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第十九章歲月是神偷

八年的時間,足以荒廢一份最深沉的愛。歲月是神偷,任何東西都能偷走。淩歡和葛薇一次次拒絕被盜,防盜門的鑰匙還是不翼而飛了。

做周翎的手下顯然比做她的甲方更難一些。

“Cici,你有說過明天早上給我,是嗎?”上午剛簽合同的案子,周翎會在晚上下班時來個命令式催。結果,葛薇不得不熬一整夜下來完成,經過周翎無數次雞蛋裏挑骨頭式鑒定、修改之後,,新一輪任務又派下來:“Cici,你很閑的嘛,G案子你幫忙寫文案PR吧,還有W案子你寫品牌故事。”

“好的。”葛薇順從地微笑着。結果就是,她不得不再次忙到晚上十一點。

“Cici,這就是你分享給大家的經典案例?這種上個世紀的東西怎麽能拿來現在用?拜托,這裏是廣告公司,不是敬老院!”每天清晨的頭腦風暴時,周翎照舊不客氣地當着所有部門成員挑剔葛薇分享的內容。

葛薇一面若有所思地微笑:“對不起,我下次注意。”

周翎則不客氣地訓斥着,然後一狀告到淩歡那裏,淩歡頭也不擡:“哦。”

“這裏4a,如果有些人是靠花裏胡哨的文筆和出賣色相進來,是做不長久的。”周會上,周翎不點名地批評。

葛薇突然覺得Ada原來是個心慈手軟的人。葛薇的鐵胃在咖啡的腐蝕下,尚且沒有出故障,聽到這句話之後,她的胃開始顫抖。人,卻一直是微笑着。

“Steve早上好啊。”

“HelloCathy,你的靴子好潮啊。”

葛薇努力學着對自己的每個新同事微笑。

“Pola,我想請教下,P公司當年的公關危機和D廠家現在的情況類似嗎?”

“Pola,E這個案子适合做網絡病毒營銷嗎?”

“Pola,M案子的受衆群體是小資人群,可以以電影和旅游和紅酒當宣傳主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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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上次Ada穿小鞋的教訓,為了避免給周翎帶來威脅感,葛薇向周翎多請示,多求教,給足了周翎面子。

“Pola,我真的做不動了,明天早上起來教好嗎?”這一晚,加班到十一點鐘時,葛薇打個呵欠,努力讓自己可憐成小貓的樣子,瞪着大眼睛望着周翎。其實,她一點都不困,更何況是為她愛的人做事。可是,上一次在雅多,她學會了适當的時候示弱——當上司覺得你的實力遠不如她卻也十分有用的時候,她的攻擊性就少了許多,如果碰到內心深處仍有些許善良成分的上司,或者,她會心生憐惜。

然而,這一招對周翎并不管用——周翎剛從BOSS間出來,淩歡居然一邊聽音樂一邊陪着他們加班!

周翎輕輕撫摸着葛薇的頭發:“可憐的寶貝,這個案子真的挺急的,我去買夜宵,咱們加把勁好不好?”

葛薇只得繼續查廣告網資料,繼續找一個又一個創意型微博的視頻,繼續翻一本又一本純外廣告雜志。趁周翎不注意時,葛薇悄悄在MSN勸淩歡早些回去:“你的胃不好,熬夜的話很難受,快回去吧。”

淩歡迅速回複過兩個字:“等你。”

窗外的雪花漫飛着,窗內的空調開卻的只消穿一件T恤,葛薇挽起袖子,袖子連着胳膊一起熱得汗涔涔的:“不用你等,我自己打車回家!你在這裏,我總去想你的胃,今天晚上什麽創意都想不出了。”

正說着,葛薇覺得身後香風一片,仰頭看身後,周翎的臉色白得像窗外的雪。

“Lisa,Cici,Alice,Amanda,Vita,跟我進第一會議室,大家都沒精打采的,看來必須進行一場泡面會議了。”周翎說。

周翎先是讓與會人員推薦經典視頻,再讓策劃們總結經典案例,最後,讓大家踴躍發表自己的意見,葛薇一直沉默着,反對意見堅決不提,也不發表自己的看法。周翎便問:“Cici,你的意見呢?看了那麽多,你一點啓示都沒有嗎?”

