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場鬧劇終于終于落幕,眼看着已經快半夜了,大家打着哈欠往家走,心說這馬翠花今日裏可是吃足了苦頭了。
支書和隊長兩人并肩走出了蘇家的大門,都沉默着沒說話。
高建紅跟在自家男人身後,欲言又止了好機會,卻最終也沒有幫馬翠花求情。
汪菜花和兒子何建安剛才隐在人群裏好久,将那一千塊牢牢記在了心裏,準備回去再好好合計一番,勢必要将那些錢都弄到自己手裏。
江寒蕊一邊走一邊還在哭,哭蘇樂樂真是命苦,怨恨馬翠花心腸如此歹毒,哭得嗓子都有些啞了。
趙瑞也沒有勸。擡頭看看天上的一輪殘月,心裏微微嘆氣。
終于,他無奈地接受了兩人無論什麽時候都能相互親近的現實,只希望蘇樂樂不要像前世怎麽慘。
蘇來娣……蘇樂樂她,肯定不記得那時候的事了。
也好,他一個人記得就行。
如果能幫,就再幫一把吧,就當是好人的好報延遲得久一些吧。
嗯,久到整整隔着一世。
趙奕如是想。
蘇家一片死寂。
馬翠花坐在牆角的一個小板凳上,神情複雜難辨。
驚愕、恐懼、疑惑、憎恨、怨毒……
然後,她突然從凳子上竄了起來。
Advertisement
哎呦,肚子太疼了。
馬翠花捂着肚子彎腰,頭卻倔強地擡着,死死盯着椅子上的蘇樂樂。
按說蘇樂樂一棍子被砸壞了小腿,手臂上全是被抓傷的血口子,傷勢無論如何都要比她重,可現在,她看到了什麽?
蘇樂樂幾口吃完了白面饅頭,然後,将老郎中給她弄好固定傷口的木板給拆了下來,腿腳利索地走到水缸邊,用海碗裝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你!”馬翠花眉頭死死皺着,驚覺蘇樂樂剛才那小臉慘白的疼痛模樣不過只是裝裝樣子,竟然還騙過了所有人,她尖叫:“蘇樂樂,你個賤蹄子,裝得可真像!”
蘇樂樂根本沒搭理她,繼續裝了水喝。
馬翠花捂着肚子艱難地來到她面前,從上看到下,最後确定蘇樂樂真就是裝的,也不管不顧現在是否是半夜,跑去大門口就扯開了嗓子:“大家快來啊,蘇樂樂騙人啊,她根本就沒受傷,我根本就沒傷人,我馬翠花這麽個可憐人怎麽會是□□,支書啊,隊長啊,你們快來給我做主啊——”
馬翠花在自己門口哭天搶地,尖厲的聲音在半夜的村莊傳出去老遠。
終于,一陣陣腳步聲傳來。
劉二狗還是最先到的,身後跟着的是隊長,還有他綠油油的兄弟們。
“怎麽回事?”劉二狗問嗓子都差點喊啞了的馬翠花。
馬翠花也不急着解釋,拉着劉二狗就往屋子趕,心說你自己看見就知道了。
一群人進了屋子,卻只見蘇樂樂捂着小腿上牢牢紮緊的木板,顫抖着坐在地上,身邊是要碎掉的瓷碗,還有一灘水。
顯然,馬翠花又了。
“怎麽、回事?”劉二狗拔高了聲音,轉頭問目瞪口呆的馬翠花。
“我我我……這這這……”馬翠花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
蘇樂樂掙紮着站起來,低着頭,一臉難過:“為人民服務。馬翠花同志,支書交代了,我明天就會搬走,我們十八年來第一天見面,無冤無仇的,你根本不用這麽仇視我。我不過喝口水而已,實在不行,我用錢給你買……”
馬翠花覺得這世道突然變了,本是她的戲碼,怎麽轉眼就換了人。她焦急無比看着滿臉怒氣的劉二狗,差點都變成了結巴:“二狗啊,蘇樂樂這個小賤蹄子她騙人,根本就沒有受傷啊,你信我,她剛才還拆了木板,活蹦亂跳的……”
馬翠花突然閉嘴了,瞠目結舌地看着蘇樂樂一圈圈拆開了綁住木板的布條,露出小腿上黑紫色的大腫塊。
在蘇樂樂長長一聲嘆氣中,臭蛋舉起了手,狠狠給了馬翠花一個響亮的耳刮子。
馬翠花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半邊臉腫了起來,然後才是劉二狗咬牙切齒的聲音:“馬翠花,你若再出幺蛾子,信不信我直接崩了你!”
