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包容包容,(1)

第十五章 包容,包容,還是包容

淩歡喜歡自己是巍峨的高山,她則是高山下環繞着的一汪溫泉。可是,葛薇不是溫泉,淩歡也不是她的第一個滄海。保持長久之愛的秘密是什麽?包容,包容,還是包容。

“你幹什麽!“

葛薇便羞澀地戰栗着,便要一把推開淩歡,然而,那只鐵鉗似的大手鉗着她的肩膀,一把将她的身子翻過來。

将葛薇的手臂擱在他的背後,葛薇就這樣被迫偎在他懷中。

“沒好好戀愛過,我教你。“淩歡淡淡地道,說着,便控制着自己手上的力度,讓那有淡淡香氣的發辮帖在自己胸前,于是,葛薇便被動成小鳥依人的姿勢。可是,小鳥可以依人,鴕鳥總是依不了的。

葛薇只覺得渾身發麻,便要起身掙脫開着委身人下的姿勢,然那大手卻帖着她的後背,将兩人緊緊熨帖在一起。

“女人受了委屈就該在男人肩頭撒嬌,而不是挂電話。“

淩歡冷冷地道。用弧度美好的下巴輕輕抵住葛薇的額頭,冰涼的身體貼着溫熱柔軟的軀體,藥香從他的呼吸中微微散發。

這是淩歡最喜歡的姿勢。他像一座巍峨的高山,高不可攀,她則是高山下環繞着的一汪溫泉。然而,那溫泉的自尊心卻被他不斷打擊着。

“你就那麽喜歡別人服從你麽?“葛薇将面頰貼在他略帶牛奶香氣的胸膛上,便覺自己獅子座的強大氣場也被他壓得死死的,然而,她卻是不甘心的,狠狠掐一把淩歡的肋骨,瘦肉,掐不動。

“男人是女人的山。“淩歡淡淡地将那手制住。

——你是我的乞力馬紮羅山。背負着終年不化的積雪,卻抱擁着熾熱的雨林,掌心是原始又野性的火熱草原。

多年前,溫梅偎在他的懷中,模仿着《人間四月天》的新月體詩如是說。

“人猿泰山!“葛薇擁着那精瘦卻不單薄的身軀,多年未有過的感覺暖熱地湧上全身:害羞、幸福、屈辱、欲望,像是一張網嚴嚴實實地把她罩住,她不敢松開 那骨骼剛硬的背,生怕這幸福像是水中花,撒手就散了,卻又不敢擁緊,她潔身自好二十八年,矜持的空白讓她生怕自己被嫌怨了。直到他輕輕吻上她的才唇,手也不老實起來,她便終于瀕臨爆發。

強烈的自尊讓她終于忍不住使出全身力掙出來,站在淩歡對面,滿眼的不甘:“女人就不能是山麽?你是不是看多了三國,就把女人當衣服了?小時候看過一個神話,玉帝為懲罰女兒私自下凡,結果把她和她愛人被變成兩座并排的山。我喜歡你,所以你會為我受傷,我也會為你犧牲,可是,為什麽你不當我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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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歡一愕。她不是應該說,那你就該醉死在溫泉中麽。

窗外的太陽漸漸沉落下去,留給天空一片紅的影,淩歡的懷抱空了,看一眼窗外,沒有想起泰山,卻依稀想起電影裏大猩猩曾和女孩一起看夕陽。那句喃喃的“beautfull.”當時聽得他心酸,然而,正回憶着,卻有一聲十分滑稽的聲音氤氲在兩人的心與心之間。

“咕~~~。”

葛薇暫時收了那份不甘:“你餓了?我去買吃的。”

淩歡有意懲罰她刺猬似的敏感,沉默着。

葛薇知自己過分敏感了,便卻幫他整理被角,卻見淩歡點滴着的左手腕上已微微泛起紅絲。

“我去叫醫生!”葛薇便要飛跑,被淩歡的右手一把牽住。

淩歡熟練地将左手腕放平,血絲迅速消褪,那熟稔看得葛薇一陣心痛。

“打開櫥櫃。”淩歡說。

葛薇猶豫了一下,便将櫥櫃打開,看到了一只半大的禮品盒子。

“打開。”淩歡說。

葛薇好奇地拆開,不是別的,卻是一套鮮紅色鑲金黃蕾絲邊的內衣。蕾絲圖案精致,牌子是她最喜歡的而從未嘗試過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罩杯看上去剛好與自己吻合。