葛薇這才一改剛才的低調:“我認為大家的想法都很精彩。”

“你的呢?”周翎繼續質問。

“Z産品本身就出自浪漫的國度,以城市浪漫主題定義這款産品應該也是不錯的選擇。在上海遇到巴黎,可以作為Z産品的平面廣告主題,上海本身就是浪漫的城市,有許多浪漫的街道,像淮海路,甜愛路……”

葛薇還沒說完時,已感受到周圍人的默許。或許,他們的眼裏和動作沒有流露,可是,贊許的氣氛是騙不了人的。

“你不覺得這個主題已經被用濫了嗎?從我們小學時候開始,X産品就……”周翎未等葛薇說完,就打斷道。

這場會議足足開了三個小時,淩歡也等了三個小時。

會議結束之後,周翎将結果彙報給淩歡時,已是深夜兩點半。

衆人捶着酸軟的胳膊、打着哈欠收拾東西時,淩歡出現在會議室外:“去XX區的都跟我走。”

“我剛搬到……”Amanda話還未說完,腳就被Vita踩了一記,緘口沉默。

“Pola,我們順路的吧?”

葛薇左顧右盼着身邊結伴而行的一個個女伴,連周翎也被邀請和他人結伴時候,會議室就剩下她和淩歡兩個人。

“他們早知道了。”淩歡說。

跟着淩歡上車之後,淩歡一舒長臂,從後車座上摸過一個大盒子放進葛薇的手臂。

“是什麽呀?”葛薇臉上忽地一燒。

葛薇拆開盒子,一款大而帥氣的黑色的迪奧包占據了她整個手臂,皮質柔潤,做工精良,紐扣帥氣,金色的拉鎖在車內的微光映耀下細細閃光。

這一款她一直都喜歡。她喜歡大而帥氣的東西:大的包,裝東西多,大的表,看上去不會壞,這款表她曾淘寶過一個山寨的,不為品牌,卻為它的大而帥氣,裝幾本書上下班在公交車上看十分方便。可是,來到這個公司之後,她卻只背過一次,周翎說:“咿?這個包是迪奧的嗎?我記得好像皮子不是這樣的呀!”之後,她再也沒有背過。

她驚喜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帥氣的包?”

淩歡不動聲色地發動起車子,一面騰出手指着自己的面頰。

葛薇猶豫了一下,起身輕吻那肌膚微涼的臉,淩歡不動聲色地打開車上的音樂。

這音樂一開場就有排山倒海的氣勢,先是交響,然後是各種樂器的共鳴,之後是高亢而振奮的小提琴石破天驚飛來。像是走在浪的劍鋒,又像是桅杆上飓風都不倒的旗。

不同于久石讓的東方俠氣,這是西式的豪情。

葛薇就想起海灘上的無數白色的小螃蟹,無數的白色石頭化成螃蟹,将巨大的輪船推向了廣袤而浩瀚的大洋。冰雪嚴寒,一幅醉态的傑克船長亢奮的鬥志,海嘯,翻船,滿臉珊瑚的人……

本是疲憊不已的葛薇突然就在小提琴激越的音樂中大叫起來:“加勒比海盜!”

“He’s a pirate。”淩歡說。

周圍的景物靜靜前移,白天是動的,現在卻是靜的。沒有了霓虹,周遭仿佛只有這情緒高漲的小提琴樂在馬路上蹦跳。

葛薇打量着那英俊的側臉,忽然覺得,淩歡是懂這提琴樂的。籃球的道路上,他高亢着走來,卻又急轉日下終止,進行起下一場高亢而不停歇的事業,他的愛情也是,執著,堅韌,直到最後,休止時,依舊卷起千堆雪。

望着那沉穩駕駛着,手指卻歡悅起來的大手,葛薇忍不住問:“你會拉小提琴嗎?”

