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夕下神祗(二)

見淨鹄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平舒一口氣,他來皇都前就在婁蔻城的辯經會上奪魁,因而名聲更噪,贏得了更多的信徒,我這番胡話斷然不能讓他折服,是他修養極佳,不與我争辯罷了,我也只是對他除垂目斂容外的模樣感到好奇而已。

暮色漸濃,我無意再戲弄他,便轉身回房,然而我又憶起了什麽,繼而折身去跟他說:“記得賠我一只大白鵝,否則我就來割了你的肉給我師父炖湯。”話罷,我還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任誰也想不到,淨鹄大師會被我這麽個撒潑女子給亵渎了。

他搖了搖頭,道:“姑娘要鵝是為了殺它炖湯,淨鹄怎可助人殺生?”

“那你要如何給予我賠償?難不成叫我炖青菜蘿蔔湯給我師父喝?你們口口聲聲說不殺生,你們喝的米湯、吃的齋菜哪樣不是土裏邊長出來的?它們也一樣是有生命的,可見,你們也是在屠殺生靈!既然出家人不能殺生,那你們幹脆就直接圓寂算了,且讓我助你一臂之力!”話落,我從袖裏取出一把短刀,疾步上前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再進一分恐怕就是血肉翻飛了。

然而,他雙手合十低念了一句禪語,未有畏懼,模棱兩可的話自他的兩片薄唇溢出:“姑娘不會殺人。”

“姑娘從不參佛,但淨鹄适才聽了姑娘的話,覺得姑娘存有慧根,故,姑娘義固不殺人。姑娘雖然身手敏捷,卻用刀背對着淨鹄的脖子,可見,姑娘不懂殺人。”淨鹄緩緩一笑,燦若蓮華,退後了一步。

我的目光回到刀子上,果見如此,忙羞憤地收回了刀,再望向他時,被他那笑容刺得無地自容,我急急掩面逃去。一個不留神,撞上了步進庭院的人。

“王妃!”釵環簌簌間丫鬟的尖叫聲穿雲裂石。

一絲驚恐蹿上心頭,我也前去攙扶那位跌地的夫人。見清了她的面容,方知她就是那日在祭臺前的那位風姿潋滟的“恭夫人”,而她也認出了我,扶正了步搖後,大方向我問候:“蘇姑娘?”

“是……”我微施一禮,赧顏道,“撞傷夫人是蘇月之過,蘇月給夫人賠禮了。”

她捏着手絹的手輕擺,溫語道:“怎是怎是,是我自己心有所思不看路才撞上了姑娘。”

一襲奪人眼目的紅裝也翻飛進入了庭院裏,那女子細長的眉緊了又舒,問那位夫人:“娘,怎麽了?”

“無礙,不過是丫鬟大驚小怪失了禮數。”她風韻十足的美目轉向了我,“踏雪,來,這位是蘇月姑娘,我看着你們年紀相仿,将來也可成個伴兒說說話。”

踏雪?我按捺住心頭的笑看着她,同樣身材高挑纖細的她也仔細端量着我,她朱唇輕勾,秋水般清亮的眸子浮出了笑意,“原來你就是蘇月,我娘這兩天還在我耳邊念叨着我頑劣急躁,不如前些日子見到的那位蘇姑娘娴靜得體呢。”

那位夫人笑嗔她:“淨說些有的沒的,哪有女兒家該有的模樣?”

夫人的目光一移,瞥見了我身後的那片青灰色,忙收了笑意虔誠往前走。名喚“踏雪”的小姐見此連連皺眉撇嘴,拉着我離開了庭院。她低聲告訴我:“我最不耐那些佛經禪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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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娘沒在,她眉目間的神情愈加坦然,最後一絲忸怩勁兒都沒了,笑得頗為歡心,她道:“我叫恭踏雪,二八年華,是暨周人士,家住城南恭王府,你若是得空,大可來尋我玩。依我看,蘇姑娘也是不羁的性子,正好,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我原名邀蘇月,不姓蘇,是夫人會錯了意,家在玉沂城,近日随同師父到暨周游玩。”

再聊了一會兒後,她向我告辭,說要去找她娘親了,于是我們雙雙作別。

回房時,我一路尋思着這好端端的,怎麽人名和馬名會起到一道上了,随即便見那清瘦的身影,再近些,便見那神祗般面容。

“姑娘。”他雙手合十向我一禮。

“何事?”我不客氣地道,“若是來賠罪的大可不必了,鵝也不必你賠了,姑娘知道你纖塵不染,黃白之物也不着身,這件事便就此擱下吧。”

“不可,不可。”

“那你是想怎樣?”

“淨鹄……”

我又忙扼住他的話,揉了揉額頭,道:“淨鹄大師若這樣執着,我只好告訴全天下人你不守清規戒律,有意來冒犯我了。”

他面色一緊,青白更疊,大概是常年累月都在寺廟中,鮮少涉及人世,也不曾見過像我這樣跋扈的女子,如今竟然被我唬住了。趁他失神,我連忙躲進了屋裏牢牢下了闩。

然而,第二日我一下樓就有一個夥計将一個樣式平凡的梨花木匣交給我,打開來,裏頭躺着的是一串紫檀珠串,我一哂,心中了然,這僧人倒是有些意思。

自從大白鵝被宰以後,渡天的工作就是全心全意地伺候我新買的鵝,在它的吃食上絕不松怠,下雨了要将它放回籠子裏,出太陽了要帶它去曬太陽。它整日悠哉游哉的,似足了一個小主兒。

而我則安靜地呆在房裏,邊研究着客棧廚子給我的熬湯要點,邊等待月奪城的歸來。距離月奪城回來的時間越來越近,殿試的結果也出來了,一甲三人我均不認識,我只知道溫如雪中二甲,賜進士出身。雖只是萍水相逢,我也為他高興,按以往的習慣,取得好成績的考生将返鄉時都會在功成坊一聚,我也欣欣然地前去訂了一張桌子,就是為了遇上溫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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