂,像冬日在寒風中等公交車的上班族,不停地跺腳。
聰明如淩歡,當下領悟,黑瞳子卻微微一轉,瘦長的手指擰住被子的一角,狠狠揉搓着,喉結也一起一伏,垂下長長的睫,盯着雪白的被子,一言不發,看得葛薇一陣迷茫。
“你怎麽了?”葛薇忍不住體恤道。
淩歡卻沒有回答,眉頭亦擰出一道豎紋,卻又馬上舒展開。
良久,淩歡擡起頭來瞪一眼Bruce:“冷就回家。”
“哈?”Bruce語氣裏掩飾不住驚喜,卻又不敢相信地等待下文。
“回家過周末,不明白?”淩歡冷冷地望着被面,額角莫名其妙地滲出一滴豆大的汗珠,滑落颀長的脖頸,滲入純白的睡衣領裏。
“也就是說,船長讓葛薇姐留下麽?”Bruce高興地雙手鼓掌。
葛薇不知為什麽淩歡就這樣放走了同是男人的Bruce,卻輕易留下她。望着Bruce連蹦帶跳沖出病房的身影,葛薇關上病房門那刻,心跳加速,腿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