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舊謠(二)

才到了郊外,馬車忽地停了下來,使得我們驀地向前傾倒,差些摔了。同行的丫鬟探出身子去詢問情況,隔着簾子,我們聽見車夫道:“前方來了一衆隊伍,氣勢頗淩人的,像是江湖中人,我們先停靠避讓。”

車夫的話還沒說完,我就感到有大批的人馬在向這邊駛來,粗略辨別了一下,約莫是二十人左右,當他們經過身邊時,雖然隔了馬車廂,仍猶感大浪襲來。此中,還有幾絲很是熟悉的氣息,我猛地掀開了窗簾子,怎奈窗口太小,人影也不見。我當即下了馬車,可那一隊人馬已經消失不見。這一系列的舉動過後使我有些受不住,捂住了心口咳起嗽來。

丫鬟連忙扶着我,邀蘇穎也是滿臉的詫異:“月兒怎麽了?可是遇到了誰?”

我下意識地想要點點頭,又搖起頭來。邀蘇穎識趣地不再問,伸了手給我,讓我上車。我遲疑了一下,朝那個方向再看了幾眼才将手放到她的手中。雖然我的身子已經支撐不住,只能靠在邀蘇穎的身上,但我心中卻是思緒紛飛,閃過許許多多的念頭。

雖說這個時候,月奪城離開勳州是很不現實的,但方才的那幾絲與他極其相似的氣息使我抱有了“他會來見我”的幻想。

眼見就是新年了,這本應該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

以前在蒼跡門時,并沒有真正意義的新年,只是門中有地位的人物當日的晚飯中會添幾道菜,并且是各自回房裏吃的。多得“蒼跡門門主唯一的徒兒”這個頭銜,我也能領到幾樣菜品。這個時候,堯沚就會來我的院子裏,跟我還有斯尋一齊用飯,但是,也有一年他被派遣下山執行任務,回來時,他的一雙臂膀都是斷裂的,那天,正下起了春節後的第一場雪,他踩着濕漉漉的破靴子來到我的院子裏,交給我一缸鹽漬梅子,給了斯尋一大紙袋的幹栗子。那一缸梅子我先是嫌棄它吃着太齁,卻又在背地裏泣不成聲。至今我的眼前仍漂浮着他墜着兩條臂膀,身後背着裝有送給我們的新年禮的竹簍子在雪中彳亍的情景……

這新年,可會有新氣象?我在乎的那些人,他們是否都安康?

年二十九,我閉門不出,獨自在房中無所事事的,翻了幾卷櫃中的書,上面,還有我字跡稚嫩的批注,如今看來,不過是為了應付夫子寫的幾行內容淺薄的字句。我拿着書卷捂嘴輕笑,起了身,順手推開了窗,這日太陽正好,但畢竟還是冬日,即便是在太陽底下,也會有寒風,不如屋內暖和。望着晴空中的流雲,我覺得神清氣爽,便半邊身子挨在梳妝臺上,用手指在窗臺上叩着拍子,哼起了歌謠,歌謠裏的大致內容是說:一位住在繡樓上的小姐有一天夢見自己化作一縷青煙,下了繡樓,到了她幼時與姊妹們嬉戲的蓮池,她潛入嵯峨的山石當中,尋回了當年遺失的一顆南珠。然後她又分花拂柳,穿過靛園,來到了一顆瓊花樹下靜候,瓊花開了又敗,敗了再開,她還是在等候,沒有人知道她在等候什麽。這位小姐從夢中醒來時,項上沒有南珠,她還是被鎖在繡樓之上。這天夜裏,她從繡樓上跳了下去,不過二八年華,就早早隕殁于塵世間。

此謠凡五百一十五言,卻是每個辛州人都能朗朗上口的一曲長歌謠,時隔多年,有的詞句我已不能脫口而出,便沉下聲音糊弄過去,歌至情深之處,則思緒紛飛。末了,竟情不自禁地嘆出聲來。

我此舉卻引來一陣笑聲,邀林彧自我瞧不見的拐角處走了出來,我擡手揉了揉額角,暗自苦惱,這身子一垮,察覺能力也薄弱了許多。我啞着嗓子道:“彧兒怎麽逛到這處來了,月姐姐生怕吓壞了你,你還是另尋個清幽雅致的去處罷。”

邀林彧眉間依舊是噙着叫人不可忽視自負與諷意,他将手搭在了我的窗臺上,先一步阻止我阖上窗戶,他的語氣一如先前的無禮:“到了年關,我前來拜訪姐姐也是應該的,只是未想過會撞上姐姐在唱這等歌謠,堂堂蒼跡門門主的入室弟子也這般……”

他以拳抵鼻,低咳了幾聲,似笑非笑,睨着我的一雙眸子裏滿是嘲諷的意味。我亦笑,伸手自菱花鏡後取出一個小木盒,在遞向邀林彧前暗自揉去上頭的灰塵,邀林彧見後自然是不肯接,還退後一步。我的笑愈發地深了:“此中是由幾味名貴草藥制成的丹藥,可緩解邪熱內蘊,心火內熾等症狀,彧兒如今尚小,萬萬不可落下些什麽固疾,月姐姐是為你着想,更是為我們邀家今後的前景着想。”

邀林彧面色驀地發青,雙眼卻通紅,他惱怒的吼聲近在咫尺:“你當我是你嗎?一個只知道仗師父之勢欺人的病秧子!”

“我如何欺人了?”我冷哼,直視他的眼睛,“倒是你,處處為難我,尋我缺漏,妄圖當着衆人的面讓我難堪,在你做這些事之前,你可有考慮過你這樣做的後果?是,我離開邀家五六年,學術不成,即便是月奪城唯一的弟子,在江湖上也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兩位兄長出殡的那日,我也确實是離開了賓館到別處辦事。但是,邀大少爺,你可有想過,即便我只是蒼跡門裏一個燒火灑水的婢子,我也是月奪城親自從邀家帶出去的人。如今全府上下都是一只手被栓在懸崖上,人人對于我的回來都抱有着希望,即便我不能帶給你們任何東西,你這樣針對我,處處與他們忤逆,你能得到衆人的支持、能得到伯父的認可嗎?衆人知道我離開了賓館遲遲未歸,自然都能料到我是做別的事情去了,這個大家心知肚明。可你呢,為了出風頭将一切挑破,還想要火上澆油,将這件事鬧大,你除了是沒讀透衆人的心思,惹大家不高興以外,你還犯了家中長輩的禁忌,兩位兄長出殡,你還一門心思地去搗騰他們一心要壓下、極力視之若無的事,像你這樣的品行為人,叫伯父他們如何放心,如何在你身上寄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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