淩歡“哦”了一聲:“你想聽?”

他的确會拉小提琴。剛讀一年級的時候,父親就強迫他去學琴,他和高雲就是在提琴班熟識的。兩個小屁孩兒喜歡在高個子的大帥哥屁股後面,打籃球,先是跟着他打,後來發展到逃提琴課打球,兩人接觸上籃球,差點就是一輩子。淩歡的父親喜歡小時候的淩歡在人前拉一曲《梁祝》,漂亮幹淨的男孩子操作着那麽高尚的樂器,越發顯示他的審美情趣,淩歡卻愛不起來,除了那幾首經典的曲子,他至今最會拉的曲子,便是這首《加勒比海盜》主題曲《He’s a pirate》。

她竟然問他會不會彈琴,他覺得,兩人是心靈相通了。

“想聽。”葛薇點頭。

“今晚住我家客房。”淩歡說。

葛薇知他是擔心自己回家太晚不安全,自尊心微微受創:“其實,我住的地方沒那麽危險。”

淩歡側過臉來:“想聽嗎?過期不候。”

葛薇開始啃自己的手指。一曲歌罷時候,葛薇終于決定:“想聽。”淩歡一踩油門,車飛馳出去。

這是葛薇第一次來到淩歡的家。

一進門,依舊是簡單幹淨的米蘭風格家具:藕荷色、淺米色、淡藍色的組合。冷靜,簡介,茶幾是仿水晶的,擡頭,生着白色翅膀的飛鳥燈散發着瑩瑩白光,白光灑在塑膠水晶茶幾上,茶幾镌刻的璀璨玫瑰花紋路像是光照下的水鑽。

淩歡就在這水鑽之前輕輕演奏《He’s a pirate》。

茶幾上“瑪麗蓮夢露”捂住白裙造型的瓶起子似乎就跟着舞了起來,微笑的唇也跟着起舞,桌上閃着幽幽藍光的科幻咖啡杯也流光飛轉。剛打開的空調忽忽吹着熱風,也在室內旋轉。

一曲《He’s a pirate》奏罷,淩歡再演一曲《梁祝》,葛薇就随着曲子跳起來。

舞蹈還是在北京的事業單位學的。中午飯後,單位的所有男人們在茶水間将撲克摔得震天響,女人們就由一個文藝兵出身的老同事領着在地下室的會議室跳舞。有新疆舞、藏舞、蒙古舞、苗舞,還有古典舞《梁祝》。

兩個非專業人士就在白瑩瑩的燈光下上演着最高雅的事。

連弓、分弓、頓弓、跳弓、波弓、擊弓、碎弓、雙音、和弦……

虛步,拈步,挽花手……忘記動作了。

他放下琴雙手托住的她的臉,她愣了一下,輕輕抱住他精瘦的腰,兩人就擁吻在水鑽和灰色黃格子的地毯中央,他的手不自覺地就游走下去,粘着一處,再一處,長手指先是冰涼,再是溫熱,熱熱地游走到葛薇的腰間,就要探下去。

她本能地一把抓住他的手。

他用力,她本能地用雙手死死扣住。她無數次夢見兩人無間地擁抱在一起,他的臂彎是她的枕頭,他的身體是她的雲端,只是,她無限渴望的事真的發生了,她卻無限地恐懼着。

他有些吃驚地擡頭望着那張近乎哀求的臉。那是處子才有的羞澀和恐慌,他猶豫了一下,松手。

淩歡淡淡起身:“還你會跳什麽舞?”

葛薇整理好衣服,站起來:“民族舞?恰恰?”

