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深宅(二)
兩位兄長出殡前的頭兩日,我回到了邀家,而同日,一位身份不低的人物也入住府內。
靈堂前,一位僧人正在誦經,我将三柱香插入香爐後轉過身,只見他低垂着雙目,雙唇微微翕動,念念有詞,讓逝者安息,為逝者超度,一襲素色僧衣,面上無悲無喜,一派肅穆,一派超然。
從靈堂退下來後,我走出了邀家,極少在邀家人前露面的渡天遠遠跟随着。出來不久,我就聽見了一個大消息:西南近來又有了不小的動蕩,如今可是民怨四起,這原因之一正是一大批無惡不作的江湖人士湧入了西南,欲投靠蒼跡門,這些人把西南弄得烏煙瘴氣的。民怨沸騰,朝廷不得不出面制止,于是調派軍隊前去加大巡防,卻不料,蛄子嶺的防守松懈了,幾十個嘉牧國的奸細混入境內,摻在了西南邊境的新兵裏頭。能在邊境快速地組織起軍隊來,本就不易,這會兒為了揪出奸細,掌權人處死了數個沒有确鑿證據證明是奸細的士兵,更是使得軍心渙散。眼見着,一支軍隊又要化為烏有了。
另外,西南的一座古城突發疫疠,大量屍體順着鹿河直漂至勳州,又在勳州這個拐角點停滞不前。
而勳州,正是月奪城所在地。
“如今不是寒冬麽,怎會突發疫疠呢,可真是奇了。”茶肆裏的一位青衣客人也問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坐在青衣客人對面桌的一位虬髯大漢道:“誰知道呢,聽說那些染了病的人面色蒼灰,舌質呈紫赤,頸生白斑,四肢發疱疹,懼風畏光,個個沒了人的模樣。一聽說鹿河的水可治疫症,就有上萬人湧向了鹿河,遭疫死去的人不少,被淹死、凍死、踩死的人更是多了去。這死了一批又一批的,卻沒人知道個解法,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封城焚毀了。”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那人又繼續道:“勳州也有三四人染了病,如今已經開始嚴查病患,一旦發現,就地誅殺焚屍。城內惶恐,有大批大批的人想要湧出去,蒼跡門門主月奪城便下令死守城門,禁止城內的人出去,城外則有大批大批的藥材往裏送,據說啊,大半藥材都是來自沽州柳客莊的。 ”
趁着周圍聲勢浩大,我苦笑出聲來,月奪城的歸來,恐怕更是遙遙無期了。
待聲勢漸弱下來,一位因周遭沒了位置而站着吃茶的中年琴師緩緩笑道:“看來,那疫疠是着實可怕吶,疫疠才爆發多久,青刀子便從勳州趕到了辛州。”
看客們瞧了瞧那虬髯大漢的面色,紛紛別過頭低笑起來。
那虬髯大漢的雙目瞪得比銅鈴大,面上紅白更疊,他将手上的半斤牛肉往瓦盤上一摔,大聲喝道:“江城子,你要麽吃茶,要麽彈你的三弦去,多嘴多舌的是要做甚!我青刀子不是甚麽豪傑好漢,我惜命得很,也得遭你笑話了?”
周圍的人立即止住了笑。
在虬髯大漢的怒焰中,那琴師擱下手中的茶碗,正了正肩上背的琴袋,哼着地方古韻出了茶館。我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街口。
我的心頭驀地一緊,連忙對渡天道:“快去截住方才那位琴師。”
渡天正要前去,我又拉住他的衣裳,道:“不要攔截,暗中跟随着就好,留意他在哪處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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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天身影一閃,踏空遠去。方才看着那琴師的離去的背影,我眼尖地瞧見了他身後所背的三弦的弦軸上,刻有“青徽”字樣的紋章,那紋章與母親留給我的琵琶、華漓頸上從來不摘的短笛上的紋章一致,那“青徽”二字為雪域犀文,這也是憐姑教我識得的。
茶客們陸續離去,茶館裏安靜了不少,這時,一抹殷紅的身影晃入了茶肆,一件尋常的紅梅傲雪鬥篷便妝得她身段曼妙無比,幾绺青絲垂在耳畔,襯得她雪膚盈盈。她一入門便瞧見了坐在窗邊的我,然後與随行丫鬟一同向我走來,她軟聲喚道:“月兒。”
我一怔,擡手關了窗戶,示意她坐下。我勾唇笑着,尋找話題,道:“今日寒氣比昨日減了幾分,蘇穎也出來了。”
她面上飛紅,垂下眉眼道:“是,我也趁着今日有一陣子日頭,出來挑些錦緞和絲線,準備做嫁衣。只是不巧,馬車車輪壞了,一時間回不去。”
我明白過來,道:“不知伯父将蘇穎許配給了哪家公子?”
她稍稍擡起了眉眼,雙頰更是如染了濃重的胭脂,她細聲細氣道:“是都城兆侯府的小侯爺,是母親的意思,也、也多得了母親……”
原來,她還是清楚自己早早就要被嫁出去的原因的,但也慶幸伯母憐惜她,擇了戶不錯的人家,使得她出嫁時顯得不那麽委屈。
她面上的緋色褪去了不少,見我久久打量着她,她的眸中忽而笑意盈盈,明媚如陽,她道:“姑娘怕是好奇我的身份吧,其實,我本是母親的遠房侄女,自幼痛失爹娘,那年母親回鄉見了我後,便将我留在了身邊,當作女兒來撫養。昨日見了姑娘後,我從母親那得知,原是我比姑娘長了半歲,今日又見了姑娘,便擅自喚姑娘作‘月兒’,希望不會唐突了姑娘。”
我兀自笑着:“怎會,姐姐這聲‘月兒’,讓我聽得好是歡喜。姐姐出嫁的日子定了沒?”
“兩位兄長的事還沒辦妥,便不好早早擇定日子,只聽父親說,大概是來年開春的時候。”
我失望地嘆了口氣,道:“可能我不能參加姐姐的婚宴了。”
邀蘇穎神色忽變,笑意薄了幾分,指尖也在盛有熱茶的杯子上頓住,“無妨,辛州離都城遠,父親和母親也不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