葛薇眉梢飛過一絲安慰——他終究是有心道歉的。

“幹嘛買這個?你怎麽知道SIZE?“葛薇剛要展開,卻又放回盒子裏。

“摸過了。“淩歡一派心安理得。

葛薇便瞪他一眼,下樓去尋覓吃食,剛出醫院門,卻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從自己身邊略過:背後看,剛好177的個子,防僞商标似的寸頭,然而,這貌似愣 頭青似的發型留在他腦袋上卻能完美而和諧,他依舊是優雅而風度翩翩的。這樣器宇軒昂的走路姿勢,葛薇這輩子沒見過第二個人有。鐘少航是含蓄的,沒有這樣飛揚,淩歡是不動聲色而傲氣的,沒有這樣近似于歐洲皇族似的跋扈。

葛薇不覺便呆站在了原地。

不會認錯的。四年前他就是這樣子,五年前,他也是這樣子。他…不是應該在廣州嗎?怎麽來上海了?那人的女伴挽着他的胳膊,兩人有說有笑,遠遠地望着那張側臉,那麽多年,似乎沒有變化——美大叔總是不肯老的。

他不認識自己了麽!這些年,自己的變化不大。或者,故作不認識?

葛薇目送着兩人停在一紅綠燈的斑馬線下,便覺這些年已滄海桑田了。

“嗨,大作家!”

“小葛呀!這本書借我好麽?”

那人一口廣東味的普通話聲音裏含着笑,炯炯的雙目也含着笑,黑而大的瞳孔灼燙着。

“你這個人,挺好的。”

他遲疑而不安的表白時,雙目凄楚。

想着想着,葛薇心潮便湧成一個高漲的錢塘江。一路高漲着,淹沒了農田,村莊,淹沒了泥濘的路,淹沒了她最美好的時光。愛,似乎早已不愛了。不想知道他好不好,不想知道他結婚了沒、事業進展的如何,更不想知道他死了還是活的……美好,卻是忘不了的。因着這美好,她沉湎了多年,直到這些日子,才有所改變。

正想着,便聽到急促的手機鈴聲,接起來,只聽淩歡沒有語氣的聲音竟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快點回來。“

“你怎麽了?我還沒有買……“

“回來。“淩歡打斷着。

葛薇輕輕一笑,轉身,毫不猶豫地揮步前行,那裏,才是需要她的人。一路上,步子輕快,超越匆匆行人,趕上蹒跚的病患和急匆匆的醫護人員,趕回病房的時 候,只見淩歡穿戴一整,黑色的風衣越發顯得那冰寒的臉色發青,他翹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吐出一團濃濃的煙霧。這是葛薇第一次看到他抽煙。

“胃不好,別抽煙了。“葛薇心下一緊:”你怎麽了?“

淩歡的視線依舊粘在地面上,手卻狠狠碾碎了煙頭。

“怎麽了?你快說啊?“葛薇被他這表情吓得毛孔都豎了起來。

淩歡便握住葛薇溫暖的手,緊緊的,仿佛在尋求力量一般。

葛薇便由他握着,幾秒鐘之後,淩歡從藥瓶中拍出幾粒胃藥,按入口中,仰脖咽下之後,冷冷道:“陪我回青萍,現在。“

葛薇一驚。

原來他是青萍人。都說青萍這個海濱城市屢出美女帥哥,果不其然。可是,這麽晚了,他究竟回去做什麽?!