支書和隊長直接就沉默以對,索性就在劉二狗教訓了馬翠花後,詢問蘇樂樂願不願去他們家借宿一宿,明天一早就搬家。
蘇樂樂拒絕,支書和隊長搖頭嘆息,讓她照顧好自己有事就大聲喊,也沒再正眼瞧上一臉懵逼的馬翠花一眼,揚長而去。
劉二狗一臉關切地看向蘇樂樂,剛要說話,卻被蘇樂樂打斷:“二狗同志,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總有要流血犧牲,總要不斷鬥争,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們也折騰了一晚上了,早點休息吧,我随便對付一宿,明天就搬家。”
臭蛋幾人又惡狠狠教訓了馬翠花幾句才離開。
屋子裏又是一片寂靜。
馬翠花像是看着一個鬼一樣盯着蘇樂樂。
蘇樂樂去了豬圈旁的雜草堆。
蘇招娣和馬翠花的屋子,她也不惜得住。
這看似臭烘烘的豬圈,也比她們的屋子幹淨得多。
把稻草攏在了一起,蘇樂樂坐在上面,把木板又拿了下了。
布條一圈又一圈地解下來,這點小傷,她根本不在乎。
蘇樂樂暢快地仰面躺倒,在詭異的視線中,她沒事人似得還架起了二郎腿,随性地抖動起來。
折騰了一天,她不過把馬翠花的保護傘破壞了幾根傘骨。
這保護傘顫顫巍巍得還沒倒,她且得繼續努力。
她也想開了,蘇來娣的模糊記憶裏,兩個知青從武裝部拿了槍在宿舍裏不慎走火,甲打死了乙,治保處最後的判決不過是甲改了姓給乙的父母當兒子而已。
雖然最後甲後來後改回了原來的姓。
這年代嘛,不能想太多,蘇樂樂告訴自己。
她對這個艱苦的年代沒什麽太大異議,只是,她想繼續念書。
很想很想!
甚至,她還想自己辦個學校。
屋外有輕微的腳步聲漸漸消失,蘇樂樂剛才就當做沒看見窗戶外面那一只滴溜溜轉動的詭異獨眼。
明天還有一場戲呢,她臺詞都準備好了。
水灌得有些多,再加上不遠處老母豬的吭哧聲,蘇樂樂起來了兩次。
第二次的時候,她輾轉反側,茅草被她翻得一片亂,然後,她竟然在茅草堆下面的泥地裏,翻出了一塊銀元。
這應該值點錢,要好好利用才行。
蘇樂樂模糊着睡過去,直到天色漸漸浮白。
她找了根木棍當拐杖,餓着肚子出門跟着大家一起去上工,然後等着支書給她安排去處。
馬翠花早就不見了蹤影,蘇樂樂心裏有數。
所以,在隊長剛要分配任務就被難得一臉憔悴的馬翠花打斷時,蘇樂樂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打到帝國主義!嗚嗚嗚——隊長啊,我冤吶——”馬翠花一上來就是哭,還很是心酸。
“蘇樂樂根本就是假裝受傷陷害我,我根本就沒有打傷她,我昨天親眼看着她活蹦亂跳地鋪稻草,抖着二郎腿睡覺的……”
“呸,你家裏三間朝南的房子,你還讓親閨女睡稻草,恁得心狠!”王三婆娘先狠狠啐了一口。
隊長有些煩馬翠花,根本沒想搭理她,卻見她不依不饒:“隊長啊,你讓公家的赤腳醫生再來看過,蘇樂樂她肯定沒事,那個老郎中老眼昏花的,一定是看錯了!”
隊長還沒說話,幾個漢子昨天沒有折返,現在幫馬翠花開了口:“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隊長,這事情還是弄清楚好啊,咱可不能冤枉了好人。”
隊長猶豫起來,還沒決定,有漢子已經拔腿去請村裏人了。
赤腳醫生有半個公家編制,是請市裏醫院培訓過的衛生所的醫生。
那漢子回來時背着藥箱,也不顧自己婆娘吃人的眼神,拉着赤腳醫生就來到蘇樂樂身邊。
赤腳醫生路上聽了幾耳朵,也不含糊,讓幾個婆娘給蘇樂樂拆了木板和布條,就要給看傷勢。
卻見一只柔弱的小手,堅定地抵擋在赤腳醫生的手腕上。
“要團結不要分裂!隊長,再第二次看傷之前,我蘇樂樂有話要說!”蘇樂樂有些哀傷,卻很是堅定。
隊長點頭。
蘇樂樂說:“我想請支書和戰鬥隊的劉二狗也一起到場,如果證明馬翠花同志打我到重傷的程度不是假的,我有個不情之請。”
隊長皺眉,卻還是依言請人去了,他就想把生産任務抓好,大家別餓肚子,可這馬翠花不依不饒的,他很煩。
人來齊,蘇樂樂說了自己要求:“革命無罪!馬翠花同志生了我,雖然沒有養育之恩,但她始終是我親身母親,我蘇樂樂銘記在心。可我昨天剛剛回村,她不但要當着大家的面要扒下我一個黃花大閨女的衣服埋汰我、還要不分青紅皂白讓劉二狗同志開槍殺了我、甚至昨晚為了蘇招娣的嫁妝要搶錢不成重重打傷了我,現在,還不依不饒說我誣陷她。各位,我蘇樂樂想說的是,我感恩馬翠花同志的生育之恩,但我蘇樂樂作為革命的接班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個疑似□□的人如此欺負,實在有負主席的教誨。如果,待會能證實馬翠花同志還在誣陷我,那我蘇樂樂向豐棗村組織部、叢中笑戰鬥隊申請,我不計較馬翠花同志□□言行,會繼續努力改造她,但也從今日起,脫離母女關系!”
衆人都是倒抽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