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舊謠(一)
“淨鹄大師,為何要幫我?”
斜風細雨中,我穿過一處草坪,歇腳石亭,恰遇淨鹄在石亭中。我用帕子擦着面上的雨水,邊道:“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語嗎?大師再一次犯了戒條。”
他身上還是那青灰色的僧服,看着極是單薄,這些日子,伯父将他當做貴客留在府中,可是身上竟連一張薄裘也沒有。淨鹄輕輕撥動着手裏的佛珠,緩聲道:“姑娘與佛有緣,這或許是佛祖的意思,淨鹄不過是替佛祖做了罷。”
我正欲笑出聲時,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心中一赧,語氣也緩和了些:“我的師父是江湖人聞之色變的蒼跡門門主月奪城,而我是他的徒弟,我怎會與佛有緣?便是入了佛門,我也成不了佛。蘇月素來頑劣兇殘,便是得了道,也該是成為那殘忍可怖的阿修羅。”
這雨越來越大了,似乎是不眠不休的,也不見有仆人走動,而渡天也辦事去了,若不是心疼身上的裘衣,我早就直接淋着雨回去了。我看了眼淨鹄,只見他安靜地端坐着看雨景,輕輕撥動佛珠,雙唇微微發紫,可一雙眼睛卻是清亮有神的。我問:“大師不像是被困在這裏的,大師是出來觀雨的?”
他也不轉過目光,他的聲音不大,幾乎要被雨聲蓋住,只勉強入了我耳中:“淨鹄記得,姑娘說過:世間萬物都為‘色’,淨鹄既然是身在塵世,就是無法逃避的,倒不如像姑娘所說,真心去接納他們,把它們都融入自己的生命裏,不再去懼怕它們,忌憚它們。淨鹄一路南下,途經百千山水,遇見萬千行人,心裏是從來都沒有的明澈。”
我輕笑,我定眼看了他一陣後,道:“我心中亦有所不快,不知大師是否願意為我點撥一二?”
淨鹄颔首,輕輕撥動着佛珠,聽我絮絮叨叨地說着,我挂念着我的師父,我不敢給他寄信,我怕我收不到回信;我說我挂念我的好友,擔心他的安危,卻因為立場特殊,無法寄以問候;我說我回到這裏,看着邀家的門庭日漸凋敝,我竟沒有半點心痛……
對他說出這番話,倒不是因為我有多信任他,而是覺得他只是個出家人,說與他聽,不至于落人口舌。淨鹄淡然道:“什麽都不做,便是最好的作為。”
“淨鹄大師果真是字字千金。”我唇邊雖含着笑,心底裏卻是失望的。
也罷,也罷,世上無人能代替我,與我感同身受,即便他是高僧,也無法真正給予我有價值的幫助。我闖入了雨簾中,擾亂了風雨交加的氛圍,成為此中突兀的一抹痕跡。
身上的裘衣沾了雨水,變得越發沉了,我艱難地前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
我這一病便到了臘月二十八,邀家總算有了幾分明亮的顏色,雖說是借着“月丫頭在府中過新年,不好太冷清”的名義裝點了府內,但也使我的心情好了不少。我臉上有了光澤,渡天面上的冷霜也融化了些許,更別提府內的人動靜有多大了。側夫人卻開了口,不許那些夫人小姐來叨擾我。我客氣地去問側夫人有什麽可以幫上忙的,她自然也是客客氣氣的,道:“你身子才見起色,就要折騰它了?這幾日日頭正好,今年過年應是有個好天氣了。”
我印象中,幾乎每年過年辛州都是冷雨天,能過個好天氣的年,确實是難得。側夫人又道:“若是身子允許,月丫頭不如同幾個小姊妹上街上瞧瞧有什麽需要添置的,大夫人早早就說要給月丫頭添置新衣了,又怕擾了你養息,叫店裏的人上門來吧,還怕他們怠慢了,帶不全花樣來,沒有你鐘意的。”
“蘇月勞兩位伯母費心了。”
用過午膳後,邀蘇穎便來到了我的院子裏,她面上的愁容也随着年的逼近淡了許多,我在屏風後換衣裳時,她告訴我,她的嫁衣已經準備好了,每一針都經過她的手,每一寸都有她的心意在。我不由得笑出聲來,道:“姐姐這樣歡喜,不如讓那位小侯爺早些迎你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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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即越過屏風,進來捂住了我的嘴,低嗔道:“這種話怎麽能亂說,若叫父親聽見,準打斷我的腿。白事還未走遠,我就如你所說的迫不及待想要嫁過去地話,別人會如何想我?”
我心下仍不以為然,商家到底是商家,勢利,無情。喪事給邀家帶來的悲痛不久就會走遠,而邀蘇穎的喜事也會如期進行。無論是誰家逝去了親人,都總有悲傷被撫平的一日,在緬懷過後繼續自己生活也無可厚非,只是,邀家不同,無論喜悲,都有人無時無刻不在謀劃着金錢利益。
我摘下她的手,整了整衣襟,道:“姐姐放心,這樣的渾話,我只會在你面前說,來笑話笑話你。”
她氣急地一跺腳,走了出去,遠遠傳來聲音:“你倒是快些,沒一會兒日頭也要落山了。”
在布莊裏挑了幾匹心儀的緞子後,我們蒙了面紗去逛花市,邀蘇穎卻一件也看不上眼,于是,她提議去郊外的一處莊子裏尋找過年的花草擺飾。我見天色沉暗了下來,冬日裏夜晚也來得快,便說讓莊子裏的人送來便好,她卻道,府上的各位夫人小姐的喜好不一,有的又是極其講究,怕仆人們不會做。
見她堅持,我便同意了。邀蘇穎讓人捎了信回去,還讓車夫把車駕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