說着,淩歡已抓着葛薇的手站起身來,急速地走兩步,牽動了脊背的鑽心痛。汗珠刷地從他的太陽穴處滲下。

葛薇便停住腳步,指着床尾處的輪椅:“要走很多路,用它吧。”

淩歡也沒拒絕,乖乖地坐在輪椅上,葛薇便急速推他下樓,乘上出租車之後,淩歡又抽出一根香煙銜在嘴裏,摸出一把騎士樣子的打火機時,葛薇一把按住。

淩歡瞥一眼那雙晶亮的眸子,心下不覺一暖。

固執地甩開,便要點燃煙火,香煙也被從口腔中奪下。

淩歡便覺心下暖流暗湧,只是,依舊是一言不發。

直到買上機票,在候機室待機時,見葛薇抱着兩杯熱氣騰騰的奶茶走到他面前,他才開口:“為什麽不問發生什麽了?”

葛薇抿着微燙的奶茶,盯着那輪椅上坐得失了魂的人:“你什麽時候想說我就什麽時候聽。”

說完之後,葛薇還笨拙地開玩笑:“不會你的原配要生孩子了吧?”

淩歡狠狠剜了葛薇一眼。

葛薇自覺沒意思,便說:“我去聯系工作人員,讓他們開專門的艙門。”

——幫助殘疾人登機的入口。

淩歡便覺自尊被狠狠地傷了,一把拖住葛薇,便要站起來:“不用。“

葛薇看一眼他的腿,努力按住他:“爬那麽高的梯,萬一摔壞了,回家怎麽和你父母交待?“

淩歡這才穩穩地坐下,摸出手機,也不用搜索號碼便随手打過去:“怎麽樣…知道了.,.幾小時後就到。“

挂掉電話之後,淩歡依舊是沉默的。葛薇強忍着不問,便轉身去找乘務員。

直到登上飛機,綁上安全帶之後,淩歡一直是沉默着的,越是沉默,那張臉上汗珠越是密布。

葛薇側臉一遍又一遍迎上他鼻尖的細密透亮的汗珠,終于忍不住小心問道:“是脊背疼還是胃又難受了?“

脊背微痛,胃有些痙攣,但是,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你家是哪?”淩歡輕輕用長手指拭去汗珠,鄭重地望着葛薇,一雙丹鳳眼莊嚴得像是面對一個他極力想得到的大客戶一般。

“安城。”葛薇回答。說完,立刻意識到什麽,可以避開淩歡的目光。

“父母的職業。”淩歡的目光依舊鄭重着。

“父親是普通公務員,母親是退休的婦産醫生。”葛薇一面回答着,側臉望向飛機的窗口:水藍色的幕布,雲絮飄在飛機下端,或者是緊緊擁簇着飛機。似乎童年在奶奶家的田野上仰望時的天方有這種色。可是,眼下,似乎要進行一件童年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談過幾個男友?”淩歡繼續問。

葛薇便開始啃指甲。啃去一層皮,再換一只指頭。

啃着硬的死皮,葛薇的眼前便閃過一個個過客的樣子:戴黑邊眼鏡的男孩,刺頭的歐洲紳士,高大英俊而總是對她的腰感興趣的鳳凰男……胸控的面癱。除了第一次,每一次葛薇都以為自己終将披上嫁衣,可是,每一次的輾轉遭逢,一次又一次的敏感與過分自尊,到最後彼此成為連電話號碼都删掉的過客,自己便在蹉跎中老去。那麽,這次真的能走到最後麽?葛薇已意識到,這是終是要見家長了。想到這裏,葛薇覺得似乎有一種什麽東西正爬上她的頰,讓她整個人精神輕松,全身似乎有一樣什麽吊在空中的東西正在緩緩降落。

“如果被問起,你說一個,但無深交。”淩歡淡淡地說:“就說只談過大學同學,得病死掉了許多年。”

“幹嘛要這樣說?”葛薇不解着。身體裏正在降落的東西遍又緩緩升起來,繼續浮游,游離在比飛馳在天空的平流層更深的角落。

葛薇狠狠吸一口飛機上提供的可樂,甜味便嗆了喉嚨。卡嗓子的時候,她方才明白過來:他的家庭怕是不接受女孩子不是幹淨清白的,但如果女孩子從來沒談過,又恐這個女孩子人品不好,沒有魅力。