淩歡卻帶着她開始跳慢三。

葛薇說:“我不會。而且,沒有音樂呀。”

淩歡說:“用心去聽。”

葛薇就開始用腳踩。

灰色黃色相間的方格地毯,踩淩歡的腳。襪子一次又一次親密接觸。直到她步子也輕靈起來。兩人不知跳了多久,筋疲力盡、四仰八叉地倒在地毯上,她枕着他的胳膊當枕頭,他扯過她的呢外套當被子,葛薇再次醒來時候,身體是騰空的。

他是要把她弄到床上嗎?她沒有力氣睜眼,就任由着他,直到進了一個暖融融的被窩,可是,臉上剛有軟綿綿的被子撲面,薄荷味道撲面,被子卻被他掀開。

他小心翼翼地擡起她的胳膊。她的T恤慢慢地被他卸了下來,連同她的胸衣。

葛薇呼吸一緊,睡意卻依舊朦朦。直到感覺上身沒有一絲束縛時候,她睡意猛地消了大半。

他不是尊重自己的選擇了嗎!

可是,進行到這個局面,她睜開眼也不是,裝睡也不是。

正在這時候,她感覺身子微微被扶起,似乎是睡裙的東西便将她包裹住,之後是綿軟的被子,薄荷的香氣,臺燈也在下一刻被熄了。

他擁着她的頭發,呼吸熱熱地打在她的前額,她向他靠近了幾厘米。兩人的呼吸在同一時刻均勻開來。

案子是第二天下午去談,葛薇睡了幾小時就醒來,醒來時,淩歡正在浴室洗澡。葛薇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粉色絲綢低胸睡衣,方才發現睡衣有多合身,再下一刻,她發現:睡衣的腰上胸以下竟然是镂空透視的!吓得她急忙去找自己的衣服,于是又有了一個新發現:寬敞的卧室裏,居然有一個血紅色的沙發,沙發的形狀,竟然是血紅色的性感紅唇!

葛薇吓得急忙捂着被子準備換衣服,淩歡恰好從浴室出來……

淩歡的冰箱裏空得像從來沒用過,葛薇難為無米之炊,兩人就在附近的粥店草草吃過早餐,吃完之後,淩歡不經意撇一眼窗外,冷峻的丹鳳眼霎時變色。

不用看,葛薇也知道他在看什麽。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的時候,卻什麽也沒有看到。

葛薇本來漾滿的心就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吸去了大半。

“她的兒子那麽大了。“淩歡說着,沉沉地記起,當年要不是父親逼着她打掉,兩人的孩子怕是已有八歲。可是,如今,她和別人的孩子已六七歲了。想着想着,淩歡許久都沉睡着的胃就開始微微痙攣起來。

他緊緊摟住葛薇的腰,葛薇擡頭望着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想說什麽,終究将話咽了回去,輕輕挽住他的胳膊。

待到兩人的車随着一陣煙塵去時,一直在暗處隐藏着的母子倆輕輕走出,男孩子望着那越來越遠的車子,攤手:“Mum,那真的是我爸?”

女人沒有回答,默默地望着那輛她曾在暗處端詳過無數次的車子遠行。冬日的陽光并不刺眼,耀在未化的梧桐雪上,如銀梭子般帶她回歸多年前。

“我要買車就買我女人最喜歡的牌子。”他将她攬在肩頭。

“我喜歡寶馬,辛棄疾說,寶馬雕車香滿路!”她将她的長發灑落在他的眼前。其實,她只是想給他一個奮鬥的理由。多年之後,他果然固執地用着她喜歡的牌子,寶馬滿車的香氣卻已被別人充溢。

“不要恨爸爸。”女人去牽男孩子的手,身量不足的男孩子拒絕着,卻輕輕拍着女人的後背,哄小孩似的。

這天上午,周翎一直都戴着墨鏡,中午才摘下來,說是昨晚沒休息好,黑眼圈很重,傍晚,周翎下班之前亦對葛薇笑說:“我今天狀态不好,船長親自帶你去見客戶。”葛薇不知道自己是獨當一面了還是因為那種關系,只是,周翎的語氣像是打碎的醋缸。

