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深宅(三)
我和邀蘇穎一同走出了茶肆,卻沒有和她一起回邀家,在馬車的簾幕掀起時,我看見裏面有幾匹錦緞和成堆的裁衣的器具。邀蘇穎進入馬車後,又揭開了簾幕對我說:“月兒早些回來,到底還是冬日,天容易黑。”
我點了點頭,目送她遠去,馬車輕揚起的塵埃又漸漸歸于大地時,我才提步離開此地。我的唇角慢慢放下來時,面部已經發僵,我許久沒有笑過了,更沒有這般虛假地笑過了。方才,我看見的那幾匹錦緞都不是正紅色的,而是桃紅和绛紫。在落雁樓裏的時日裏,我對這世間的事了解得深了不少,我依稀記得,玺天王朝中,達官貴人的小妾進門時是不允許着鳳冠霞帔的,她們只能身着桃紅等顏色的禮服從側門進入。這樣,便能解釋為何伯父伯母将女兒嫁入侯府也不前去赴宴了。
沿着大街一直走,我留意着有無首飾店,一條街走完,仍無所發現,問了路人才知這片區域最大首飾店還需走多兩條街。這時,渡天也回來了,他的意思是讓我盡快回去。我道:“下次出來也是要受凍的,倒不如今日就一次受夠。”
渡天雇的馬車停在了才玉樓的門前,我讓渡天也随我一同進入。有夥計熱情地迎出來,将我們往店內引,他笑嘻嘻地道:“這樣的大冷天,小姐只需尋人只會我們一聲,我們便會依照小姐的意思攜着相應貨品到您府上,小姐何必親自上門呢?”
正在辦喪事的邀家,你們可敢上門?
我只略微一笑,目光在周圍巡了一遍,最後落在了一個放有多款臂钏的架子上,上面的一對翡翠珊瑚金手钏甚合我意,其光澤較其他的手钏似乎是落後了不少,但是其樣式簡單,幾枚上品的翡翠嵌在上頭,點綴有度,紅碧相宜,婉約雅致,正合時尚卻不奪人眼目,這樣的首飾邀蘇穎今後戴在身上也不會惹來麻煩。随後,我又挑選了幾支步搖與簪子,才讓渡天來結賬。
是夜,我帶着一個紫檀木盒跨進了邀蘇穎的院子,正逢她在裁剪那幾匹布料,我已經不得再退出去了,便尴尬地道:“姐姐的手藝好是了得,裁衣刺繡,這些蘇月一樣也不懂。”
她的眼角銜淡淡傷,道:“不懂,也不是件壞事。如月兒所見,這套禮服只能從側門進入。”
我細聲安慰道:“那又如何,姐姐今後可是要在天子腳下過日子的,住的還是侯府,仍然是一份榮耀。”
她幹幹地笑了一聲,随後望着我道:“月兒,我的命數自我離開那片窮鄉僻壤,進入邀家起,就已經發生了改變。我從一個整日沒有吃食的野丫頭變成邀府裏頭的小姐,我享有過優渥的生活,也有過仆婢成群的風光,這全數是來自父親和母親的恩惠,如今能為邀家做點什麽也是我的福分,我不怨不惱,在我聽到我要嫁人的那一刻,我更是滿心歡喜。達官貴人們妻妾成群,我也并不奢望能獨占恩寵,不期盼能與他共朝暮,我只是想完成一名女子一生都在期望的一場儀式罷了。”
我連忙将手中的首飾盒送了出去,道:“此中有幾樣登不了臺面的首飾,雖不是什麽名貴的珠寶玉石,但也存有幾分精巧,蘇月特地拿來贈予姐姐,望姐姐莫要嫌棄。”
她泫然而泣,忙掏出帕子來掩面輕拭眼角,“多謝月兒,我怎會嫌棄,我,我歡喜得不得了。我邀蘇穎是何其有幸,早年命運多舛,後來又讓我頻遇貴人……”
再聊了一會兒後,我便出了邀蘇穎的院子,我躍上了一棵并不顯眼的樹,看着渡天隐匿的地方,也不管他會不會聽進去,只自顧着說:“見了邀蘇穎後,我很慶幸自己進了蒼跡門,如此,我才免去了成為她那樣的人的可能性,不必為一個沒落的家族委屈自己,也不必像她那樣,明明可憐得要命,偏偏心裏還是很滿足的。”
“目前看來,在邀家的這麽多個小孩裏,我是最幸運的。”我将頭一仰,靠在粗糙的樹幹上,低聲道。
早晨,因為是冬日,天遲遲未亮,但街道上走動的人不在少數。到了時辰後,出殡儀式開始了,肅穆而莊重,行人紛紛避讓,沒有人敢出聲,更沒有哭啼,早晨的街道上頓時籠上了一層壓抑感。可我卻在半路上發暈起來,我讓丫鬟告知伯父伯母後,索性在臨近的一家賓館歇下。渡天向我抛來了一個瓷瓶,冷淡道:“服下三粒。”
話落,他便出了去。我倒出一杯熱水晾着,坐在桌前枕着手養神,卻不知,一閉目就睡了過去。夢裏,同樣是這樣的大冬天,還下着漫天漫天的雪,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而那雪仿佛是要沒過我的胸口,将我吞沒了。我感覺渾身難受,眼皮就要徹底耷拉下去,這時,一個幾近與冰雪融為一體的雪衣男子向我走過來,再近的距離我還是瞧不清他的臉,但不知為何,我卻知道他就是月奪城。我輕聲喚他“師父”。他緩緩将我拉出冰雪,我就要解脫的時候,眼前的景物又變成了灰黑的一片,有很多模糊身影在交頭接耳,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我也無法參與,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叫人心煩。最後,我被冷得打顫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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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裏的水已經涼透了,我取了另一只杯子,倒了壺裏的水用來服藥。聽渡天那日的回禀說,那名三弦琴師便是下榻此處,如今貿貿然前去必定會失禮于人,于是我取了筆墨寫了張拜貼并讓渡天給他送去。過了一陣,渡天回來了,說,那名琴師願意見我,并相約于長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