淩歡沉默了一陣:“問你是做什麽的,你就說策劃,兼職寫書。”

葛薇心涼了大半。只覺得吊在空中的什麽飄遠了些。

淩歡可以不問葛薇的背景便愛了。顯然,他家對女方的要求是苛刻的:女孩的家庭背景,感情背景,職業背景,自身修養。葛薇便開始後悔自己匆忙跟着來了。 看一眼窗外,平流層依舊是一晴萬裏,然而,下面卻是無邊的黑夜。路過城市,黑夜中便多了許多螢火蟲,瑩瑩着,繁華得虛假。

你們家是選秀女嗎!

話到嘴邊,葛薇卻又咽了回去,然這話卻像一口痰一般哽得她喉嚨堵得慌。她清一下嗓子,再清一下,嗓子啞了。

淩歡便将自己冰涼的大手緊緊裹住葛薇的汗手。

下飛機的時候,淩歡沒有固執着要自己下機,由着專門通道将自己送下去,兩人馬不停蹄的搭上出租,淩歡急忙撥出一個號碼:“怎麽樣?…那就好。”放下電話之後,空氣中的緊張氣氛總算舒緩過來。

“我爸病了。”淩歡說。

葛薇便問:“怎麽樣了?“

“沒事了。“淩歡看一眼自己剛恢複了的膝蓋:“看到我媽,說我是膝蓋韌帶拉傷。”

“嗯。”葛薇答應着。

青萍并不是一線大城市,此時也不是堵車時間,很快,車便停在了醫院門口。淩歡說“開進去。”

一面指揮着,司機便一直往裏開,開入院子,在最深處停下,葛薇看到了在黑夜中依舊可見構造講究,外觀質地精良的一個白色的小樓。小樓是洋式的,鐵門是圓的上頂,镂刻着旋轉的玫瑰花,窗也是镂刻的玫瑰花窗,輪椅推着淩歡進入,黑色大理石的地面,橘黃的光照得黑色大理石地面晃眼。

這應該就是給特殊人群的吧。葛薇心道,不知這裏的人住一次得花多少莫名的款子。便對淩歡的父親鄙夷起來。

輪椅飛奔在走廊上的時候,葛薇甚至餘光掃到了牆上的法國名畫,畫上的女人毫無保留地展示着自己的豐乳肥臀。

走到白色的門前,又是西式的圓頂寬門。淩歡的媽媽剛從禮物出來:眼皮雖然有些松弛,但依舊是漂亮的雙眼皮大眼,皮膚白皙遮掩不了魚尾紋和法令紋,然而,那臉終究是美的。意外的是,她超乎尋常的樸素:粉色毛衣,淺棕色的外套。完全不是葛薇想象中的皮裘外套的濃妝女子。

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淩歡,淩歡媽着急着,臉上的菊紋也深刻了些:“歡歡你怎麽啦?”

淩歡淡淡地站起身:“打了一會兒籃球,韌帶拉傷。他怎麽樣了?“

淩歡媽松了一口氣:“你吓死我了。你爸沒事。這不快退居二線了麽,要接手的人不問他就自己做了決定,他一生氣,就暈過去了。你也勸勸他,人走茶涼,日薄西山的道理他也該懂了。”淩歡嗎媽說完,終于意識到另一個人的存在,上下打量了葛薇一番:”咦?這個姑娘是?“

淩歡說:“葛薇。“

葛薇也忙微微欠身小鞠躬:“阿姨好。“

淩歡媽淺淺一笑:“小葛你好。”說完,便沖淩歡說:“你們進去看看吧,我去買水果。”

葛薇忙說:“我去買!”