葛薇陪同淩歡去見客戶,看到了177的個子,防僞商标似的寸頭。寸頭的優雅男子熟練地與淩歡握手時,葛薇終于知道幾個月前在醫院門口邂逅的身影并非虛幻。

那一刻,葛薇忘記了呼吸。

葛薇緊盯着那張歲月未留下痕跡的笑臉,便有“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滄桑感。

她的鼻子陣陣痛的。雙目也熱起來。

這就是當年自己最愛的男人。那個讓自己苦苦等了三年卻沒有給自己結果的負心漢。

寸頭男子也在那一霎間睜大了眼睛。

四年未見,他看她的眼神凄楚依舊,卻少了三分熾熱,七分癡狂。十二分的歉疚感,卻在看到淩歡的那一刻轉化成酸溜溜的笑容。

倘若這是演電影或者電視劇,兩人怕是要異口同聲地說:“是你?”

可是,這不是演電視,葛薇的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在鈍痛,她卻努力綻出一個微笑,另一邊,那人早已笑得優雅得體,一如紳士見到每一個自己不認識的淑女:三十度笑容,身體微傾,老練而潇灑地等待葛薇與他握手。

倘若這是在國外,他怕是要吻女孩子的手,卻沒有任何感情成分了吧。

葛薇笑得越來越冷,果斷伸手,雙手相握時,葛薇的手迅速濡濕,原來,寸頭男子的手心早已濕透。

可是,這又能代表什麽。讀書的時候,在一起自習室學習的時候,他的桌上從來都備着一包淡淡散着玫瑰香氣的紙巾,因為他的手從來都是濕漉漉的。他用他的紙巾幫葛薇擦過灑在桌面上的茶水,也遞給過別的女生,讓她們擦幹吃完零食的油手……

正回憶着,寸頭男子的濕手離開她的手,故意笑問淩歡:“貴公司的人除了才華橫溢,還都是以貌人取人招來的麽?”

淩歡淺笑:“梁總口才了得。”

葛薇失态地怔了一下,忽然,竟覺得這段回憶美得像風幹了的樹皮似的。

寸頭男子笑得微酸。

電視上演繹的那種驚天動地的再見面,終究沒有發生在兩人的身上。葛薇望一眼淩歡寧靜冷酷的臉,心情在慢慢放松,寸頭男子亦是慢慢恢複了外交家似的姿态。

“讓這位美女介紹一下你們的idea呀。”寸頭男子雙目瑩笑。

“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梁總。”葛薇笑說,笑着笑着。竟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當下心情。她萬萬沒有料到,她竟然有一天要這樣稱呼他,正如,他連她的名字都無法自如說出。

再見之後的驚喜,尴尬,歲月的流逝感,物是人非、自卑與自豪……種種情愫交雜,讓兩人心下波濤暗湧,可是,那種心跳的感覺,卻只出現在兩人對視的一霎間。

PPT的圖像在會議室的屏幕上悠悠綻放,照片上的淮海路花樹銀花像燦爛得比玉樹瓊花都精彩幾分,葛薇微笑着,她覺得,再次向梁姓男士展示自己的才華, 放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可是,那種無上的虛榮心滿足感一如從前,歲月卻偷走了她對他的所有情感,他抛棄她,她也不恨了,他一度的追逐,她的新湖更激不起半點漣漪。

“不錯啊。”寸頭男子在看到第一張PPT的時候,贊嘆着。

淩歡不動聲色地掃了寸頭男子一眼。

整場談判,梁姓寸頭男士炯炯的的雙目先是專注着和淩歡交流,注視着PPT的投影,或是盯着葛薇的唇形,始終沒有看葛薇一眼,葛薇努力讓自己保持語調柔和、語氣自然及富于煽動性,末了,梁姓男士一臉驚訝:“奇怪,怎麽你們的創意和另一家那麽像?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麽?”