淩歡也沒阻止,從錢夾裏随便取出幾張:“順便買點營養品。”

葛薇本能地搖頭:“我帶錢了。”

淩歡狠剜了葛薇一眼。葛薇這才接過紅色票子,淩歡卻站在門口,猶豫着。

“就當是你父子倆和解的事吧。”淩歡媽拍拍兒子的肩膀:“都那麽多年不說話了,哪像一家人。”

淩歡不語。因為溫梅和種種原因,兩人已許多年沒說一句話。

“腿能撐住麽?”淩歡媽瞅一眼輪椅,始終不放心。

淩歡搖頭。

淩歡媽便自做主地推開門,老爺子正架一副老花鏡在看電視上放的本地的晚間新聞,今晚的新聞一如既往地有他主持會議時候的影像。

見兒子來了,老爺子不動聲色地繼續看電視,且不說人,就連眉都沒有半絲變化。

淩歡緩緩進屋,走到床前,一言不發。人,卻是掃了一眼床頭,見一個柚子已被掰得呲牙咧嘴,猶豫了一下,掰下一大瓣,再看看老爺子,依舊是紋絲不動地盯 着那三十四寸電視,馬上蓄起一肚子火氣,剛要掉頭走人,卻又見父親頭頂的發又少了些,心下一軟,便将柚子遞入老父的手中。

“太苦。”老爺子雖是接過來,卻又端着架子給放回了原處,卻主動開口了。

“愛上火就別怕祛火的東西苦。”淩歡冷冷道。拖過一把造型別致的皮制墩子在床前坐下,固執地又将柚子塞回老子的手裏。

氣氛依舊是僵化而沉默的。

“我沒有你這樣的爸!兒子的婚姻當成你的政治工具,和畜生有什麽區別!”

“我也沒你這個不長進的兒子!陽關大道你不走非去走奈何橋!你給我滾!”

多年前的罵戰回聲似乎還在空氣中飄蕩,蕩得兩人的耳根子熱熱的,骨膜也被震的嗡嗡的。

正在這時候,輕輕的敲門聲響起,讨好而猥瑣。

淩歡媽便開門。

一個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後面跟了兩個年輕的女護士。

“淩局長,沒打擾您休息吧。我是本院的內科主任小張。”中年男子的笑小心翼翼的。

父子兩人便相似的沉默,看着這人表演:“呀,令公子回來了?真是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呀。”

淩歡沉默。

淩老爺子謙和而居高臨下地微笑着:“過獎了。張主任有什麽指示?”

“小”張急忙道:“不敢不敢。您這邊不是需要護士協助治療麽,院裏就把最好的兩個護士送來讓您挑了。”

淩歡打量着這兩個女孩子:長的都不錯,其中的一個妝畫得太精致了些,人笑得至少三個加號,另一個輕輕塗了點唇彩,臉上微微一笑,便端詳點滴的瓶子。

淩歡自作主張地指着那個淡妝的女護士說:“她。“

淩老爺子不滿兒子替自己做主張,卻知他年少時深受護工之苦,又當着外人面,不便發作,便笑道:“那就這個。”說完,慵懶地打了個呵欠。

“小”張便只得留下護士,自己退下,護士剛關了門,便又聽到一陣清脆的敲門聲。

“伯父好,伯母好。”葛薇提了水果和鮮花進門。

淩老爺子擡頭微笑:“你好。”

“葛薇。”淩歡淡淡補充着。

“小葛好呀,我兒子眼光還是那麽好。”淩老爺子笑容可掬,然而,淩歡卻猛一擡頭。

“你累了,我們明天再來。”淩歡說。說完,起身瞥一眼葛薇,轉身對淩歡媽說:“不早了,我們不打擾他休息。“

淩歡媽一愣,便說好,葛薇便覺淩歡是怕那老爺子為難自己。心裏咯噔一下。

三人在路上時,淩歡媽似乎已不把自己當外人,一面不停地唠唠叨叨着現在的水果已多少錢一斤,牛奶雞蛋又漲價了,并問兒子和葛薇路上冷不冷,累不累,餓不餓,葛薇開始喜歡這個女人。回到淩歡家低調而寬敞的四室一廳時,淩歡媽亦是勤快的:“我給你們煮點飯,你們路上一定沒好好吃。”葛薇便主動幫着洗西紅柿,泡木耳,打雞蛋。這邊,葛薇剛親手做了西紅柿蛋湯,淩歡媽已将海參蒸了雞蛋,煮了挂面。

兩人端到客廳裏時,淩歡正在看球賽,葛薇稍稍吃了點,淩歡媽便勸兩人吃菜。吃完之後,便說:“歡歡你得屋子裏有洗手間,小葛住着方便些,你去客房睡吧。”

淩歡剛要拒絕,看一眼淩歡媽虔誠的眸子,卻又答應着:“嗯。”

葛薇只道是淩歡媽不當自己是外人,然而,一進門卻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床頭上,是淩歡和一個女孩子放大合照,照片上,淩歡青澀而倔強,女孩子青春洋溢,笑的甜蜜。

葛薇盯着那照片,只覺得大腦一陣缺氧。低頭看一眼書桌,喬丹的模型,藍色的章魚布偶,左右對着的卡通龍貓相框,左邊是少年桀骜的淩歡,右邊還是那個女孩。

葛薇怔怔地坐在書桌前的轉椅上,停止了思想。

輕輕将相框握在手中,玻璃的框面涼絲絲的,雖有毛屑,卻并無灰色,幹淨的像是有人在經常擦拭一般。

葛薇終于見到了溫梅。

細細打量着那眉眼:濃而彎的黑眉似乎連邊邊角角都沒剔去,大眼睛,白T恤。

即便是高中生,照片中窺見她胸前的溝壑。

他是按着溫梅的感覺找的她。

葛薇只覺得玻璃的溫度透過血管一直涼到心尖上。

她不懂淩歡媽的意圖,也不知為什麽淩歡先是拒絕卻又同意了。她只知道,自己已闖入了一個自己完全不想闖入的領地。

一聲輕巧禮貌的敲門聲,葛薇擠滿放下相框去開門,淩歡媽笑得熱情熱心:“這是新睡衣和新毛巾,洗個熱水澡睡覺舒服些。”

葛薇答謝着,便有一種強烈的讓熱水溫暖自己冰涼血管的沖動。

推開浴室門,浴室的裝修并無特色,牆面是許多年前流行的白底子淺粉色花朵馬賽克,地面是亞光的地面磚,五十多歲的人都是驚人的相似。然而,葛薇卻一眼看到了不同之處:占地面積更大些外,馬桶旁、浴缸旁邊一律都有金屬把手,顯然是當初淩歡行動不便時特殊制定的。當初他行動真的那麽不便麽?葛薇幻想着淩歡 艱難搬動自己時的樣子,只覺得呼吸一滞。

白色的櫥櫃裏浴液洗發液齊備,浴液的瓶口微濕,瓶身貼着一根女人才有的長發。葛薇牽下那根黑色長發,呼吸一滞——淩歡媽是卷的短發,這長發又是誰的?

葛薇便不想再用那浴液,憋一眼白淨的浴缸,想這是淩歡用了多年的,似乎覺得自己是要和淩歡無間接觸一般,也不願用,站在蓮蓬下,将水調了微燙的溫度,皮膚很快就被燙成了熟透的蝦。然而,心卻沒有暖過來。

浴室裏于是輕輕撒開了一陣蒙蒙的煙,從蓮蓬處延展着,擴散着,整個浴室就籠罩在早霧似的空氣中。像是一個绮麗的夢,又像是凡人不小心踏了仙人的領域,她不屬于這裏。

于是草草洗完,怕頭發給人家濕了枕頭,便想從淩歡寬大的書櫥裏找本書看,書櫥裏的書先是一大排整齊的外國名著,上面兩大排精裝的中國名著,再上一排是整排的籃球雜志兼金庸古龍,似乎都是早些年的書。葛薇不知該看什麽,随便從中抽出一本紅樓夢,一把已經氧化變色了的暗黃鑰匙從書中飛地托出,掉在木頭地板上,清脆成響。