離開梁姓男士的寫字樓之後,淩歡驅車前行,目不斜視:“死心了麽?”

葛薇一愣:“你說什麽?”

淩歡說:“你們看對方的眼神不一樣。”

窗外漫漫落下的雪花片片堆積在梧桐樹上,樹的記憶就更厚了一層,一陣陣喇叭聲震顫着那雪花,,抖落了,撒在地上,沿着時光的隧道,穿越回五年前的夏天。

二十二歲的夏末傍晚,她穿一身藍格子短袖襯衫、白裙在夕陽中念唐詩。迎面遇見在圖書館外大聲朗讀帶南方口音的英語單詞人,白T恤,藍牛仔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裝,卻有不俗的軒昂。他擡頭,雙目中的無驚訝。那眼神,一瞬間将她俘虜了。那時候她剛讀大四,他剛畢業,在等雅思成績單。他和他的死黨隔着自習室的好幾張桌子遞話梅,問她借橡皮、課本甚至她剛從圖書館借來的小說,她自卑梁同學是萬人迷,自己配不上他,卻管不住自己的腦子。可是,注定他卻是要出國的,她的工作,父親卻早已給她在北京安排好,她躲他,躲得他一臉委屈,像個被母親莫名批評過的孩子,她難受,她知道兩個人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越是害怕,卻是躲得遠遠的,像是午夜時分的灰姑娘。她難舍。他也難舍,兩個人雖然都每天起大早去自習,卻總是效率為零。

“畏首畏尾,活該你是老處女。”淩歡聽葛薇講到這裏,冷冷道:“你太在乎結果,根本就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幾天,都比一輩子的遺憾好過。”

窗外的雪花依舊簌簌落下。葛薇說:“那時候都二十二三歲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有機會,當時我都想結婚了。”

淩歡冷冷道:“每一個老處女都怕傷害,敏感得像神經質,結果,就得不到愛。”

“你……”葛薇漲紅着臉,想辯解,卻發現淩歡的道路如金科玉律一般。

“後來呢?”淩歡問。

許是工作了許多年又來讀書,本身他的底子就太薄弱;許是被那份對她的煩惱牽扯着,他從秋天一直在考雅思。直到冬夜大雪紛飛時,他才向她依依而別,他離開的那天晚上,她喝得酩酊大醉,半夜吐了兩次,第二天去圖書館自習時,面色鐵青着繼續去洗手間吐。隔了幾天,他的好朋友告訴她,他年後還回來,直到審批通過為止,那寒假,她幾乎夜夜夢見他。有時候,是年後她一進自習室就看到他迎着她的目光,有時候是兩人在食堂邂逅,有時候,是相遇在當初的夕陽下……

她二十三歲的那年五月,他飛去南半球之前,她畫一副自己的素描肖像送給他,他約好兩年半之後他去北京讀博,找她。她等了三年。三年之後,他卻消失不見。QQ頭像是黑的,她留言他不回應,她發短信他不接應,他終于上線,她說要将自己出版的第一本書寄給他,他竟然費了一番周折,将自己家公司的經銷商的地址告訴她。他怕她找他。

葛薇看到他的地址時,冷笑。

家裏開始一次次給她相親,葛薇不得不勉強去應付一個個面部奇形怪狀被稱為潛力股着男人,好幾次差點在約會的中途睡過去。她通常只在KFC見面,不花對 方多少錢,喝杯飲料,不欠對方什麽,喝完就走,回自己破爛不堪的宿舍,寫稿。出版,賺錢。賺錢賺到她忘記了男歡女愛,寫稿寫到她二十七歲高齡,寫到她忘記 愛情,忘那個耽誤他三年的男人。

“他沒有忘記你。”淩歡說。

葛薇吃驚地望着淩歡。

“不然,他也不會告訴你公司創意洩露的事。”淩歡補充道:“這是他能做的全部。”