葛薇急忙将鑰匙撿起,剛要放回書中,然而,她擡頭時迎上書櫥下的一個緊鎖着櫥,那鎖孔呲牙咧嘴着,竟像是在沖自己笑。

強烈的好奇心像是一個瞬間脹大的氣球,脹得葛薇大腦嗡嗡作響。

手指微微發抖着,通了2次才将櫥櫃打開,開啓之後,裏面的東西卻讓葛薇大大的意外了。

一只籃球。一個流川楓的人偶。一件白底子紅條校服。僅此而已。

輕輕抱起籃球,籃球上用黑色的水筆書着幾個大字:早日回歸你的夢想。

白底子紅條校服上早已沒有女孩子身上的香味,反而有他身上的味道。

葛薇于是想起了別人的少女時光。高中時候的校草也是籃球隊員,女朋友是鄰班的。兩人夕陽下單車壓過校園門外時的風景,一直是葛薇心中最好的青蔥畫面。 男孩子就坐在葛薇的身後,上課睡覺,下課打球,然卻是全班唯一不笑少女時代的葛薇胖的第一人。葛薇所在的城市比較小,自然不會像青萍這樣允許高中生自由戀 愛,男孩子被班會上點名批評,據說女孩子也被在班會上當衆罰站了,葛薇曾親眼看到男孩子擁着小他許多的女孩子在冬日的晚風中哭泣的場景。然而,兩人還是不顧一切地愛了,他帶着她編制的圍巾和手鏈,她是住校生,闌尾炎的那幾天,他一直守護。

淩歡和溫梅也曾是這樣吧。葛薇端詳着籃球上的黑字,突然意識到,兩人似乎比自己的同學更真情些。她是在他癱瘓的時候一直陪伴的。

葛薇開始心疼那個女孩子。照顧一個癱瘓病人很辛苦,尤其是像淩歡這樣高大的病人。幫他翻身時候,葛薇這樣身強力壯的人,都惹了一身汗。聽高雲說,他癱 瘓了半年多才有一點感覺,之前,都以為沒有希望了。可她堅持了下來。陪伴一個幾乎是失去了未來的人,又是多大的勇氣。想到這裏,葛薇失聲笑了。淩歡,你很幸運。

葛薇冥冥中意識到,如果兩人沒有意外的話,怕是走到最後了。

可是,他們終于沒有走到一起。為此,淩歡大病一場。自己也親眼目睹了他最難受的時候,想到這裏,葛薇的心抽緊着,蹲在書櫥前,覺得肝裏在微微地冒苦水。

眼前閃過淩歡從未有笑容的漆黑眸子:抛卻那份看透世态炎涼的敏感,淡漠,冷清得像一個受傷的孩子。

葛薇突然就想心疼這個孩子。

深呼吸一口,輕悄地關上鎖将鑰匙放回原處,葛薇毫不猶豫地發短信給淩歡:“脊背痛麽?膝蓋怎麽樣了?告訴我你們附近哪裏有藥房,我明天一早給你買藥去。”

手機半響沒有動靜。

廚房裏卻響起了微波爐的隆隆之聲。

一分鐘之後,葛薇聽到了簡短的敲門聲:咚咚。

葛薇整理一下睡衣,開門,只見淩歡手端一杯熱牛奶站在門口。

“我要拿東西。”淩歡說。

葛薇只得開門,淩歡進門,徑直走到書桌之前,瑩瑩的眸子盯着那張和溫梅的照片一陣凝神。

葛薇站在兩米之外,瞅着他,心下一陣嘆惋。卻見淩歡将相框合在一起,一橫心,開抽屜塞進去,再看一眼床頭上的大合照,葛薇急忙攔住:“不要動了,我知道你不舍得。”

淩歡側目斜了葛薇一眼:“你倒是大方。”

葛薇只覺得眼眶一陣發熱:“說實話,很羨慕她。她在你最困難的時候一直都在,你記得她是應該的。你要是不感動她,我倒要覺得你不對。如果你們還有一點希望複合,我都會支持...”

淩歡打量着這個滿臉羨慕狀的女孩子,呼吸便是一熱,一把将她箍住,吻住她的唇。

葛薇依舊沉浸在那青春純愛之中,推開淩歡的唇道:“你快休息去吧。”

淩歡松開葛薇,拍拍床:“睡不慣自家客房。”

葛薇臉刷的一紅:“那我去客房。”

淩歡便将她老鷹抓鴕鳥似的抓着胳膊抓了回來。

“你的腿還沒好。”葛薇說。

“你在想什麽?”淩歡促狹地瞪了葛薇一眼。

這一夜,兩人相擁而眠。

淩歡本是想讓葛薇枕着他的臂彎,葛薇知他大傷未愈,便不肯。葛薇從來都未和男子有過如此親昵的接觸,對面而睡,涼的燙的呼吸一融合,便覺得自己是不道德了,自己歪向床的另一邊,淩歡先是由着她,似乎累了,睡着了,便整個人貼了上來,一雙冰涼的大手更是不老實地往葛薇的睡衣裏探,迷迷糊糊的葛薇便被那涼手擾醒。下一刻,睡夢中的淩歡更是動用技巧逗弄,弄得她又麻又癢,呼吸也不由粗喘起來,葛薇本能地将淩歡的手推開,淩歡驚醒,知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便收手,收住葛薇的肩膀,将她埋入自己的胸膛,葛薇又是一陣窒息。

他和溫梅都是這樣相處的麽?

葛薇覺得渾身怎麽也睡不舒服,還怕擾了他睡覺,睜着眼盯着那胸膛一陣發呆,突然意識到前人對他有多縱容。

微微的鼾聲在頭頂上響起,淩歡終于入眠,可是,葛薇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脊背酸得發麻,終于困頓地入眠時,窗簾外已泛起大片亮色。

似乎又睡了沒多久,客廳裏響起一陣尖銳的童聲将兩人吵醒,淩歡睜開眼,俯視着葛薇:“早”。

葛薇還未等答應,淩歡媽又一陣敲門喊吃早飯,兩人只的匆忙洗漱了。原來,是淩歡媽小十八歲的弟弟帶來孩子來,說是讓帶管。

葛薇便和一大家人吃了飯,卻被淩歡媽留下了:“你在這裏幫忙帶下小孩子,淩歡去醫院看他爸。父子倆那麽久沒見,肯定有許多話說。”

淩歡亦是點頭,葛薇只得留下。

大人是吃完了,小女孩對着一桌子大人的東西,嘴嚼得鯉魚一樣。

“我要吃煎蛋!”小女孩趾高氣昂地扯開嗓門吼道。

“我去煎。”

淩歡媽忙不疊地起身去廚房,淩歡媽的弟妻也跟了去,剩下葛薇過去也不是,不過去也不是,只得在餐房這間擦桌子。

只聽淩歡媽的弟妻說:“大姐,他(淩歡媽的弟弟)馬上要去西部學習了,我們周末也不休息,能讓佳佳在這住段日子好不?”

淩歡媽急忙答應:“好。”

正說着,那佳佳看了葛薇一眼:“大姐姐,你是哥哥的女朋友麽?”

“嗯。”葛薇答應着,終于覺得兩人是真正在一起了。

“大姐姐,照片上你好年輕啊!姐姐你是溫梅吧?”佳佳一邊玩弄着筷子,一面胡說着,葛薇只覺得胸口猛烈一疼。孩子的視力弱,只能看個大概,然而,這大概卻是不會錯的。濃眉,大眼睛,瓜子臉。葛薇捏着抹布的手觸電似的一戰。

“照片上不是我。”葛薇鼓起勇氣笑道。

然而,那佳佳卻不信,正巧佳佳媽端出煎蛋,便大聲質問母親:“媽媽,你看大姐姐是不是照片上的?她們明明是一個人!“

淩歡媽弟媳回答不得,只得哄道:“別吵,好好吃飯!我先去洗個澡。”說完,就進淩歡屋的浴室了,葛薇終于知道浴液瓶子上的長發的主人。正聽着,只聽淩歡媽笑問:“佳佳,中午吃什麽?”

佳佳一張黑油臉一揚:“馄饨!”

淩歡媽呵呵一笑:“真饞!”

佳佳吃完了一擡屁股,便跑去客廳:“我要看《喜洋洋與灰太狼》!”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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