葛薇苦笑:“我一直知道。”他可以裝成他人加她QQ,她Q他時,他卻不理睬她。

“但是,你們的感情早已經讓歲月偷走了一大半。”淩歡說。

葛薇笑着笑着,車窗外的雪花就更深更厚了些。

葛薇開始羨慕淩歡和溫梅。他們的感情似乎絲毫沒有因為歲月而變。她和梁姓男子認識的第六個年頭,彼此相愛,彼此無止境地傷害過後,愛就擱淺了。所幸,他為兩人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圓圈之內是他,之外是她,兩人永不相欠。

“知道就表示一下。”淩歡指着自己的右頰。

一星期之後,博籁的策劃再次被洩露,這次卻是一個總部在美國的巨型客戶。淩歡一直都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客戶,唯他馬首是瞻,掌握着公司相當一部分命脈,一旦合作關系結束,就宣告這家廣告公司陷入危機。然而,這卻是淩歡發家時的財神爺。他家的電視短片讓他獲得了當年大大小小的無數獎項,也給他日後鋪平了道路,七年合約終止後不再續約,卻割斷了他50%的命脈。

“究竟是誰幹的?”得到消息之後,剛培養起淡定修養的葛薇再次不淡定。

淩歡卻淡淡地呷一杯熱水:“周翎。”

“她到底想幹什麽?”葛薇不解地問。

“為她逝去的七年青春報複一下。”淩歡說。

當她終于确定葛薇和淩歡的關系之後,第二天早上開始,淩歡的桌上再也沒出現多年如一日的熱騰騰奶茶。

“可是,報複得太過分了!“葛薇說。

淩歡擡頭,滿目凜光:“我現在就任命你,葛薇,你給我把創意部盯起來!“

冰柱子砸了頭似的,葛薇暫時沒有反應過來:“我?”

淩歡點頭:“再也沒有人比你合适。”

淩歡帶領葛薇的團隊三天三夜不眠,三套創意擺在山姆大叔面前時,老美的代表眼珠子瞪得像桌球的黑8。

新春臨近,葛薇帶自己的團隊馬不停蹄,将第一份完美的答卷交給這家公司時,上海的雪足足下夠六厘米,這是葛薇二十八年來頭一次未歸家過年,淩歡帶衆人在公司樓上聚餐,在樓下放煙花。

真正忙過這一段時,已是陽春三月。淩歡帶葛薇去朱家角短足,小橋,烏篷船,翠柳草長。

江南的水鄉黑瓦房下,白發的老奶奶絞着透明微黃的麥芽糖,來自北方的葛薇十分好奇,淩歡就買一只,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咬着吃。

紮肉包裹在竹葉中,遠遠地飄着香,兩塊錢一只,兩人在陽光下邊走邊咬着吃。

河邊黑瓦鋪就的二層小樓上吃新鮮的清蒸鲈魚,走過一個又一個石拱橋,天上忽然就降下陣陣小雨,太陽雨。

碧綠的河邊,找一個近河的位置,兩人對面而坐,泡一壺碧螺春,一壺玫瑰花茶,飲茶,聽雨。

雨下了一夜,葛薇疼了半夜。自然的擁吻,自然的撫摸,起初,葛薇卻死死護住自己的最後陣地。淩歡說:“沒有□的女性是不完整的,你該長大了。”葛薇伴着那陣前所未有過的疼痛成了人。

淩歡一邊又一邊輕吻着葛薇的耳垂為她止痛,末了,淡淡地說:“搬到我的住處吧。”

葛薇疼得瑟縮着,他覺得她的身體像綿軟的雲,她覺得他的身體像巍峨的山。窗外的雨聲吧嗒吧嗒,像是所有的雨滴為淩歡保證她的幸福似的,葛薇終于和着雨聲嗯了一聲,第二天晚上,葛薇不多的行李就全部在淩歡的家中陳列來開。

葛薇說:“嘗嘗我的手藝吧。”淩歡點頭,廚房裏,葛薇切菜,淩歡的手亦是不停忙碌着,偶爾遞一下盤子,剩下的多數時間就在葛薇的身上游走,癢得葛薇大叫:“有人在敲門!”

仔細一聽,不是敲門聲,卻是砸門聲。

淩歡和葛薇急忙沖去廚房。開門,一個看上去六七歲的孩子滿臉火燒火燎的急:“爸爸!救救媽媽!”

葛薇手中的菜刀嘩地脫落開來,無瑕的原木地板就多了幾道傷痕。

淩歡的瞳孔一聚。

這個孩子好生面熟。莫不是,那張半年前溫梅E-mail過來的全家福上的孩子?

淩歡想起自己被堕掉的孩子。算起來,當年他不過21歲,算來,孩子已有八九歲,孩子不是他的,可是,他的梅卻回來了。

淩歡抓起孩子的小手在停車場裏狂奔,葛薇追也追不上。

于是,不遠處的小區,就見一個男子瘋跑上電梯,從十一樓抱下一個捂着小腹臉色如牆的女子,然後,一輛寶馬車在狂奔。

“誰是病人家屬?”急診室外,醫生摘下口罩問。

淩歡嗖地站起身來:“我是!”

他的鼻尖沁了一層水珠,像是盛夏傾盆大雨後湖裏的荷葉上的剔透雨珠子。

葛薇盯着那只漂亮的大手,此刻,那蒼白的大手正緊緊握着小男孩的小手,手上的血管正泛着青色,從皮膚上凸起。

“我媽怎麽樣!”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早熟地握着淩歡的手說:“叔叔,我爸爸有錢,一定要治好我媽媽!”

葛薇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呆呆地望着着淩歡毫不猶豫地在手術單的家屬欄飛書自己的名字,目睹淩歡第二次吸煙,她的身上腳上冰涼成一個冰窖,心裏卻是燙的,燙得她胸腔腹腔燒成一個大火爐,涼的燙的透過皮膚交彙,她全身抖得厲害。

淩歡雖是面無表情,另一只手卻緊捂着胸口,葛薇知道,他的胃又開始興風作浪了。起身,大步跑出走廊,離開醫院,跑到附近的飲品店買了淩歡喜歡的藍莓味 道熱飲,購回一大堆蛋撻蛋糕之類提在手上,大汗淋漓地跑回醫院,急診室門外已人影不見。問了護士,好不容易找到病房時,隔着門,葛薇看到了一副溫馨的畫 面:父子倆擁在病床邊,淩歡在仔細而專注地幫昏昏沉沉的溫梅擦汗,男孩子幫他年輕的母親梳理長發。

葛薇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離開也不是,猛吸一口尚且滾燙的竹蔗水,上颌燙破了皮。

可是,他的胃真的可以嗎?

葛薇将手上的塑料袋把手處搓了又搓,終于,深呼吸一口,心虛地慢慢走進病房,将東西放在床頭櫃上,至此,淩歡的視線沒有離開溫梅蒼白的臉,哪怕是一秒鐘。

“淩歡,買了熱飲料和吃的,你和孩子吃點吧,我明天還要上班,先走了。”葛薇瑟瑟地說。

“嗯。”淩歡輕輕幫溫梅掖着被角,頭也不擡。

。,,,

葛薇就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偷了東西的小偷似的,即便将東西還給人家,也得不到一句感謝,反而。

葛薇忍不住端詳了一下淩歡的側臉,轉身,将門輕輕合上。冰冷的金屬合在一起的時候,淩歡就覺得自己的心上被捅了一刀似的。

淩歡嗖地從凳子上站起身,怔怔地站在原地,胃裏就山崩海嘯起來。

“爸爸,你要去找那個阿姨嗎?”男孩子問。

淩歡站在原地足足兩分鐘,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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